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浩當戶部主事之事還沒落實,轉眼就被楊廷和安排去當永平府知府。
進士,尤其還是狀元,為官兩年后被調為戶部主事,的確太低了,要是個二甲進士或許不會覺得是被薄待,問題是朱浩既是鼎甲還是狀元,先前又一直盡心竭力幫楊廷和做事,但凡有聯名參劾之事,每每沖鋒在前。
若是朱浩就這么直接被調為戶部主事,楊慎會覺得虧待好友。
但若是調朱浩去當永平府知府可,一切就正常許多。
可問題還是在于,堂堂狀元郎,在沒人任何過錯的情況下,被調出翰林院到地方任職,等于是一種「流放」,那意味著朱浩沒有得到朝中主事官員的賞識。
為了順利把朱浩外調,楊廷和隨后找到孫交談事。
孫交在戶部衙門里見到楊廷和。
當孫交得知楊廷和的目的不單純是為談今年西北核銷等事,而是談到女婿朱浩時,孫交表現得很訝異:「不是要讓敬道到我戶部來當主事么?為何又要外調?介夫,你也知曉,他乃我孫某人女婿,我想多留他在京城幾年,不為別的,平時能與我坐下來談談朝事,對他也算是一種提點。」
在孫交看來,朱浩對新皇體系價值很大。
若是把這個好女婿調到戶部來,那他孫交可以趁機影響朱浩,如此朱浩或許就在他的掌控下逐漸進入到一種他希望的當官模式。
可要是把朱浩調去永平府當知府……
那朱浩就成了脫韁野馬,不太容易繼續在皇帝跟前固寵,如此一來既不利于朱浩的仕途,又不利于朱浩進入正確的仕途軌道,實在不可取。
楊廷和誠懇道:「敬道入朝兩年,有了些許成績,若是繼續留在翰苑,難免養成消極懶惰的性子,還是調往更需要他的地方。永平府開的礦窯,正是朝廷需要管束之所,距離京師也不遠,正好利于他大展身手。」
孫交道:「介夫已決定,非調他去不可?」
「是!」
楊廷和回答得很直接。
「呵,那你還來找老朽說什么?通知老朽一聲,讓老朽做好心理準備?敬道再怎么說,還是個孩子,官場中有很多他不明白的地方,需要有人提攜……他這兩年給你做了不少事吧?你便是如此照拂他的?」
孫交語氣中帶著氣惱。
替朱浩不值。
但仔細想想,朱浩暗地里拆楊廷和的臺,玩了身在曹營心在漢,若是楊廷和知曉,沒宰了他就算客氣的。
現在只是外調的話……
是不是意味著楊廷和已經知道朱浩二五仔的身份?
所有孫交的話,更多是在試探楊廷和。
楊廷和不去表面立場問題,至于他想怎么使用朱浩,無須跟孫交解釋太多。
楊廷和語氣變得冰冷:「志同兄若是想以別的方式用敬道,需要提前跟陛下表面,若不然……一切都要服從吏部安排。不過以我所知,陛下對于這一批翰苑中人多沒耐性,老早就想將人外調,你要請求,當面去跟陛下提請,或許有效。」
說到這兒,楊廷和已沒必要跟孫交解釋太多。
該通知也通知到你了,算是表現出對你的尊重,但不代表我要聽取你的意見。
他是你女婿,又不是你兒子,就算你兒子,該外調還用得著請示你?你孫老頭現在要自立門戶,就算你當我是在削你的羽翼,你又能怎樣?
孫交見過楊廷和后,很生氣,卻沒轍。
本來好好給朱浩規劃了一番,甚至打算好朱浩進戶部后,如何提點,用一些方法把朱浩牢牢地拴在戶部,讓朱浩多為朝廷理財,逐漸把 朱浩從一個宰輔決策層人物,變成執行層的能人。
孫交并不是為了拖女婿后退,只是他覺得這樣做,能保證朱浩仕途安穩。
身處決策層,以朱浩現在做的事,將來遲早會跟皇帝產生嫌隙,屆時君臣爆發矛盾將不可避免,只有讓朱浩脫離決策層,才能最大程度避免朱浩日后泥足深陷。
但現在……
翌日朝議時,孫交等著有人提到朱浩外調之事。
但始終朱浩的官職安排,并不是什么要緊事,就算楊廷和在使用朱浩的問題上玩了很多花樣,朝堂上依然連個提案者都沒有。
吏部倒是進了一份有關在京官員的調動名單,涉及三年小考官員的部分人事安排,每到會試年,其實都會上演這么一出。
孫交猜想其中可能涉及到朱浩,現在沒人提,他也不能說什么。
朝會結束,孫交出宮途中,司禮監秉筆太監黃錦一路小跑過來,將他叫住。
「孫老部堂,陛下有請。」
黃錦在眾官員面前,盡可能壓低聲音。
盡管黃錦的出面已算很低調,但問題的關鍵是他做的事可不低調,在孫交跟楊廷和形成派系博弈時,皇帝單獨召見孫交,不正代表皇帝有意以孫交來取代楊廷和掌控朝堂?
「嗯。」
孫交微微頷首,往四下看了看。
內閣諸人早往閣部值房而去,其余官員也有打量過來的,目光中各種意味難明。
孫交收拾心情,去見皇帝。
乾清宮。
朱四坐在案桌前,面前一大堆的奏疏,他正拿著一份在那兒發愣。
孫交出現時,朱四慢悠悠把奏疏放下,抬起頭,微微一笑,右手一擺,示意道:「孫老,坐。」
「不敢。」
孫交急忙鞠躬。
朱四再次擺了擺手,馬上有人搬了張椅子過來,讓孫交可以落座。
孫交誠惶誠恐,在皇帝三催四請后,才一臉拘謹落座。
朱四道:「有關翰林修撰朱浩調動之事,孫卿家應該知道,楊閣老執意如此,他先是準備把朱浩安排到戶部主事上,調到你門下,卻又在見到朕對翰林院人事調動的批復后,決定讓朱浩當永平府知府,現在吏部已正式將題本奏了上來,等朕最后批復。」
「那陛下……」
孫交很緊張。
站在孫交的角度,這事他不想同意,讓朱浩留在京城,無論是翰林院還是戶部,都還算是在掌控中,被調去永平府當知府,這算怎么說?
朱四笑了笑:「讓朱浩自行決定吧,反正這種事,從來都是他批復的。」
孫交:「……」
「孫卿家,你很訝異嗎?不用奇怪,敬道有本事,他能承擔起這樣的責任,其實朕也不想讓他走,去了永平府,快馬往京師要走一天一夜呢,傳個信都麻煩死,朕實在離不開他,但形勢如此,朕不能強行挽留啊。」
朱四顯得很無奈。
孫交很想說,既然你離不開他,還讓他拿主意?他要是準允怎么辦?
但換個角度想,皇帝對朱浩用到這種地步,讓朱浩外調,可能也算是在幫朱浩遠離是非之地。
聽君一席話,孫交整個人都變得糾結擰巴起來,心情也是不上不下,一時不知該哭好還是該笑好。
我不想讓女婿外調,奈何我那女婿玩火,讓他離開京師,等于是澆滅他身上這團火,那我到底是該澆滅,還是不澆。放任這把火繼續燒?我女婿說他能控制好一切,真能掌控好火候嗎?
「換個方式說吧。」朱四道,
「敬道外調,意味著楊閣老在朝時日不多,正因為他知道自己要走,所有近日來才會這么多小動作,連同最近蔣閣老那邊好像也強勢崛起,或許是準備安排接班人了吧。」
孫交道:「陛下,此等事,不過都是無稽之談,所有臣子都是為大明效命。」
朱四反問:「那孫部堂是在為大明效命嗎?」
這問題……
孫交想都不想回到:「是。」
朱四笑道:「那大明的利益,跟朕的利益產生沖突時,孫老是為大明效力還是為朕效力呢?」
「這……」
孫交沒想到小皇帝喜歡咬文嚼字,他稍加思索后便道,「大明即陛下,陛下即大明,利益不相沖突。」
朱四繼續再笑:「此等問題,想要講得滴水不漏,很難啊……朕這么問吧,若是朕主張的跟楊閣老主張的不同,那算不算是利益發生沖突?比如說,在誰當宣大總督的問題上,朕和楊閣老既都是為公事,也都存有私心,那么怎會不產生沖突呢?既都是為朕效命,那為何楊閣老要反對朕的主張呢?」
孫交很不喜歡在這種細枝末葉的問題上瞎糾結。
官話懂不懂?
官話本來就是套話,翻來覆去怎么說都行,再淺白點就是喊口號,誰當真誰就輸了,怎么你個小皇帝還這么天真嗎?
朱四嘆道:「難得敬道在想事情上,從來都是以朕的利益為先,哪怕一時反對朕,但最終的結果,一定是朕得益,朕當初為興王世子時是如此,如今身為帝王,仍舊如此。」
孫交心想,不可能吧?
朱浩跟你一起長大,你們兩個能一點矛盾都沒有?
也只是因為現在你們還是「蜜月期」,君臣倆要一致對外,攜手要把楊廷和等文官集團趕走,才會這么膩歪,等將來只剩下朱浩在朝中只手遮天時,你再試試!
朱四笑道:「好了孫老,準備為敬道送行吧。這次他走,去當知府,估計幾個月就回來了。等他再回來時,翰林學士的位子就是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