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楊慎在翰林院的迎新宴上當眾透露那首詞是朱浩所作后,朱浩的名聲瞬間炸裂。
之前朱浩已算小有名氣,但更多是因為他考中狀元,乃當世罕見的少年英才。
這次直接聲名爆表。
最近朱浩是人在家中坐,邀請他參加京師各種文壇聚會的請柬如雪片一般飛來,好像誰都想認識朱浩這個能創作出當世最好的詞牌,同時又能隱忍到現在都不去追求名聲的豁達之人。
就連唐寅都知道了這件事。
「……出去釣魚的時候,聽人提及,別人不知我唐某人是誰,卻知道我唐某人收了個好弟子,我這個當先生的都大感顏面有光。」
唐寅這天跑到思賢居,跟朱浩一起批閱奏疏,卻忍不住恭維了朱浩幾句。
唐寅是被朱浩勒令必須要來思賢居干活。
閑人一個,想天天躲在家偷懶?就算讓你賦閑,也是讓你調理身體,避免早早嗝屁,卻沒說讓你避世當散人。
沒事就去釣魚?
這種好事,我朱浩都還沒輪上,憑什么讓你享受這種悠閑愜意的生活?
張佐笑瞇瞇道:「這下子,誰都知道朱先生的名望了,以后再說出去,便說是認識朱先生,臉上也有光彩。」
「話說得沒錯。」
唐寅懶洋洋的附和,「但就怕有些人,不屑于承認認識我等啊。」
朱浩瞪了唐寅一眼,道:「少陰陽怪氣,唐先生,讓你來是做事,不是聽你在那兒隨口消遣。咱是不是先把這堆積如山的奏疏給批完?開春后,很多積壓下來的政務,該得到解決了。」
唐寅嘆息道:「也不知怎的,以往就算多,也沒多到這地步吧?還是說,最近司禮監或是你小子,天天偷懶呢?」
張佐聽了這話,神色拘謹。
不單純是因為唐寅攻擊了司禮監的人,更因為……這種偷懶的事,就算是做,那也是皇帝干出來的。
批閱奏疏,名義上不都是皇帝應該做的么?
朱浩正色道:「內閣有意放緩了票擬的進度,以往當天必須要送到司禮監,現在有的上奏在通政使司就能過夜,到內閣更是要延遲個一兩日……以往陛下留中不發,現在內閣則是盡量延緩上報……你有地方說理嗎?」
張佐急忙問道:「那朱先生,這樣做,是不是意味著內閣出手了?」
內閣本來充當著皇帝顧問的角色。
但在弘治朝后,內閣實際上已經擁有了宰相的權力,當朱四登基后,內閣更是實際上掌握了朝中主要衙門,就算目前尚不為楊廷和染指的戶部和工部,其實更多時候也必須要在內閣的規范之下做事。
也是因為最近奏疏朱批上,朱浩多以皇帝的名義發一些詔令,對于京師、地方上的事務多不采用內閣的票擬,讓內閣覺得皇帝是想拿奏疏批閱做文章。
楊廷和可不是坐以待斃之人,立即就做出反應,故意給小皇帝出難題。
奏疏也不全壓著,而是分批給你,以往什么事重要什么事不重要,由司禮監或是皇帝來決定,現在內閣就給你做好決定,就看你皇帝有什么咒念。
「出手了嗎?」
朱浩笑了笑,「內閣幾時不出手?只是現在把事做到了明面上,可是咱也不能落了下風。他們用手段,我們更是要把手段跟上,這叫無聲的博弈,看看誰先撐不住!」
唐寅問道:「所以你又想整出一些事出來,讓內閣那群人團團轉?」
朱浩笑道:「還是先生懂我,這次他們反擊的方式可不太光彩,臣子本就沒有決定奏疏輕重緩急的職責,內閣也沒有裁斷權,但現在內閣已把自己凌駕于六部之上,甚至干涉陛下對朝中 事務的掌控,這要是我們都不加理會的話,那可就太過弱勢了。」
唐寅道:「此時難道不應該示弱嗎?」
「示弱?那時以前的事,若到了今時今日,我們還要處處示弱,就會讓人覺得好欺負,這么說吧,楊閣老在朝,也算是最后拼死一搏了!」
朱浩把事說得很嚴重。
就像楊廷和隨時都要從朝中退下來一般。
唐寅本想多跟朱浩探討幾句,但他觀察了張佐的反應后,便點點頭,算是默認了朱浩應對的態度。
楊廷和最近的確做出一些改變。
但跟皇帝直接交手卻很少。
最后一次正面交鋒,還是在館選事情上,楊廷和讓人去請示張太后,讓張太后幫忙說和,結果又碰壁,這下楊廷和只能從其手頭上最直接的權力,也就是奏疏票擬上做文章。
內閣不是每件事都可以當天處置好的。
每一份奏疏到京的時間不一樣,通政使司交過來的時間也不相同。
很多事,內閣需要斟酌,幾名閣臣可不是每個人都能應付每一件事,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專長,若是碰上誰病休或是不輪值,那歸入此閣臣處理的部分,就要稍微延后些。
雖然名義上都是由楊廷和負責,大事上票擬,也需要楊廷和首肯,但實際上很多事并不由楊廷和直接過問。
但正如朱浩所說。
現在楊廷和感覺自己在朝中最大的危機已到來,他只有盡可能把所有事都掌握在手,有一些明知道皇帝可能會整活兒的奏疏,他就要適當做一些延后處理,在票擬方面也更加謹慎,讓皇帝挑不出毛病。
若是皇帝什么事都要跟內閣的票擬唱反調,其實也會動搖朝廷穩定的基礎。
在楊廷和看來,只要在票擬時,盡可能不給皇帝機會,基本就可以做到內閣對朝事的絕對把控。
但即小心應對,楊廷和最近還是有點焦頭爛額。
涉及皇帝朱批的細節,其余幾名閣臣,也只有蔣冕有資格跟楊廷和探討其中的得失,就連內閣排名第三的閣臣毛紀,對這些事發言權都不大。
「……介夫,情形恐怕愈演愈烈,陛下已暗中多次派人到六部,在不經內閣照準的情況下,以私諭等傳令做事,此有違于朝廷規制,不合法卻合情,現在朝中人多已不當我內閣是回事……」
蔣冕很擔心。
之前的朱批,并不是每一件都是皇帝說什么就照辦什么。
皇帝朱批后,其實上還有一道審核程序,那就是內閣和翰林院,內閣對皇帝批復中有違體制的地方,可以進行封駁和封還,這也是為何之前朱四冊封興獻帝和興獻后的詔書屢次被駁回的原因。
但現在皇帝為了政令不受內閣裹挾,批復后的詔書許多直接就發到六部衙門去了,不給內閣重新議定的機會。
雖然對內閣來說,還有朝堂議事這個窗口。
但因現在楊廷和正處在風口浪尖上,有意避免跟皇帝起正面沖突,再加上朝議時間畢竟有限,不可能每一件事都去跟皇帝爭論,也使得皇帝的意見多直接用在了朝政上,內閣的票擬等于說白搭。
這跟以往皇帝若是認為票擬不當,會讓內閣重新票擬不同,皇帝直接把票擬加朱批的權限一把抓了。
官大一級壓死人。
內閣票擬,看起來是在實行宰相權限,但因為上面尚有朱批這一道程序,自然皇帝就站在了制高點上,讓內閣對于朝事有點無計可施的意思。
不然為什么是內閣票擬后由皇帝來決定,而不是皇帝提意見讓你內閣來決定?
誰有決定權,誰就占 據絕對的優勢。
更何況皇帝那邊還有個妖孽級別的朱浩,專門針對楊廷和及內閣成員的票擬做文章,正所謂你有張良計我有過墻梯,你楊老頭不會以為內閣擁有票擬大權,皇帝就要什么都聽你的吧?
楊廷和對此頗感無力。
他閉上眼問道:「先前西北軍務奏,可有結果?此等事,若是陛下任意妄為,必要在朝堂論個公道。」
蔣冕道:「陛下最近并未有多少留中的奏疏,但對西北……從朱批來看,多是不痛不癢,西北如今除了總制是否保留的問題,多涉及到錢糧,而陛下現在多倚重戶部,只不過……戶部那邊最近做事效率不高。」
西北最大的問題還是缺錢。
干什么都要花銀子,當然也需要糧食,這些奏疏朱批的結果,都是讓戶部酌情處置。
等于說是把難題拋給孫交。
你孫老頭不是喜歡出風頭嗎?東南海防撥款問題上讓你風光了一把,現在事關西北調度的宣府巡撫,還是你推薦的人,西北跟朝廷要銀子,當然要由你這個戶部尚書來負責,難道什么事都讓朕親力親為?
這其實就是朱浩給孫交找事做。
你孫交先前不是有很多精力來女兒夫家論家長里短嗎?那就多給你找點事做,讓你焦頭爛額,看你還有什么心思去跟皇帝爭論博弈。
想在朝中單獨造出個皇帝和楊廷和派系之外的第三派系?
門都沒有。
朱浩代表皇帝給孫交出難題。
但孫交可不是省油的燈。
孫交所用的手段就一點,那就是,徹底貫徹「拖字訣」,做事不積極,哪怕西北十萬火急催討鹽稅的收成來購買糧食,戶部也權當沒這回事,朝堂上若是有人提及,孫交也能推諉說還在籌辦中。
楊廷和道:「孫志同此舉,既不是為陛下謀,也非為天下謀,而是為他自身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