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到來。
兩件事得到確定。
第一件是皇帝已動身往京師,估計再有一兩個月就會抵達。
南京完成受俘儀式后,朱厚照算是從場面上完成南征壯舉,心滿意足下準備班師回朝,為自己加封。
第二件事,就是朱四要回安陸了。
出發日定在九月初五。
此時的朱四,總算正式接過王位,成了新一代的興王,回去的時候不再有錦衣衛隨行,主要是由駱安帶來的五十名王府儀衛司侍衛沿途護送,同時蔣輪和唐寅也會帶一批人隨行保護。
離開當日,朱浩出城送別。
唐寅和蔣輪等人沒避諱什么,出城后緊隨朱四車駕后邊,看起來像是一起南下的商隊,但實際如何有心人都知曉。
出城十里,朱四下車作最后告別。
“朱浩,我要回去了,你幾時返回安陸?”經過這一年相處,朱四對朱浩的依賴不知不覺加深了。
朱浩道:“不急,不急。”
唐寅在旁道:“他得留在京城參加殿試,接下來還要等待朝廷放官,一時恐難以回安陸。”
對于任何一個考取進士的官員而言,以后身在何處,主要看朝廷把官缺放到哪兒,放回安陸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等于說以后朱四和朱浩是否能相見都兩說。
除非朱浩回鄉省親,或是守制歸鄉,二人才有重新見面的機會。
朱四滿臉陰郁,他知道自己回去后等于進入牢籠,再想出來游走天下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來的時候不愿意,在京期間甚至想逃跑,但真到要走的時候,卻又戀戀不舍了,留在京城可以無所顧慮,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回到安陸就要被老娘看管著,天天讀書……再說朱浩都不回安陸,身邊沒了玩伴,生活枯燥乏味,想想都頭痛。
朱浩笑著安慰:“等我們再見面時,你我的身份或就大不相同,到時……呵呵。”
在朱浩的設想中,再見朱四時,朱四就是皇帝了,彼此身份都會發生本質的轉變。
朱四哭喪著臉:“是啊,那時你是朝官,我是興王,見上一面都要避著旁人,可不是大不相同么?”
“我說的不是這個,具體情況你應該知道。”朱浩板著臉道。
朱四點了點頭。
朱浩不止一次跟他提及,最近這兩年,他等著當皇帝便是。
但目前來看,當皇帝或許只是個遙不可及的夢,畢竟當今正德天子還在南方活蹦亂跳呢,怎么都看不到隕落的跡象。
朱四緊緊握住朱浩的手,滿臉凄哀:“我寧愿你跟我回去,常伴左右……要不這樣吧,你考中進士后,我跟朝廷申請,讓你當我的長史,這樣你就能留在王府,跟我一起玩了……其實能不能更進一步當皇帝,對我來說沒多少差別。”
聽了朱四的話,唐寅有些驚愕……小家伙言外之意,寧愿用朱浩回安陸去給他當王府長史,來換取他當皇帝的機會。
“興王殿下……”
唐寅趕緊出言提醒。
朱浩伸斷唐寅的話,沖著朱四道:“難道你我在朝中當一對君臣,不好過于現在處處受制于人嗎?”
唐寅轉過頭又想制止朱浩。
你們兩個小娃娃,真是樂天派,現在是離別時刻,你們應該抱頭痛哭,互相祝福對方才對,結果卻當著我的面,談什么當不當皇帝的事情?
皇帝是你們想當就能當的?
真他娘的瞎胡鬧!
要不是知道朱浩這小子一向詭詐,不時有驚人之語,而且每每能兌現,恐怕我現在就要噴你們個體無完膚。
朱浩從懷里拿出三個錦囊。
朱四眼前一亮:“此乃何物?”
朱浩道:“這就是戲文里說的錦囊妙計。”
唐寅瞪了朱浩一眼:“你又來?”
朱四笑道:“唐先生,朱浩的錦囊妙計往往有奇效……我能提前打開來看看嗎?”
說著伸手就要去抓。
朱浩沒有把錦囊遞過去,轉手交給唐寅,讓唐寅和朱四都一臉的莫名其妙。
“興王殿下,這三個錦囊,要待來年大事發生時才能派上用場。為了避免事情提前泄露,影響天機,只能交給唐先生保管,關鍵時刻,你找到唐先生,由他幫你打開,安排好一切……”朱浩道。
唐寅皺眉:“來年有何大事?”
朱四樂呵呵道:“你是不是想說,我明年就可以當皇帝了?”
“殿下,謹言!慎言!”
唐寅趕緊提醒。
朱浩道:“到時你們自會知曉……估計再有幾日,會有相關訊息傳來,這一路你們要小心點,我會跟唐先生說明三封錦囊打開的順序,殿下你一定要遵照規矩行事,否則可能會影響你的上位大計。”
“哦。那我……先上馬車了!”
另一邊,駱安和陸松已過來催促,朱四只能帶著些許遺憾挪步走開,不時回頭看看唐寅手上的錦囊。
作為好奇心強烈的少年,他很想知道里面到底寫了什么,可惜懾于朱浩威嚴,只能作罷。
朱四暫時沒上馬車,不過已回到馬車前,留給朱浩和唐寅單獨敘話的時間。
“朱浩,殿下進京,是你一手策劃,現在這一年下來,與之前到底有多少改變?”
唐寅拿著錦囊,卻沒說錦囊之事,而是想求證,朱浩為何要跟朱萬宏合謀把朱四弄到京城來。
朱浩道:“世子被安排到京師接位,從一開始就不是我一個小人物所能左右,這是大勢所趨。”
“我知道……”
唐寅有些不耐煩了。
都什么時候了,你還跟我計較你的能力問題?
這分明是你一手制定的計劃!
既然現實符合了你的預期,那你總該說說這一年下來你收獲了什么吧。
朱浩看著遠處依依不舍還在不停往這邊看的朱四,道:“這一年下來,你不覺得興王對我們的信任更多了嗎?”
“這……”
唐寅回頭看了看。
還真是。
以往朱四就算把他們師徒當先生和朋友看,也沒到現在這般難舍難分的地步,或許正是因為人在危難時經歷的友誼,才會銘記于心。
人在順境時遇到的人情事,很多都會被淡忘,逆境時則截然不同。
朱浩道:“經過這一年,少年心智有極大的成長,有人陪伴左右,不斷施加影響,比什么時候都更加有效。回到安陸,袁長史再想過多干涉和引導,已無任何效果,即便張長史回王府,影響也不大。”
朱浩的意思是,朱四現在正處于性格定型期,這一年相處下來,會讓其對唐寅師徒的教導內容銘刻進靈魂深處,袁宗皋和張景明都將淪為邊緣人物。
唐寅搖搖頭:“就算如此,也改變不了什么。”
給一個少年郎灌輸思想?
有何作用?
朱浩笑道:“這不,最大的改變已在你手中了?”
說著二人一同將目光落在那三個錦囊上。
唐寅捏了捏,里面果然是紙張之類的東西,當即好奇地問道:“這是……”
“里面紙條都用油紙包好,先生幫我保管到來年年中,沒問題吧?”朱浩問道。
唐寅平時雖不修邊幅,但不是那種丟三落四之人,聞言點頭:“我是想問你,到底弄什么玄虛?”
朱浩道:“明說吧,以我所料,來年開春后,朝堂將會大變樣,你我眼前這位少年將會成為真龍……”
“你……”
唐寅完全不知該說點什么好。
朱浩笑道:“你大可說這絕對不會實現,但若有一日成為現實,你我想要體現出自身價值,建從龍之功,甚至帶有決定性的功勞,就要看你手里三個錦囊如何執行。
“因為有今日我對他的提醒,將來大事發生時,他定會記起來有這么回事,即便到時王府中人限制他與你相見,你我仍舊會成為他心目中最佳的左膀右臂,而不是袁長史或張長史……”
唐寅皺眉不已:“你是說,我回到安陸后,會被袁長史針對,從而跟興王殿下疏遠?”
“你覺得沒有這種可能嗎?”朱浩笑著問道。
唐寅心中悚然一驚。
雖然他不太相信朱浩所說的有關朱四來年就將登基之事,但以他的智計,聯想到若自己回到安陸,沒有朱浩在旁指導,袁宗皋在王府苦心經營一年,回去后他基本上會淪為王府的邊緣人物。
興王托孤之責?
開玩笑!
老興王都已經作古,現在袁宗皋作為王府長史,上上下下都聽從他的命令,再不濟也聽張景明或張佐的,你唐寅算個屁啊。
但若朱浩給朱四種下“成大事非要有唐寅和唐寅手中的錦囊”這個想法的種子,就會給唐寅創造一種無形的條件,讓朱四時刻都記著有這么三個錦囊,還有件要一起完成的大事,待事情真的發生時,朱四不會完全仰仗于袁宗皋等人,只會把唐寅當作其最重要的幫手。
“朱浩,除了你所言興王登基為帝之事,我覺得不可信外,其余的……你可真算得上老謀深算,連我回安陸被王府疏離這一情況都提前想到了,難怪你會連中五元。”
唐寅由衷地發出感慨。
朱浩笑道:“那先生就好好幫我保管錦囊,若有遺失,我在陸典仗那兒還有備份,你與他討便是。他會遵守承諾,你不主動伸手討要,他不會交出來。”
“嗯?”
唐寅再次皺眉,隨即問道:“朱浩,我一直都有個疑問,你跟陸典仗他……到底是何關系?”
唐寅一直想不明白,為什么陸松作為堂堂的王府典仗,卻跟盯梢興王府為己任的錦衣衛朱家出身的朱浩過從甚密?
朱浩笑道:“總有一天,我會對你說明情況。恭祝你們一路順風。”
唐寅知道朱浩不肯說,嘆道:“那我就祝你更進一步,連中六元,若興王府有真龍出世,那你也將成為新朝的股肱之臣!”
“彼此,彼此,哈哈……”
老少二人相視一眼,同時哈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