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廷和本來還在猶豫,但此時此刻此景,他已別無選擇。
作為大明首輔,若是連這點形勢都判斷不出,他根本就沒資格坐在文臣之首的位子上。
只能應允!
當賜宴結束,朱四親自起身相送,為楊廷和回絕。
「好吧,楊閣老,這里距離內閣值房不遠,朕就不親自送了,畢竟等下還要送母后回仁壽宮。在此與諸位卿家說聲再會。」
朱四從善如流,臉上笑容和煦,讓人好感倍增。
這為人君者的雍容氣度,讓人觀之如沐春風,就算蔣冕和毛紀這樣的老臣也挑不出絲毫毛病。
受了委屈不發作,還能把場面事應付得如此圓潤自如,這般能屈能伸的皇帝自古少見,對大臣的禮遇也到了極致,除了楊廷和心里不舒服,蔣冕和毛紀都覺得皇帝做到了「仁至義盡」。
因為此事跟費宏和孫交的關系不大,所有二人并沒有過多考慮皇帝做得是否恰當的問題。
賜宴宴請六人。
有四名大臣需要回內閣值房,同路而行,所以這邊孫交跟唐寅一道出宮,由一名內官監的小太監相送。
孫交有意壓低步伐頻率,快到東華門時,他才輕聲問道:「伯虎,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寅道:「孫老部堂想要問什么?」
孫交笑了笑道:「問陛下的態度,為何才一天時間,就有如此大的轉變?君臣之間,總算沒有將關系惡化。」
唐寅聳聳肩,語氣顯得漫不經心:「是誰做的,難道孫老部堂心中沒數?」
「朱……敬道?」
孫交詫異地問道。
唐寅都沒正眼瞧孫交,大有一種「你知道還問」的不屑。
「真是他?他是如何辦到的?」
孫交盡管心中猜到可能如此,但還是覺得不可理解。
唐寅道:「孫老部堂,其實有些話不該告知,但你與敬道并非外人,大致透露一些也無妨,其實陛下前日受了極大的委屈,甚至有輟朝的打算,好在敬道勸說及時,表明此事關鍵在于太后一邊,后面的事……不方便講,但孫老部堂看到了,想來可以猜出來。」
孫交問道:「那……陛下是如何問策于敬道的?」
「呵呵。」
唐寅笑了笑,諱莫如深,搖搖頭表示不能相告。
孫交并沒有刨根問底,略微思索,發出感慨:「沒想到敬道小小年歲,做的事倒不少,難怪連司禮監張公公……呵。」
有些話,孫交沒有說透,但唐寅并不覺得意外。
以唐寅所見,目前張佐在朝權勢熏天,但在朱浩面前,就跟個學生一般,甚至唐寅覺得張佐能給朱浩當學生都是一種榮幸,要是以張佐個人的實力來應付滿朝豺狼,恐怕整個司禮監都要伏低做小,面對文官集團的壓迫忍氣吞聲。
「伯虎,你要去何處?可是回工部衙門?」到了東華門前,馬車已可通行,再到東安門沿途均暢通無阻。
唐寅道:「在下并不在工部坐班,現在開礦之事延續,或要前往西山。」
孫交問道:「那開礦用都……」
「孫老部堂,這點銀子陛下還是出得起的,就算敬道沒錢,也會有黃部堂內弟供給,先前說明了,拍賣煤窯不過是為征收礦稅,望孫老部堂不要將此秘密告知他人。」
唐寅特別叮囑。
別等我這邊隱藏消息,結果回頭你孫交當了叛徒,把我們給賣了,那就不妙了。
對于事情本身倒沒多大影響,畢竟開礦和賣礦之事,早就公開了,楊廷和知道與否對大局 無礙,唐寅怕的是泄露朱浩的身份,若楊廷和知道隱身在皇帝背后出謀劃策的人是朱浩……那朱浩還能在大明朝堂混?說不得什么時候就會被趕出京師!
「呵呵,明白。」
孫交神色柔和,仿佛心里沒有任何芥蒂,跟唐寅言談甚歡,甚至作別時,孫交還主動發出邀請:「有時間到我府上坐坐,一起喝杯茶,吃頓飯。」
「多謝孫老部堂,回頭一定。」
唐寅也沒客氣。
因為唐寅覺得,有朱浩跟孫交聯姻的關系在,眼前的戶部尚書就不算外人,以后有的是機會登門。
雖然朱浩在他面前幾次提過,孫老頭不會再朝中待太久,估計過一段時間,就會上疏請求致仕歸鄉,過閑云野鶴的生活,跟孫交共事時間不會太久,但在那之前,因為錢糧問題免不了還是要和孫交打交道。
內閣值房。
費宏識趣避開,讓另外三巨頭聚在一起商議先前賜宴見聞。
蔣冕道:「難得陛下有如此城府,看來他不像我等之前想象那般剛愎自用,以后若有事都在朝會前便提前議定……對內外臣僚而言,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經過這次賜宴,連蔣冕都開始對朱四有了新的認識。
毛紀則笑呵呵道:「怎知不是陛下知難而退呢?」
意思是說,或許皇帝就是被我們給嚇回去了,不敢跟我們唱反調,而不是他又什么城府。
蔣冕道:「介夫,你還是要看開些,自古君臣難相處,都說伴君如伴虎,不在高位不知其所以,莫要以他人謗議放在心上。」
蔣冕口中「他人謗議」,說的是楊廷和于朝堂上將朱四頂撞回去后,朝中御史言官已有直諫說楊廷和欺君和擅權。
朝堂上那群人不敢直面跟楊廷和作對,怕影響仕途,但私下里,一些品階不高的言官,為何要看你楊廷和的面子?再說你楊廷和在朝堂上的確態度強硬,跟皇帝公然對著干,憑什么不讓我們說?
每朝每代,都會有投機者,本朝自然也不例外。
尤其那些為楊廷和打壓,在朝中許久混不出頭,前途渺茫的官員,更會拿楊廷和當靶子打。
毛紀突然提了一嘴:「若是陛下仍舊吸納民間財富來為其開礦,該當如何?此事……難道朝廷不再過問?」
問題拋給了楊廷和。
楊廷和態度堅決:「太后囑咐的是什么,就按此辦理,若有人違背,仍舊直諫不誤!」
顯然楊廷和并沒有完全善罷甘休。
小皇帝成功拉攏張太后,現在張太后只是被蒙蔽,若回頭發現小皇帝虛情假意,那楊廷和照樣可以跟張太后聯手向小皇帝施壓。
所以在楊廷和看來,張太后跟朱四間的母子情并不牢靠,只要他用點手段,就能把朱四的壞心思給戳破。
「太好了!朕就知道會這樣!都是朱浩足智多謀……」
朱四回到乾清宮,身邊只留下張佐和黃錦二人,難掩飾心中喜悅,精神振奮,神采奕奕。
張佐和黃錦看到皇帝開懷,總算把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張佐笑著問道:「那陛下,今日您……還出宮去見朱先生嗎?」
「不去了!」
朱四擺擺手道,「朱浩說過,最近先保持低調,朕也要做點勤勉的樣子出來,經筵日講什么的不能耽擱,再就是朕要親自批閱奏疏,只有那些比較難定的奏疏,再送給朱浩……到時你們陪他批閱即可。」
次朱四沒說急著去跟朱浩慶功。
了解到朱浩的能力,朱四現在更能放心把事情交給朱浩處理,對于出宮只是去看看戲已沒太大的興趣。
再要出宮,也是想玩更多好玩的東西,吃更鮮美的食物。
黃錦道:「陛下……太后娘娘談及大婚之事,說最近會將候選閨秀送到宮里來,名冊交由陛下御覽。」
歷史上朱四的大婚乃嘉靖元年九月,冊立陳皇后,但實際上最后一步進宮簡選,八月便完成,選定陳氏為皇后也是八月中。
《世宗實錄》記錄:「嘉靖元年八月……丙子,昭圣慈壽皇太后懿旨,大婚選到女子宜進宮簡選,欽天監其擇日以聞……壬辰,命大名府元城縣儒學癝膳生員陳萬言,為鴻臚寺卿,給與應得誥命,以將冊立萬言長女為后故也……」
也就是說,歷史上選三這一環節,八月便完成,三名女子隨后便留在宮中,也定下皇后就是陳氏。
只是大婚完成是在九月。
眼下沒到最后一步遴選,或許是張太后想跟兒子搞好關系,以至于主動要讓人把第一二步遴選后的女子名單和畫像,交給兒子親眼過目。
但朱四現無心于此。
「讓太后自己看著選吧,這種事又不問朕的生母,朕看了也沒意思……她想怎么定就怎么定吧!」
朱四把這看成是政治婚姻。
以他叛逆的性格,自然不會屈從于這種形式的選后,他一直都覺得自己的婚姻大事應該由親娘決定,而不是由張太后這個養母做主,再說了……張太后好像根本就沒養過自己。
「對了,下午你們出宮的時候,給朱浩送一些賞賜去,就當是朕的心意。」朱四本來要到后殿休息,突然想到什么,沖著張佐提醒。
張佐遲疑道:「可是……陛下,朱先生那邊……好像什么都不缺。」
明明是朱浩用私人腰包貼補皇宮用度,怎么現在反過頭來賞賜朱浩?
「心意懂不懂?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朕御賜的東西,豈能尋常視之……要不回頭給朱浩的母親賜個誥命也不錯。罷了,讓人去內庫好好找找,看有什么值錢的東西,比如古董字畫什么的,找個一兩件出來,朕送給朱浩權當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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