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浩再一次見到了陸湛卿。
這是朱浩回京師后,第一次跟陸湛卿會面。
眼下的陸湛卿,看上去比先前更加成熟美麗,誘惑十足。
她見到朱浩后,以妾禮相待,隨后就在朱浩面前拿出了一份文稿。
「……這是誅女干臣的告文,妾身平時閑來無事,在閨中編撰,望公子斧正。」陸湛卿恭恭敬敬地把文章交給朱浩。
朱浩大概掃了一眼。
文辭算不錯。
但滿篇都給人一種苦大仇深的感覺,朱浩并不覺得陸湛卿有必要把家族仇恨這般時刻牢記在心,要說楊廷和害了陸家,還不如說是陸完當年自己走上歧途。
可能陸湛卿也只是想為陸家的沒落找個能讓自己心安的理由,就把一切罪責都歸到楊家迫害上。
朱浩道:「你傳話讓我過來,就為根我說這個?」
朱浩面色不善,隨手就將文稿丟到桌上。
陸湛卿期待的臉色為之一僵,很快一雙明媚的雙眸便蒙上了一層霧水,倔強地道:「公子就沒想過如何對女干臣出手?陛下勵精圖治,朝事不該令女干佞把持。」
「行了!」
朱浩霍然起身,「若你一心為了復仇,那我認為大可不必,楊閣老在朝的確沒多少時間了,你做這些……只會令矛盾激化,對其離朝并沒有實質性的幫助。」
意思是,你別瞎添亂了。
楊廷和該滾蛋自然就會滾蛋,但真要以皇帝的名義治其罪,那這事就不可能盡快平息,別到時候真惹出什么事端。
陸湛卿小嘴微抿,顯得很不甘心,卻還是低下了高傲的頭顱。
「如果沒旁的事,我走了。」
朱浩只是跟陸湛卿匆忙見上一面,就要離開。
陸湛卿問道:「公子,聽說女干臣之子,今年考上進士了?」
朱浩點頭:「準確說,再過幾天,他才是進士……明天就是殿試之日。」
陸湛卿目光灼灼:「那有何辦法,能讓其考不上?」
真是個錙銖必較的女人,也可能是楊惇當初給她的壓力太大,讓她覺得差點成為仇人之子的禁臠,也正因為如此,她對楊家的仇恨才會這么大。
「除非他爹死了,再或他自己死了,不然的話……這事還是別想了,順其自然吧。只要他父親退下去,他在朝的日子絕對不會好過。」
說到這里,朱浩不由幽幽一嘆,「女兒家,還是多想想溫良恭儉的事情,少去琢磨家族仇恨,你應該是閨中的大家千金,陽光開朗,而不是為復仇而活的女人,渾身都帶著黑暗氣息,那樣不好!」
陸湛卿的變化,多少讓朱浩有點唏噓。
跟孫嵐不同,朱浩沒有給陸湛卿安排什么事做,本來他想過把其安排到工坊做事,但問題是如今孫嵐已在那邊,再把陸湛卿引介過去,怎么介紹二人相識?
現在楊廷和還沒倒臺,陸完的孫女,這個身份本身就極度敏感,再加上楊惇一直在派人找尋陸湛卿的下落,大概楊惇也不死心自己的夢中情人就這么跑了,尤其本來應該是唾手可得的女人。
女人沒事情做,成天就會胡思亂想,這都走火入魔了。
在朱浩看來,還有個幾乎走火入魔的女人。
那就是朱三。
聽說最近這段時間蔣太后為女兒挑選夫婿,結果朱三態度堅決,非朱浩不嫁,若嫁不成,就去當道姑。
這倔脾氣……
讓蔣太后分外惱火。
都是當長公主的人了,還這么偏執任性,要是被外間知道,原來這個到了年歲還沒張羅 婚事的長公主,一心惦記著有婦之夫,那事情可就熱鬧了。
好在朱三的任性沒有對外張揚,所知僅僅涉及張佐、唐寅和蔣輪,當然朱四和朱浩都是知情者。
「……朱先生,先前陛下沒好意思當著您的面說,您看給長公主選個怎樣的駙馬,能讓其收心定性?」
張佐這天來給朱浩送奏疏的時候,以求教的口吻征詢朱浩的意見。
朱浩道:「張公公,你這是開玩笑吧?長公主的婚姻大事,是我應該干涉的嗎?」
張佐搖頭苦笑:「有些事,怕非要您親自出面不可……」
無須贅言,其實張佐也很為難。
興王府上下,誰不知道朱三任性妄為?
自小被家里當男孩養,以至于身上有很多男子特質,獨立有主見,配合女孩子的刁蠻,就成了當下近乎無解的任性狀態。
「此事,我看還是讓太后多征詢一下女官的意見,不行的話,讓禮部初選個名單呈送到宮里。」
朱浩說到這兒,也無奈搖搖頭,「我能說的到此為止。也勞煩張公公,以后不要帶她到思賢居來,跟她見面,我完全不知道該說點什么好,光是想想就發愁啊。」
朱浩也沒想到自己會成為被眾多女人惦記的香餑餑。
朱三可不是朱浩的理想型,刁蠻任性,倒是符合說本里郡主或者公主的特性,唯獨不適合當賢妻良母。
朱浩還是想腳踏實地,哪怕未來納妾,也是要納色,朱三的模樣……小時候倒是挺可愛,現在也就那樣,算個八十分美女,絕對不屬于絕色佳人的范疇,朱浩只是想跟她當朋友而不想關系上更進一步。
當然跟長公主當朋友也不是什么好選擇,那最好就是,以后當個曾經認識過的陌生人吧。
楊廷和這邊。
發生有關孫交諫言減少東南海防開支之事后,一切如常。
孫交果然呈報了一份詳細的東南海防預算計劃。
該怎么用,如何能盡量把調撥的錢糧用到實處,還有如何節衣縮食……總之孫交給出的數字,多增加六萬五千兩調度,以填補東南海防的空缺。
說是多調撥六萬五千兩,其實就是調撥六萬五千兩。
因為本身海防用度,是靠地方官府和衛所自行籌措,高也達不到布政使司級別。
海防本來是南戶部財政開支的重要項目,但因為大明開國一百多年時間里東南一直都沒出什么大紕漏,最多是打打零星的海盜,以至于南戶部也將籌措錢糧的任務逐漸交到地方官府,后來就是各衛所自行籌措。
總之東南將士的日子,過得要比西北將士還要苦。
很多人砸鍋賣鐵也不能養妻活兒,最后選擇當逃戶,有的甚至走上了不歸路,直接從抓海盜的變成了海盜。
東南沿海一些島嶼上盤踞的海盜,有很多都有海防衛所官兵的經歷,這也成為海防的一大隱患,因為賊和官有一些不清不楚的關系,有一些地方衛所,不得不靠跟海盜間進行貿易,來換取必要的生存物資。
各海防衛所都是凋敝不堪,有的衛城甚至從設立海防衛所后就未曾修繕過。
東南一線衛所,除了能抵擋人數有限的普通海盜外,但凡遇到像樣點的對手,都難以支撐,這也是未來幾十年倭寇海盜猖獗的根本原因。
不重視,自然也就沒有戰斗力。
不管怎么說,楊廷和只是最初覺得這可能是小皇帝的陰謀,但到此時他其實已完全放下心來。
而眼下朝中爭論的焦點,則在西北,有關三邊總督和宣大總督撤不撤的問題,已成為幾乎無解的辯論,各都有一群 擁躉,各能說出一番大道理,而皇帝和楊廷和卻從不表態。
看似撤了兩處總督,對楊廷和是好事。
但其實三邊總督存在的意義很大,又有兵部尚書彭澤的人在西北主持軍務,李鉞現在也傾向于彭澤,那實在沒理由讓楊廷和自斷一條大腿。
可要是不撤,宣大那邊就有個新皇派系的臧鳳威脅到朝政。
其實臧鳳很冤枉。
他就是個漕運總督出身的官員,從來沒想過要投靠誰,只是為形勢所迫,現在跟新皇走得近了點,就成了朝中文官派系的眼中釘肉中刺,這讓他很是郁悶。
朱四好像看戲一樣,不發表意見,讓朝臣自己去爭。
但在一些文官看來,皇帝不表態,恰恰說明皇帝想保留西北兩處總督,而不把軍政全都交還巡撫和總兵。
若有總督在,皇帝派系至少占了宣大,可要是把總督給撤了,那皇帝最多只有個宣府,甚至連宣府巡撫都更像是孫交的人而不是皇帝的人……
有些善于鉆營的,想討好皇帝,自然就會為皇帝說話。
想在楊廷和面前立功的,想未來一批老臣退下去后,接替楊廷和等人的位置,自然就想幫楊廷和說話,畢竟就算楊廷和走了,下一任首輔多也是楊廷和派系的人,這個黨派暫時看來倒不了。
「都不知道他們在爭什么,撤或者不撤,有那么重要嗎?有了戰事,不一樣要設立?」
朱四參加完早朝后,心力交瘁。
本來半個時辰就能完工,結果生生被一群話癆般的大臣給拖延到一個半時辰,朱四到此時都還沒吃早飯,早就不厭其煩。
卻還是要裝出認真傾聽的樣子,腦子里早就在想過去看戲,或者出宮游玩的情景。
神游天外,這是朱四上朱浩課的時候,學會的東西。
先生在上面講,哪怕學生腦子里一句都沒聽進去,但卻能裝出一副很配合老師的樣子,這幾乎趨于本能了。
張佐趨步跟上朱四,問道:「那陛下,到底撤還是不撤?」
「愛撤不撤。」
朱四道,「敬道說了,這件事由始至終,朕只需要裝聾作啞就行,反正他們做決定,將來出了事也要他們來擔責任。朕是被裹挾的,若事事都要皇帝來做決定,那朝政不是亂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