皇帝在那兒自吹自擂。
蔣冕就算聽到也充耳不聞,大明自開國以來,一直受北方蠻夷騷擾,光憑眼前的火車和鐵路就想改變格局?
想得太美了一點吧?
隨后就進入大禮議環節。
朱四在屏退內閣三大學士前,特別提醒一句:「議禮的帳篷,朕已經準備好了,同時安排一些人記錄,誰愿意加入其中辯論,入內便可。」
劉春道:「陛下,若是以民間士子參與議禮,只怕··于禮不合。」
朱四皺眉:「劉閣老,先前都說好的,怎么又變卦了?請問哪里于禮不合了?」劉春看了看旁邊兩位,發現除了自己外,今天沒人愿意當來出頭鳥。
「陛下,以士子與朝臣一同議政,是為不循禮法與體統,陛下不應開此先例。」劉春繼續他的言辭。「哼」
朱四冷哼一聲:「劉閣老的意思是說,朕之前所做安排,又破壞大明的祖宗規制了是吧?既然這樣,那就分設兩個營帳,互相間可以「隔空」論戰,哪邊有新奇的觀點,可以讓負責記錄之人,快速將消息傳到另一邊,就這么展開探討。」
「陛下.」劉春對此表達不滿。
朱四生氣了,大聲喝問:「劉卿家,你還想怎樣?朕已經做出讓步,再者說了,道理不辨不明,朕現在的安排難道失禮了嗎?就這樣罷!」
說罷拂袖而去,似乎觀禮帶來的好心情,因為劉春咄咄相逼而全被破壞。
內閣三人走下觀禮臺。
蔣冕此時心里滿是迷惑,劉仁仲今天怎么轉性了?
明明此人跟蔣冕一樣,都是皇帝安排在內閣中的棋子,怎么在面對皇帝決策時,二人意見會這么大?應該不是惺惺作態吧?
若劉仁仲真是眼前表現出的態度,跟文官集團保持一致,就算毛紀不在京城,這大禮議,恐怕不會往皇帝預想的方向發展。
難道就靠一個黃理?再加一個張璁?帝黨沒別人了?
「中堂,那邊議禮已開始,您是否前去觀看?」
一名大臣過來,向蔣冕行禮。
此人乃禮部左侍郎吳一鵬。
自賈詠調吏部為左侍郎后,吳一鵬剛從禮部右侍郎的位置上拔擢上來,而新任禮部右侍郎朱希周還在南京往京師赴任的路上。
在這節骨眼兒上,皇帝對于六部幾位侍郎的位置做了更動,看樣子是想削弱正統文官勢力在大禮議上的風頭,但情況卻是無論皇帝怎么騰挪,都改變不了朝中主流文臣支持「繼統繼嗣」理論的現實,換了誰,都會堅持到底。
蔣冕眼見吳一鵬直接無視了費宏和劉春兩位閣臣,心中頗為不忍,回頭看向費宏二人道:「一起去看看吧。」
「這·不如等等?」費宏提了個建議。
不是不去,要過一段時間再去,至少要看搞清楚大禮議的具體動向后再列席。
蔣冕立即明白了費宏的用意,對吳一鵬道:「南夫,如今內閣中人,不宜過早參與議禮,如此便等于承認此事可議·還是先由禮部和翰苑先做安排,之后若有需要,我等再行參與。」
吳一鵬點頭,覺得蔣冕的話很有道理。
內閣代表了文臣整體,如果這會兒前去參與議禮,便給了帝黨口實。「那在下先行過去。」
直到這個時候,吳一鵬才向費宏和劉春施禮,恭敬告退后前往觀禮臺后寬大的議禮大帳去了。..
一場有關大禮議的辯論,正式開始。
當天來了很多文人,大半并無官品在身,或者在朝中地位微末,有的甚至連個秀才的 功名都沒有,但聽說今天言者無罪,而且人人可以參與,所以自以為有見地者,全都跑了過來,紛紛想要有所表現。
京畿地區未受朝廷邀請便趕來參與儀禮的文人,就有上千人之眾,這還只是第一批拿到號的。
因為前來參加大禮議,需要「搖號」,提前進行考核,不能說你連字都不認識,話都說不利索,就讓你去參加這么神圣的辯論,至少你要拿出合適的觀點,讓人覺得有點見識,才準許報名。
報名過后,因為人員太多,還需要「搖號」,意思就是說,辯論會可以開好幾場,甚至可以連續開好幾天,第一場出席的人,既要有見地,還得碰運氣。
本來這些人以為能跟朝中禮部、翰林院等重要官員一起參與辯論,躊躇滿志,結果來了后才發現,給他們準備的地方,和專門為進士出身官員準備的地方并非一處。
這讓很多人滿是失望。
但因為周圍有專門記錄的人存在,他們知道,若是自己的見地能得到高層欣賞,不一定是皇帝的欣賞,就算支持「繼統繼嗣」同樣也可以獲得文官主流的支持,或許自己就可以不通過科舉飛黃騰達了。有這種思想的多是監生出身,他們本身具備做官的資格,但又因為身份低微,機會和前途不大,就想好好地露一把臉。
沒到中午,有關大禮議的辯論,已如火如荼進行。
朱四沒有親自前去論禮,但這邊有黃錦派去的東廠的番子,會不斷將現場辯論情況,如實告知朱四,所以可以及時掌握信息。
「·怎樣?那些普通的士人,對朕的觀點,支持的很多吧?」朱四見到黃錦進來通稟,一臉興奮問詢。
在朱四的想法中,那些沒有當官的讀書人,為了博取眼球,多半會選擇與正統觀點不同的論述方向,只有另辟蹊徑才有機會上位,畢竟沒有什么比支持「勢單力薄」皇帝更好的捷徑。
張佐提醒:「陛下,這不是您的觀點,而是大臣間自發形成的觀點。」
朱四笑著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對對對,看朕都糊涂了,敬道多次提醒過朕,要讓人覺得,朕不過只是向朝野提供了一個表達觀點的平臺,沒有參與其中·到底怎樣了?」
黃錦給皇帝當頭澆了一盆冷水:「陛下,目前看來·支持繼統不繼嗣論點者,仍舊·屈指可數。」「嗯?」
朱四的臉色瞬間變得尷尬,漲紅著臉問道,「為什么會這樣?不是說,很多人會站在朕這邊嗎?」
黃錦道:「奴婢派人問詢過一些參加議禮之人,乃暗中探訪,以他們的說法,無論如何也不能更變朝中文臣對大禮的定義,想以公開議禮獲得陛下的賞識不容易,若是因觀點奇特而不融于士子,可能會斷送科舉之路,得不償失。」
「混賬!」
朱四氣得當場拍桌子。
張佐在旁有些遺憾:「這些讀書人,功名利祿還沒呢,見風使舵的本事卻不低,成天琢磨什么?難道他們不知道·以后無論通過哪種途徑做官,最終都是給陛下當官嗎?」
朱四氣得來回踱步,半天后才冷靜下來,指著黃錦道:「不急,只要誰觀點好,立意佳,朕當場賞賜,賜他個官當當·相信要不了多久就會群起仿效。」
黃錦提醒:「陛下,若貿然賜官的話,會不會·改變今日議禮的既定策略?」這會兒黃錦是頂著巨大的壓力進言。
皇帝正在氣頭上,行事顯得很任性,但其實朱浩有著明確的計劃,今天只是在內部圈子中傳播論禮內容,不分對錯,只講個人意見,就算要賞賜,也要等辯論會結束后,方顯 得皇帝是站在公平公正以及中立的立場上聆聽下臣的意見。
皇帝一上來就賜官,豈不代表皇帝已有了偏頗的立場?朱四皺眉道:「那····「·要是朕兩邊都賞呢?」
黃錦頗為無奈:「若如此,只怕支持另一邊的人·會更多。」朱四瞬間無語。
想想也是。
如果要引導輿論,最好的辦法就是賞賜支持「繼統不繼嗣」觀點之人,但這樣會讓皇帝陷入輿論漩渦。
但如果兩邊都賞賜,別人一看支持正統輿論也能得到賞賜,那為何還要跟主流輿論作對呢?「再去探,不行的話·把敬道給朕請來!」
「陛下,朱先生不在。」
「他不是隱身幕后,確保火車通車儀式順利進行嗎?怎么可能不在?」「火車順利入站并開始卸貨后,朱先生就回城去了,現在確實不在。」
「行,那就把唐先生叫來·真郁悶啊。這會兒要是有敬道在旁,朕何至于如此著急?心里完全沒數啊。
去請唐寅的任務,落到張佐頭上。
張佐帶著皇命,在人堆里把唐寅尋到,此時唐寅正被一群翰林院的讀書人為難,他們沒有進大帳篷內參與大禮議,卻找到落單的唐寅開炮,當面就講唐寅有違讀書人恪守禮數的原則,把唐寅好一通批評。
甚至有指責他沒有給皇帝自小便樹立正確規范的。
唐寅一臉無辜。
我今天不過是來湊熱鬧,你們這群人在這里搞什么飛機?
本來唐寅指望張璁出來替他說上兩句,但張璁一聽說大禮議開始,人都跑沒影了,估計是前去發表看法了。
反正朱浩只說讓張璁配合黃瓚,但沒說不讓他出來發表觀點,他自認這幾年無論在何處當官,都潛心研究「繼統不繼嗣」的理論,并得到桂萼等人的鼎力支持,總結出一套完善的理論,這時候不去表現,更待何時?
名義上黃瓚主持大局,但你黃瓚的口才和辯才有沒有我強還另說呢。我這是靠實力上位。
「司禮監掌印張公公來了!」有人提醒一句。一群翰林院的人登時慫了。
對陣唐寅他們信心滿滿,但要對線張佐這個司禮監掌印太監·他們自問沒那本事,于是乎人群快速散去,不費吹灰之力張佐便把唐寅「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