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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先生,現如今你在王府是有了一定地位,但你進王府才幾日?你除了偶爾幫興王出謀劃策,教導一下世子,有涉及王府的具體權限?比如說你看過王府的賬目?錢糧調度方面問過你?還是說你具備跟興王同寢同食的資格?”
朱浩話音落下,唐寅差點兒就想說,你小子很討厭知道不?
這算是揭人瘡疤嗎?
不過再一想,也是,我的確不是王府核心成員,并沒有超脫幕僚的范疇。
唐寅瞇起眼:“你要想點名張奉正就直說,何必將我貶損一番?”
朱浩道:“實話實說而已,若有不中聽的地方,請陸先生見諒。”
唐寅自然不會跟朱浩計較,在來之前他就知道要丟面子,現在朱浩一棒子把他打回原形,算是對得起他了。
“如果說,袁長史眼中的目標是張奉正的話,那你的意思……暫時不從世子課業著手,而是從把目標引向府庫錢糧……我沒猜錯吧?”唐寅開始找到訣竅。
朱浩點了點頭,微笑道:“正是。”
“陸先生到王府前,王府大管家名義上是張奉正,但因為有左右長史的存在,張奉正對庫房中的錢糧只有看管之責卻無調用之權限,可在張長史和袁長史相繼以各種原因離開王府后,張奉正才算真正掌握府庫大權。
“府庫大權的易手,意味著相關崗位人員的更變和調動,這也算是半年來王府中新老交替的一種體現。
“但若袁長史回到安陸,必然要先獲得府庫的控制權,被擼下去的老人也將重新啟用,再利用興王的信任,找機會對張奉正下手。”
朱浩的分析,有理有據。
唐寅聽了卻直皺眉,聲音低沉:“聽你這一說,仿佛一向和諧安寧的王府內部處處都是派系爭斗……有你說得這么玄乎?”
朱浩笑道:“你以為袁長史是易與之輩?他人還沒回到安陸呢,陸先生不就已經感受到他出手的狠辣了?”
唐寅很無力。
又被朱浩說中了,袁宗皋人還沒回來,針對他的舉措便已落實,還獲得興王首肯,如今王府已經開始在湖廣境內甄選新教習。
朱浩繼續道:“所以現在陸先生跟張奉正間,立場一致。以我估量,袁長史若想拿張奉正開刀立威,先前望遠鏡的采買就是很好的契機,只要稍微一查,發現兩千兩銀子中,有五百兩被我交給張奉正采辦銅管和裝飾物,明顯與實際價值不符。
“興王根本就不會計較這種小事,下面的人或拿到張奉正的好處,或懾于張奉正權威,自然不敢舉報,但這恰恰是對付張奉正最好的切入點。
“而且既然我能拿出五百兩銀子交給張佐,用以賄賂,那剩下一千五百兩,我賺的必然不少,王府缺乏成本和工藝監督機制,也會被袁長史認為我以次充好,或是之前開價時對王府獅子大張口……”
唐寅點了點頭:“屆時你小子也會有麻煩。”
朱浩笑道:“所以嘛,我們都在同一條船上,此等時候還分什么彼此?”
唐寅微微皺眉。
他心中有個大膽的想法,這小子不會從一開始那么爽快給張佐五百兩銀子,就算計好有一天袁宗皋要回來,試著拉攏張佐一起對抗袁宗皋吧?
不會!
哪里有這么神奇!
唐寅又連忙自我否定。
嘶……
“那事情很難辦啊,望遠鏡采辦已結束,除非你把所得銀錢歸還一部分給王府,檢舉張奉正貪贓,又或者來個死不承認……你一定還有別的辦法應對吧?”
唐寅現在不著急了。
雖然他已經知道朱浩的立場,卻猜不出朱浩會如何應對,這純屬智商上的碾壓。
不是他唐寅不行,而是唐寅對王府的事知道得太少,再便是他缺乏全盤考慮的大局觀,還有這種用計只問得失而不計后果的方法。
朱浩道:“望遠鏡之事,我沒有任何辦法交待,等于坐以待斃。”
“啊?”
唐寅聽到這里,感覺很奇怪。
你小子跟我叭叭叭說了小半天,就是想告訴我,你從開始就顧慮到一切,卻對結果無能為力?
那你還說個屁!
朱浩道:“但我們可以反向行事……”
“何為反向行事?”
唐寅愈發感興趣了。
那是一種思路上的進階,聽朱浩講一通,感覺自己的人生觀都要重樹,思想上也能得到升華。
好像對自己未來為人處世也有一定幫助,尤其是在處理跟王府中人關系上。
“你以為,袁長史之前掌控王府府庫大權時,就一點虧空就沒有了?”
朱浩笑嘻嘻道,“我進王府一年時間,見到的是王府中一群蛀蟲,上下其手,中飽私囊,興王仁厚,對錢糧之事少有過問,袁長史為了保證對王府上下的控制,對那些蠹蟲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唐寅皺眉:“不可能吧?這你都會知道?”
朱浩當然知道。
從進王府,見到李順、侯春和尖毛镢這些人開始,再到王府食堂亂象,就知道王府的鋪張浪費情況有多嚴重。
賬目更是一塌糊涂,小賬根本沒人理會。
袁宗皋和張景明為了保證王府的正常運轉,對于小貪污和小偷小摸行為全都放縱不管,這也是寬仁治府的一種手段,好似治國一般,如果太過嚴謹,一切貪贓枉法行為全都要受懲治,那上下必定人人自危,更有甚者會狗急跳墻。
所以自古以來,皇帝為了保證官場體系能順利運轉,對于很多貪腐行為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算是帝王權術運用的一種體現。
朱浩點點頭:“不信的話,陸先生可以去找張奉正,但凡你跟他提一嘴,他肯定會緊張得要命,會跟你和盤托出……你再跟他提出查過去幾年王府賬目,把其中對不上的部分找出來……若是陸先生不知該怎么查的話,直接把賬本交給我,我可以很快查清楚。”
唐寅道:“早干什么去了?袁長史明日就回王府,現在你卻讓我去找張奉正提出查賬?”
唐寅差點兒要撂挑子。
事到臨頭,才想起抱佛腳,在他看來根本就來不及了。
朱浩卻很自信:“此等時候,才是王府上下最為松懈時,袁長史回王府后,想拿回府庫大權,你以為是一時半會兒能做到的?
“正因為袁長史歸來,新提拔上來的蛀蟲怕被袁長史黨同伐異給清算掉,才會全力配合查賬,而袁長史歸期不定時,有人理會你才怪呢……那時說不定還以為你唐伯虎想鵲巢鳩占!”
唐寅有種沮喪感。
這種沮喪來自于朱浩的分析合乎情理。
偏偏自己提前一步都沒想到。
“之前張奉正也怕陸先生你將他取而代之,只有在袁長史即將抵達時,想到需要有人幫忙,才會把你當做自己人……正是張奉正知道自己馬上要交賬,猛然發現賬目上有很多對不上的地方,才會緊張,病急亂投醫。就算提前幾日你去找他,都不會有今明兩日去找來得實際有效。”
唐寅聽到這里,陷入深深的沉思。
半晌后,他才道:“查賬,看起來是很好的應對方式,但由頭呢?對興王和興王府上下來說,總歸要有個說法吧?”
朱浩道:“找由頭還不簡單?興王府要給朝廷繳納價值兩千兩白銀的軍需物資,這筆錢對興王府來說可不是一筆小數目,然后張奉正便以賬目跟府庫庫存對不上為由,請求興王對賬目進行自查。
“表面上張奉正要查出身邊人的不法行為,大義滅親,卻把矛頭對準過去幾年混亂不堪的賬目……無須把袁長史牽扯進去,只要證明過去幾年賬目出了問題,而那時管賬之人卻是袁長史指派,間接說明袁長史負有監督不善的責任便足夠。”
不需要證明袁宗皋貪贓枉法,事實上袁宗皋的確沒有,只需要證明在袁宗皋管理賬目時出現紕漏,把所有責任都往這個方向引,那袁宗皋回到王府后的權限就會大打折扣,興王對其的信任也難再回到從前。
“嗯。”
唐寅沉思后重重地點了點頭,隨即又發問:“但即便證明賬目紕漏與過去幾年袁長史監督不善有關,可袁長史人還是在王府,仍舊位高權重,好像也拿他沒辦法啊!”
朱浩道:“陸先生,一口想要吃成大胖子是不可能的,袁長史以往在王府中為興王出謀劃策,立下多少功勞?難道我們的目的是要讓他聲名狼藉?
“我們不過是要讓其知難而退,要的是在王府內維系一種巧妙的平衡,不是一方得勢而另一方徹底垮臺,以后我們還要跟袁長史和睦相處呢。”
“你……”
唐寅這時候又不知該如何評價朱浩了。
“袁長史回安陸后,發現自己在王府中的影響力大不如前,以他的年歲在官場上還能干幾年?臨老時,當一任按察使,或是進一步當到左右布政使再致仕,哪怕以后到安陸歸田養老,得到興王府眷顧,為興王府貢獻余熱不好?
“難道你以為袁長史此番回到興王府,就是為了與人爭個你死我活?抱歉,在我看來,袁長史是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儒者,當他發現自己在王府中只手遮天的時代已過去,自會懂得分寸,體面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