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慎跟朱浩交待完,回到家見到父親,立即便將跟朱浩前去壽寧侯府之事,一五一十說了。
楊廷和問道:“那你有無察覺,此子身上有異常之處?”
很明顯,楊廷和父子對朱浩有了一些懷疑,主要是因為朱浩在興王府中做的事太多,知情者并不限于興王府核心人物,還有一些妒忌朱浩受朱祐楊寵信的小吏,在新皇登基后,他們也沒得到多少好處,稍微被人收買便將王府內情外泄。
楊慎道∶“并未察覺有何不妥。他甚至當面斥責,說這是破壞朝中君臣和睦,大有袖手之意。”
“嗯。”
楊廷和點點頭。
站在一個老狐貍的角度,做事看重利益得失,對人對己有無好處,以此來判斷朱浩的行為動機。
若朱浩有意投靠,楊廷和自然要好好考慮一下,朱浩能從自己身上得到什么。若朱浩隱身背后相助新皇,那其就該無所懼怕才對,實在沒必要在夾縫中艱難求存,把其自身擺在了一個不上不下、不仁不義的位置上 再說了,朱浩替楊廷和聯絡新科進士上奏勸諫君王,在大禮議上公然站在自己一邊,在那頑固的小皇帝看來,簡直就是赤果果的背叛,怎會容忍親信站在敵人立場上做事呢?
所以,綜合方方面面的情況,朱浩不為新皇所喜,投向文官集團是再合理不過的事情。
這涉及到一個認知問題。
楊廷和從朱浩的出身,武斷地認為朱浩背后的家族參與到對朱祐楊長子的謀殺中,不可能為新皇所用。
又按常理分析,斷定朱浩不可能一邊幫新皇,一邊為給新皇拆臺,這不符合小皇帝錙銖必較的人設。
這才是楊廷和逐漸放下對朱浩懷疑的重要原因。
“不過……還是有解釋不通的地方。”
楊廷和沉思半晌,道,“楊達甫到了南京,并未有僭越之舉,他以往跟興王府間也無更多往來,何以會突然賣身投靠過去再就是既然朱浩能跟王府中人有往來,何以就能斷定陛下一定不會用他?”
朱浩的身份令楊廷和實在揣摩不透。
一個少年郎,居然能得到部分興王府高層人士認同,顯然不單純是因為其是唐寅的弟子,以楊廷和的政治頭腦,直觀地認為背后定有貓膩。
但就是這貓膩,他怎么都想不明白,畢竟其中有很多自相矛盾的地方。
楊慎道∶“父親,不如看朱浩將消息泄露給陛下身邊人后,陛下會作何反應,再來決定以后是否用他吧。”
“嗯。”
楊廷和聽了微微頷首,不再堅持,隨即將一份詔交給楊慎。
楊慎看完后,略帶驚喜∶“如此,陛下在大禮議方面妥協了”
楊廷和道:“這也是為父不解之處,照理說宮里這把火,令陛下處于不敗之地,為何先前一直不肯退讓,卻在占得先機后主動縮回去了其中必有蹊蹺……由此也可以看出,我們面對的不單純是個固執的少年帝王,他身上有很多東西連為父都無法把握。”
若是朱四揪著皇宮縱火案不放,繼續為興獻帝夫妻爭取封號,楊廷和才會覺得放心,因為他印象里朱四就是這樣一個人。
但現在朱四明明占據了道德制高點,卻主動放下姿態,這就讓小皇帝身上蒙上了一層薄霧,讓人看不清楚,或者說讓人覺得其城府很深,這是楊廷和不希望看到的一幕。
楊慎道∶“朝中反對聲此起彼伏,陛下退讓,也是情理中事。看來接下來只要讓陛下開礦之舉失敗,東南海防籌措錢糧事務落回父親身上,那陛下在朝中推行之事便全盤皆輸。”
楊慎聽出來了,父親命令他去挑唆張家兄弟跟皇帝的矛盾,確實是在破壞朝廷的穩定,朱浩沒有說錯。
所謂的讓朱浩去當細作,更像是一種托詞。
就算楊慎心中保留意見,也不能當著父親的面說出來,反而更加認同朱浩的觀點,楊廷和為達目的確實有些不擇手段,心底對朱浩的信任與日俱增。
朱浩在官所見到錦衣衛指揮使朱宸。
“……暫時就這樣,張氏外戚的人手,大概會在明后兩日,抵達其原先煤窯,事情一旦起了沖突,或就收不住。”
朱浩將事情告知朱宸。
要想通知朱四,得等朱四出宮,或是由張佐把話帶回宮里。
年后朱四并不常走出宮門,宮里宮外的聯系需要時間,事實上朱浩也不著急將此事告知皇帝,有關煤窯那邊的應對,朱浩在話語權方面甚至比朱四還要高,朱四對其中內情并不了解,所有事都要聽朱浩的。
朱宸遲疑地問道:“那是打,還是退?”
朱宸到底在錦衣衛指揮使的位置上已穩定下來,開始有了政治方面的考量。
朱浩笑道:“從情理上來說,敵人希望看到的,一定是我們要極力避免的。但在這件事上,我倒覺得,可以如敵人所愿,將事情鬧大。”
朱宸道:“讓壽寧侯和建昌侯就此被天下人唾棄?”
朱浩笑了笑:“不盡然,就算他們不帶人去械斗,也早就被世人唾棄了,這次的事得要讓某些人下不來臺!”
有些話,朱浩只能對朱四說。
煤礦歸屬問題,朱浩其實并不關心,主要是讓張太后難堪。
剛讓你兩個弟弟背黑鍋,說好了拿走他們的煤礦,以此換取雙方和睦相處,互不干涉,結果一扭頭,張家兄弟就帶人去跟新皇的人火拼,就問你張太后有什么顏面訓導新皇?
新皇一再退讓,而你背后的張家卻咄咄逼人,簡直是不給皇家面子,以后朱四甚至都不用去向張太后請安了。
朱浩道:“這樣,調錦衣衛副千戶林伯年去守煤窯,通知唐先生及早防備,只要對方人一到,無論是否動手,直接開打!人員方面,多用錦衣衛舊人,興王府舊僚盡量袖手旁觀,等場面控制住后再下場收拾殘局。”
朱宸有些擔心:“是否應當等陛下下旨?”
朱浩嘆道:“知會到陛下并等旨意下來,只怕時間上來不及,從這里到西山有一段距離,要提早調動人手,可不是一夜間就能完成。”
“明白,卑職這就去辦……”
朱宸看明白了,就算朱浩在這件事上沒有拿到新皇的旨意,但因事情緊迫,他就非聽朱浩的不可。
若是因為自己按部就班非要去請旨,而耽誤了事情,回頭朱四一定會把怒火遷到他朱宸頭上。
現在朱浩相當于皇帝身邊第一幕僚,非聽朱浩的不可。
當天下午,錦衣衛便派了駱安前去京師城北的康陵,通知林百戶,也就是現在的林副千戶林伯年,讓其帶一個看護陵寢的小隊,前去西山換防。
還特別交待,讓林伯年將朱浩的二伯,錦衣衛百戶朱萬簡一并帶上。
“林副千戶,咱們這是去干嘛”
朱萬簡騎在馬上,異常顛簸,身體起伏不定,仿佛隨時都會從馬背上墜下。
在康陵這幾個月,朱萬簡的臭脾氣基本被磨沒了,也是當兵沒人會慣他的毛病,他到康陵就是被發配吃苦的,說是個百戶,但其實手下能調動的不超過兩個人,多數時候連吃飯都成問題,需要求爺爺告奶奶才能把肚子填個半飽,還得不時干一些體力活。
林伯年道:“上面只知會務必帶上你……定沒好事,你連這個都想不明白?”
萬簡一怔,瞬間感受到林伯年對他的憎惡。
或許正是因為其跟朱家的關系,才令林伯年到現在沒好日子過,現在更是被朝廷調去西山看煤礦,雖沒明說是什么事,但也能感覺到定不是什么好差事。
不能對前來傳令的駱安發火,就只能朝朱萬簡撒氣。
朱萬簡道:“那能不能容許我……先回京師家里看看?”
林伯年用奚落的眼神看過去,不屑道:“你家人早就遷南京去了,這會兒估計都到戌所了,不會沒人通知你吧也是,你兄長走前,對你好像挺氣惱的,你們朱家人就是不會辦事,難怪在安陸那么多年,都沒巴結上潛龍!”
朱萬簡臉上滿是不忿。
心里既責怪老娘把自己丟了,又忿忿然,腹誹當年林伯年在朱家撈了那么多好處,現在卻連口飽飯都不給自己吃。
到晚上,朱浩見到出宮的朱四。
朱四聽到朱浩的計劃后,兩眼放光,一臉興奮道:“好!就該打!好好教訓那群龜孫敢在天王老子頭上動土,真把自個兒當成朕的舅舅了?”
朱四的興奮,說明他最近的確憋壞了。
朱浩道:“打歸打,但也要適可而止,不能影響到我們開礦的大計。”
朱四冷笑道:“非但他們的煤礦不能歸還,連同別家的也一并搶來!”
張佐想說什么,卻噤聲不敢言,眼巴巴望著朱浩。
“陛下,做事要講規矩,如此才能贏得人心。”朱浩道,“我調查過勛貴在西山各處的煤礦,產量方面……有點過于低了,所用人工成本太大,且極其危險。這些煤礦,對我們而言沒什么價值,實在無搶奪之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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