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素珍現在主持府衙事務,游刃有余。
畢竟朱浩給她留下不少人手,就算是政務和來往公文,經由她手處理的,基本都能做到有條不紊,所有人都以為是朱浩親自打理。
「牟推官作何緊張?不過是礦場被錦衣衛騷擾罷了,這早就在大人的預料之中。」
婁素珍一臉淡然,就像府衙跟錦衣衛作對是理所應當的事情一般.
牟大志急道:「這才剛開始,就被如此襲擾,若礦場再開下去的話……」
婁素珍抬頭打量,語帶嘲諷:「你真以為大人想靠你們招募那點人手,就可以開一座可以跟錦衣衛媲美的礦場?也不想想大人做這些事的真實目的是什么……若地方上不起爭執,言官如何借題發揮?你不會以為只憑知府大人,就能撬動錦衣衛在永平府的龐大利益鏈條吧?」
牟大志驚訝地問道:「那是說……楊閣老會暗中相助?」
婁素珍輕笑一下,顯得漫不經意:「有些事,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牟推官能理解就好。礦場那邊,就算錦衣衛前去騷擾,開礦也不能中斷,若是被錦衣衛一嚇就什么都停下來,那下次錦衣衛還不得變本加厲?」
「是,是。」
牟大志連忙應和。
婁素珍問道:「蔣同知呢?為何沒跟你一起過來?」
牟大志道:「同知大人最近忙著征收夏糧之事,顧不過來,礦場這邊的事情都讓下官去辦。米先生您有事也只管知會一聲……本地三教九流,就沒有下官搞不定的……」
婁素珍笑道:「牟推官不是剛到永平府不久?這么快就摸清楚本地情況了?業務能力很強嘛……哦對了,聽說京師有人過來開銀號,或要跟官府走動一二,到時候,你或許要去應付一下。」
牟大志問道:「銀號可是存銀子以及放貸的地方?聽說生意做得很大,背景很雄厚。」
婁素珍道:「有官府背景不說,還有皇親貴胄在背后運作,具體出面的是徽州商人……哦,你也知道徽商財大氣粗,少不得你的好處。」
「好,下官一定將此事辦好。」牟大志一聽有銀子撈,立即雙眼冒光,這種事他必定沖鋒在前。
有關錦衣衛在永平府騷擾地方所開礦場之事,言官方面還沒什么動作,倒是張璁率先發難。
張璁在南下赴任南京大理寺少卿的路上,上疏參劾永平府新任知府朱浩,言其為官不正,以官府之勢與民爭利,發動地方士紳開礦,因此而致地方上產生糾紛。
奏疏上報到內閣,楊廷和沒太當回事。
張璁在正統文官眼里,段位太低了,再加上現在楊廷和終于確定張璁并不是隱身幕后給新皇出謀劃策之人,至于張璁所提大禮議,楊廷和只認為是歪理邪說。
在大禮議真正被皇帝推到明面上,繼統不繼嗣的理論被落實前,大禮議只是一種異見,尚未成為主流。
張璁能在青史留名,也是靠后來他位列首輔,成為大明實際上的宰相。
現在楊廷和只是防備這些投機主義者,并沒有把張璁看作政治對手。
但此事發酵后,孫交卻非常關心,畢竟張璁參劾的對象是他的女婿,孫交甚至還去找劉春問詢過有關此事進展,卻被告知參劾的奏疏老早就被送到司禮監,卻一直沒有下文。
孫交不理解張璁為什么要壞朱浩的「清譽」,他大概明白這是朱浩背后搞出來的事情,等于是朱浩在給他自己挖坑,就算以后朱浩真的在朝中崛起,這件事也很有可能成為其履歷上的重大污點,影響其聲望。
孫交不得已,只能去找唐寅。
現在孫交也明白過來,遇事不決不要 去找劉春,劉春只是被皇帝和楊廷和兩方拿來當槍使的,還是找唐寅詢問最直接,雖然孫交也知道唐寅每次都一定推說不知道。
但孫交每次都能從唐寅那兒琢磨出點味道。
唐寅對于孫交的來訪,有點不厭其煩。
但唐寅還是把孫交迎到自己的書房,在孫交發問前,唐寅率先開口:「若孫老你來過問的是有關敬道的事,最好免開尊口,在下已有很久未曾跟敬道有過書信往來,也不知他近來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孫交白了唐寅一眼,眼神有點幽怨,過了一會兒才道:「那問問你,秉用是何等人?」
唐寅皺眉,不來問朱浩,問張璁?
「張秉用年歲不小,屬于臨老才考中進士,在朝時日不多,全靠陛下的賞識……孫老不如直接問敬道吧。」
唐寅既不喜歡孫交問朱浩,更不喜歡對方拐彎抹角的說話方式。
孫交道:「好,這是你說的,那敬道現在搞這么多事出來,不怕日后名譽掃地?當了一地知府,居然跑去開礦,還被人揭發出來?揭發他的還是自己人?他這是不知官聲的重要性吧?年紀輕輕,行事為何如此任性妄為?」
「啪!」
唐寅突然拍了一下桌子,孫交身體不由一震。
唐寅一副英雄所見略同的神色:「孫老真是說到在下心坎兒里去了,在下也是如此認為的!以往總提醒著小子,讓他做事檢點一些,但你看看……現在他每次作妖都變本加厲,完全不聽勸!」
孫交老臉上滿是橫皺,不滿地道:「喂喂,正經說話!」
唐寅道:「在下乃敬道授業恩師,如此評價他,難道有何不可?」
「你……」
孫交突然很無語。
感情你個唐伯虎,故意拿這些話來堵我的嘴是吧?
唐寅道:「孫老啊,你這是不了解敬道的為人,他做事向來講究滴水不漏,若是你看不明白他的動機,那就過一段時間……再看!到時你或許就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我都懶得理會此時他到底在做什么,這永平府的礦場,本來就是他在打理,交到誰手上不一樣呢?」
「哦。」
孫交恍然大悟,「感情敬道搞這些,目的是為了讓錦衣衛把礦交出來,他換一批人去擺弄是吧?」
「呵呵。」
唐寅只是搖頭苦笑,沒有過多解釋。
孫交道:「那好,在此事上,老夫就不出面幫他了,但老夫絕對不會落井下石!估摸過幾天,楊介夫那邊就會有動作。伯虎啊,老夫勸你一句,你雖不在朝,但最好還是出來問問朝中事務,你有此能力,為何要這般消極呢?」
唐寅聽了不由來氣。
好你哥孫老頭,自己都不愿意當官,想當閑云野鶴之人,居然說我消極?
我消極你大爺!
「唉!力不能支,這時局也不允許,還是先這么過著吧,呵呵。」
唐寅懶得跟孫交解釋。
反正不是同殿之臣,你登門拜訪,我最多當你是個朋友,但絕對不會把你當成上司或者同僚看待。
如孫交料想的那般,楊廷和派系的反擊很快到來。
言官上奏,參劾錦衣衛在永平府開礦之事,涉及到與民爭利以及鬧事,重點是提到「械斗」及「縱火」等舉動,說得仿佛錦衣衛為了利益,在永平府草菅人命一般。
如果說先前張璁對朱浩的參劾,屬于毫無波瀾那種,這次言官對錦衣衛開礦之事的參奏,則屬于一石激起千層浪。
朝中大臣個個義憤 填膺,尤其是那些保守的大臣,他們多屬于楊廷和派系,對皇帝開礦之事早有不滿,終于逮著機會發作,當即上疏言明錦衣衛經營礦產有多胡鬧,誰都愿意出來當個「忠直」的諍臣,要是被皇帝下令廷杖還有個青史留名的機會。
此事在言官參劾后第二天朝會上,由刑部尚書林俊當著眾大臣的面,沖著嘉靖皇帝發難。
「……錦衣衛乃朝廷安穩之本,以其謀奪私利,則法度不存,若再行擾民之舉則是為國蠹,陛下若以蠹治國,國朝豈能有安定之時?當以刑部派人前去查明一切,將罪魁禍首緝拿問罪,方以平天下悠悠之口……」
林俊對朱四一通炮轟。
朱四聽得有點無精打采。
他早就知道,林俊是楊廷和的槍桿子,把林俊召回朝第一天,朱四便見識到這個人的脾氣有多暴躁,現在暴躁人遇到暴躁事,馬上就炸開了。
朱四心想,你這么激動干嘛?
說得好像你被打了一樣,連永平府那邊是我的人在做一場戲都看不明白,簡直是愚蠢至極!
等林俊將他的長篇大論說完,在場不少大臣出列,齊聲道:「請陛下徹查此事。」
「唉!」
皮球踢到朱四這里,他重重地嘆了口氣道,「諸位卿家,你們著什么急啊?具體是什么情況,你們知道嗎?朕記得,好像前幾日,有一份參劾永平府知府的奏疏,好像還沒發下去吧?」
說著,朱四將目光轉向一旁的張佐。
張佐恭敬道:「回陛下,是有這么一份,乃南大理寺少卿張璁,參奏永平府知府朱浩,伙同地方官紳開礦,故意謀奪皇家資產。」
林俊怒道:「此話怎講?」
朱四道:「林卿家,你急什么?何不聽聽張卿家是怎么說的?繼續講!」
「是。」
張佐道,「張璁在上奏中提到,知府朱浩到任地方后,不行善舉,光是圖財,且蓄意滋事,派人去錦衣衛礦窯之側開礦,擾亂地方。另外東廠查知,此番錦衣衛之舉,全因當地官民鬧事而起,錦衣衛也是不得已而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