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寅入宮見到朱四。
朱四很高興,對此時的嘉靖皇帝來說,唐寅是他的朋友,也像是他父親一般的存在,對于少年喪父的朱四來說,男性長輩的地位無形中會拔高。
「……唐先生,你在永平府沒遭到刁難吧?那邊的情況可還好?你給朕說說!還有敬道那邊怎么樣了?沒說幾時回京嗎?」
朱四拉著唐寅開始問東問西,一點都沒把唐寅當成臣子,更像是朋友來家里探訪,朱四要盡地主之誼。
唐寅多少有點受不了小皇帝的熱情。
唐寅只能把自己去永平府的情況大致說了一遍,也表明自己此去只是白走一趟,什么忙沒幫上,反而被人當猴子一般耍得團團轉。
提到朱浩的部分,唐寅道:「敬道還在等候朝廷的調令,我走前跟他見了一面,他的意思,可能真有歸隱田園的打算,或者專心幫陛下打理礦場之事。」
朱四笑呵呵道:「這怎么可能呢?朕離不開他,朝廷需要他,就算礦場、造船和造火車之事,也需要他打理,他完全可以一邊當官一邊做這些嘛,為什么要歸隱田園呢?唐先生是不是誤會了他的意思?不是每個人都跟你一樣。」
皇帝間接貶損嘲諷了唐寅一頓。
唐寅聽了心里很不是個滋味。
別人到了皇帝這里,都是誠惶誠恐,生怕一個不慎把官職爵位給丟了,唯獨只有他大大咧咧,反正沒什么顧慮,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不過想想,也可能正是因為這樣,他跟皇帝的相處才能如此沒有隔閡。
「不過先生倒是提醒朕了,要早早給朱浩下調令,讓他回京城任戶部郎中。」朱四說著,就要去案桌前拿筆寫一份調令。
唐寅急忙提醒:「陛下,是否要先等吏部的意見?地方官員職務調動,涉及到吏部的主要職責,敬道到永平府沒多久,雖然對朝廷有功但百官卻不知,陛下調他回朝,若太過貿然,只怕會引人生疑。」
朱四遲疑道:「那怎么辦?難道要無限期拖延下去?」
唐寅道:「不是說孫老部堂那邊已跟楊閣老打過招呼?」
「你看朕這腦子。」
朱四隨即打量一旁的張佐問道,「是這樣吧?」
張佐笑道:「之前確實跟孫老部堂提過,但他是否有去跟楊閣老商議,奴婢不知。」
朱四道:「就算跟姓楊的提了,姓楊的也很可能會暗中使絆子……算了,這件事朕會再跟孫老部堂說。哦對了唐先生,你此番回朝,該給你安排個怎樣的差事?朕其實想讓你當吏部右侍郎,這是袁長史曾經坐過的位置,交給你,也讓人知道,其實你就是袁長史的接班人。」
「陛下,請不要給臣肩上加擔子!」
唐寅回絕得很干脆,意思是給你辦事,把我累得夠嗆,想讓我重新當官,我堅決不受。
「臣往永平府去,連日勞頓,身體便覺吃不消,這官場中事,實在非臣這樣一介草莽能承擔得起,臣只希望歸隱山林,望陛下早些恩賜臣能回姑蘇養養桃花,總好過于在京師勾心斗角。」
朱四道:「你回鄉去種桃花?這怎么可能呢?朕都當皇帝了,你不幫朕,還有誰能幫?敬道一個人,分身無暇,再說有你在,很多事就有人出面,不然朕總讓孫部堂出馬嗎?孫部堂主意很多,不是事事都聽朕的。」
唐寅心想,感情你用我,是因為我什么事都聽你的?
那你把我當成什么了?一條狗?
朱四對旁邊的張佐道:「是不是唐先生先前的宅子不夠大,不夠華麗,再從內庫調兩千兩銀子,幫唐先生擴建一下。」
「是。」
張佐趕緊應聲。
寅急忙道:「臣并無此意。」
朱四笑道:「朕有此心,唐先生實在不該拒絕。」
唐寅有些無奈,顯然這會兒的朱四是不會放他走,正如眼下的朱四一心想把楊廷和趕走一樣,他唐寅跟楊廷和,在朱四這邊受到的待遇正好截然相反。
朱四道:「等楊閣老退下來后,朕要讓唐先生當翰林學士,下一步就是讓唐先生入閣,以后可以當首輔。」
唐寅:「……」
果然在你這個當皇帝心目中,沒有那位楊閣老限制,你就想亂來。
朱四笑道:「到時唐先生跟敬道一起入閣,師生同心,一起匡扶社稷,朕光想想都覺得心潮澎湃。到時全天下的人都會知道朕是明君,可以給大明帶來長治久安……」
說話間,朱四居然意Yin起來,臉上滿是向往。
唐寅急忙提醒:「陛下,臣只是一介布衣,即便有舉人功名,照例是不能入翰林院,更不能入閣。陛下要任用賢能,敬道便不錯,陛下完全可以破格大力拔擢……」
朱四道:「先生怎么這么客氣?」
唐寅再道:「至于修繕臣府宅銀兩,陛下還是收回為好,現在朝廷正是用銀子的時候,內庫并不充裕,若是真如敬道所預想的那般,把鐵路修到京城來,只怕靡費會非常巨大,陛下此時更應該節儉才是。」
朱四聽了這話,好像突然眼前一亮般,驚喜地道:「朕想到了,朕就讓唐先生來當工部侍郎,督造火車和鐵路之事,就交給唐先生負責!」
唐寅頗為無語。
你這小皇帝瘋了嗎?
一驚一乍的,想起一出是一出?
還沒等唐寅回絕,一旁的張佐便笑道:「陛下此議甚好,只有唐先生才理解朱先生心中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再加上他們彼此熟悉,沒有隔閡,配合辦事也最能符合陛下的心意。」
「好,那此事就這么定了,兩千兩銀子朕可以先收回來,但兩百兩銀子的安家費,你該收下,你現在不在朝,沒什么收入,就當是你去一趟永平府的辛苦費吧。」
朱四很大方,再說二百兩銀子的確不算是什么。
「朕明天要在朝堂上為唐先生爭取,讓你來承擔監督修造火車鐵路之事,唐先生旅途勞頓,那就早些回去休息。明日朝堂上見!」
唐寅再一次被傳召上殿。
這次卻不是以朝官的身份,只是一介布衣,名義上則是匯報去永平府查案的情況。
眾大臣見到唐寅上殿,心情復雜,情緒各異,大多數人心中對唐寅有排斥,無論唐寅在詩詞書畫界以及民間有多好的口碑,就一條他只是舉人,又是幸臣出身,就讓人不自覺把他往江彬之流歸納。
朝議話題過半。
朱四興沖沖道:「唐先生,你去永平府一趟,本是要去查百姓襲擾礦山之事,不過跟你同去的兩名翰林到現在都沒回來,你就先把你查到的情況,當眾說明便可。」
在場官員都覺得這樣做不合規矩。
照理說唐寅應該先寫奏疏,進行一番呈報,至少內閣知道他要說什么,皇帝也明白結論,于朝堂上當眾說也不過是查漏補缺,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直接什么準備都沒有,讓他「信口開河」。
這涉及到一個問題。
鬼知道唐寅會怎么說?
鬼又知道他會牽扯出誰?
這樣不可控的召對,最容易出狀況。
唐寅道:「草民才疏學淺,沒有能力查出有關永平府百姓襲擾礦場內情,望陛下見諒。」
這話一出,旁聽者突然覺得,唐寅雖然沒在官場混幾天,倒是挺「上道 給你一個自由發揮的舞臺,你完全可以說得天花亂墜,讓我們竭力阻止,同時讓我們中很多人難堪,你居然這么謙遜說自己沒能力查不出?不會是想客氣客氣,憋大招吧?
朱四笑道:「唐先生,其實你能力是有的,若是查到什么,不妨明說。不用顧慮什么。」
皇帝的話,進一步加深了一些大臣的懷疑,很明顯,唐寅要把臟水往朝中文臣武將身上潑。
不然皇帝讓唐寅去永平府干嘛?
孫交則望向唐寅,昨天孫交見到唐演時,就懷疑唐寅這次著急回京,或許醞釀了什么大陰謀,現在皇帝把唐寅召到朝上,這種擔憂便加劇了。
唐寅道:「以臣所知,所謂地方襲擾礦場之事,純粹是有人在背后挑唆。其動機惡劣,實在是別有所圖。」
來了來了!
眾大臣屏氣凝神,只等唐寅潑出臟水后,滿朝大臣群起而攻之,把臟水給他反彈回去。
朱四「哦」了一聲,顯得很意外,問道:「不知是何人?」
唐寅嘆道:「臣查知,乃是錦衣衛中人所為。」
「哇!」
在場大臣始料不及。
你唐寅真是另辟蹊徑,直接舉報錦衣衛在當地鬧事?
唐寅卻不依不饒,娓娓道來:「錦衣衛借故鬧事,為的是地方出現變亂,而可以順理成章上請,讓陛下將礦場重新交還錦衣衛管轄,但其實錦衣衛在地方開礦引起不小民怨,陛下將礦場交給戶部來監督打理,實乃明智之舉。」
敢說皇帝明智?那就是說,以前皇帝不明智?你唐寅居心叵測啊。
但你說這話……聽起來怎么那么中聽呢?
連你唐寅,今天看上去都格外可愛了呢!
朱四皺眉道:「唐先生,你是想說,錦衣衛中有人亂來,為求私利,甚至不惜擾亂地方?那朕就應該好好查查!是何等人如此大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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