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突然在朝堂上提到朱浩,在場的人多少有些始料不及。
孫交聽了不由納悶。
皇帝不是一直都很忌諱讓別人知道他跟朱浩的關系么?也不想讓人知道其實朱浩暗地里是在為他做事?今天為何突然會主動提到要為朱浩安排官職之事?
孫交不由將目光落到楊廷和身上,發現楊廷和并未對此有任何表示。
「孫部堂。」
朱四突然將目標對準了孫交,「朕記得你一向是推崇朱敬道的,認為他年輕有能力,你對此有何意見?」
孫交感覺渾身不自在,如芒在背。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皇帝為何要當眾提出這件事。
你孫老頭不是嚷嚷著要把朱浩留在京城,其實暗地里想把朱浩調出京師嗎?現在朕就讓你當著滿朝大臣的面說說你心中的想法!
你這種言不由衷的老狐貍,朕就想聽聽你公開的意見,看你在人前,到底是要留朱浩在京城當官,還是調他去外地?聽說你也很推崇把朱浩調為湖廣提學副使?
你說啊!
孫交一時不知該怎么回答。
「楊閣老,對此你又有何意見?」
朱四突然又望向楊廷和。
孫老頭是個口是心非的陰謀家,你楊廷和也好不到哪兒去。
孫交明說要把女婿留在京城,實際想調其出京,你楊廷和嘴上答應要幫孫交把朱浩留在京城,暗地里也是把朱浩調出京城。
現在到了你們明著對對口供的時候了,管你們心中怎么想的,就問你們在人前怎么說?是繼續惺惺作態,還是實話實說?
楊廷和相比于孫交,要更加老練一些,他走出來道:「回陛下,有關吏部的事情,老臣不想過問。」
「哦。」
朱四釋然點頭,「可是朕好像記得,之前內廷廷議的時候,當時由孫部堂提出,要讓朱敬道回朝任戶部郎中,有這回事吧?」
當然有這回事,只是現在沒人想承認罷了。
孫交急忙道:「陛下,敬道尚且年輕,沒有太多為官的經驗,或還需要歷練。」
朱四道:「那依孫老部堂的意思,要派敬道外出歷練幾年?吏部,最近是否有為朱敬道安排過官缺?朕想聽聽吏部的意見!」
一下又把難題拋給吏部。
當天吏部尚書喬宇也在,還是皇帝特地吩咐,讓他最近不管身體如何,還是要時常上朝來參政議政一下,至少讓他知道現在朝中大事的現狀,不曾想皇帝如此的目的,好像就是為了質問喬宇,給喬宇出難題一般。
喬宇走列道:「臣似是記得,湖廣提學副使有空缺,吏部準備讓他接任此差。」
朱四道:「讓一個尚且連二十歲都不到的年輕人,當一省提學,等于說讓一省的學子當他的弟子,考校的標準由他一人來定,是否太草率了一些?旁人會不會說,大明文風衰落,讓這么個年輕后輩掌握科舉之事,徒惹人恥笑?」
喬宇面色猶豫。
本來讓朱浩當一省提學就很不恰當。
多少人盯著這職位呢,只是楊廷和提出來,讓朱浩去當提學副使,吏部這才圍繞此運作,特地改了朱浩的考評,把朱浩在翰林院和永平府知府任上的表現,都定了優等。
三年尚未考滿,卻安排了六年考滿后應該安排的差事。
如此也帶來一個很大的問題,就是越制了。
普通人要問,吏部大可說朱浩表現優秀,符合破格提拔的要求,但現在是皇帝查問,吏部卻不好回答。
你們文官一向在給皇帝講維護制度的重要性,怎么放到朱浩身上,你們就可以破格呢?
毛紀走出來道:「陛下,朱敬道到底是進士出身,以進士委命為一省提學副使,有先例可循,況且以其狀元之才,還有在翰苑中深造后修書的早已,堪當此任。」
「是嗎?」
朱四又望向孫交,「孫部堂,你也是這么認為的?」
現在就輪到讓孫交說出一些言不由衷的話了。
孫交先前一直在楊廷和等人面前強調,希望能讓朱浩留在京城,現在皇帝非要在朱浩官職的問題上做文章,他就只能是再堅持一下,不然楊廷和都會知道,原來你孫志同是欲擒故縱,故意擺開架勢讓我中你的套?
孫交道:「老臣認為,敬道尚且歷練不足,或回翰苑繼續為修撰,乃最好的結果。」
「嗯。」
朱四對此回答很滿意,他又望向楊廷和,道,「楊閣老,朕也認為,讓朱敬道回翰林院,是很好的選擇。現在朕的確想聽聽你的意見,不涉及到你干涉吏部人事任免的問題,暢所欲言嘛。」
楊廷和心里來氣。
難道現在讓他當著皇帝和孫交的面說,我不支持朱浩留在京師,應該讓他滾出京城到地方當官?
先前怎么跟孫交承諾的?
還有,朱浩一直都是在為他楊廷和做事的,你總不能做卸磨殺驢的事情吧?
楊廷和道:「若以朱敬道為湖廣提學副使,不失為也是一種歷練,對他將來有莫大的好處。」
楊廷和現在也不管皇帝怎么說了。
本來他就已決定要把朱浩外調,不能因為皇帝說兩句,就貿然改變計劃,就算是違背了對孫交的承諾又如何?
我讓朱敬道去當提學副使,辱沒了他還是怎么著?別人能說我楊某人是把朱浩當棄子?明明是跟著我辦事后,有了光輝的前途!
「嗯。」
朱四沒表態,突然望向一旁的張佐,問道:「先前湖廣提學副使是何人?」
張佐道:「乃張邦奇。」
朱四滿意點頭:「朕對他很熟悉,在王府時,他就曾到過安陸,組織歲試時特地考校了朕學問,朕受他指點,受益頗多。本來朕登基后,他因私事而歸鄉,湖廣提學副使的職位一直空缺,朕一直想對他委以重用,朕的意思,想讓他入朝,到翰林院為侍讀,可以日常解答朕讀書時所遇到的問題。諸位卿家,沒問題吧?」
皇帝先前還在為朱浩的事,左問一句右問一句,顯得對朱浩的官職很關心的樣子。
但隨即,朱四就提出了要把張邦奇調到翰林院為侍讀的事。
很多人心里在想,感情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張邦奇啊。
皇帝可真是藏得深,想想也是,一個朱敬道,他當什么官,皇帝有那心思理會?而皇帝把一個曾經對其有過指點的,跟王府還有諸多關聯的人,調到翰林院中當侍讀,怕才是皇帝真正的目的吧?
這個張邦奇真是會投資,在當今陛下為興王世子時,就敢頂著巨大的壓力去考校其學問,后來辭官回鄉,不也是政治打壓的結果?現在人家政治投資終于有了回報!
朱四見還是沒人回答,又望著楊廷和道:「楊閣老,此事朕先前跟翰林院的人談過,他們認為,此事應當進行廷議,朕今日便拿出來說,你有何意見呢?」
楊廷和心里窩火。
現在問題已不在朱浩身上,而在張邦奇,此人恰好還是楊廷和懷疑,是他潛在的政治對手。
若答應了把張邦奇調到翰林院,萬一回頭皇帝就要讓張邦奇入閣呢?
朱浩的問題事小,張邦奇的問題才嚴重。
楊廷和道:「若貿然以一名外官入翰苑,怕是于理不合。尤其還是直接進為侍讀,其在翰 苑中,未經六年考滿,照例是不能晉升的。」
「是嗎?」
朱四面色不滿。
孫交急忙補充道:「陛下,的確如此。」
朱四道:「進翰林院為侍讀不行,那進翰林院為修撰……等等,他的官職,當修撰是低了一點吧?他為官這么多年,不如這樣吧,把戶部郎中的職位交給他,不算辱沒,對吧?」
朱四突然就不為張邦奇爭取翰林院待讀的職位了。
而改遷戶部郎中。
這一聽,就讓人覺得心里舒服多了。
張邦奇何德何能,就算他曾經是庶吉士,但現在可是商討讓他當翰林院侍讀的,翰林院多少人考滿九年,都還沒獲得這職位,他一介外臣,就靠跟皇帝的關系,就能這么晉升?那讓翰林院體系的人怎么想?
但要是當戶部郎中,就很合理,倒像是平調,甚至都沒有晉升。
若要晉升一步的話,應該當個諸寺少卿或者六部侍郎之類的官職。
楊廷和開始琢磨皇帝何以要提到張邦奇的事,眼下皇帝非要把張邦奇安排來當京官,看起來皇帝就是想以張邦奇為其所用,好像他這個首輔都沒法阻擋。
擋唐寅,是有道理的,畢竟唐寅只是個舉人,又沒有為官經驗,日常考核都沒完成,憑什么晉升?
但張邦奇不一樣,弘治十八年進士,當官都已經快二十年了,難道晉升個戶部郎中都算不合理?只是從外官調到京師罷了。
「那朱浩……」
朱四突然又想到什么,語氣就好像在自言自語一般,只是比自語聲音要更大一些,「戶部郎中的職位,就不能留給他了,這個湖廣提學副使,他好像也沒那資歷,以新科進士來替代張卿家這樣的老臣,不合適。該如何調遣呢?」
此時蔣冕實在聽不下去了,出列道:「陛下,那不若還是讓其回翰苑,繼 續深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