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衣年紀輕輕又沒教學經驗,這樣的先生跟學生打成一片是沒有任何問題的,威嚴卻嚴重不足。
教學水平……
更是馬馬虎虎,甚至不如隋公言。
不過好在袁宗皋一早就給他定了教學方針,不能單純只講經義,要連同集注一起講,照本宣科他還是會的,將朱熹的理章句集注原封不動搬出來,孩子是否學會另說,死記硬背總會吧?
此時朱三和朱四手上的課本,多了論語集注和孟子集注,公孫衣不過是講了個大概。
到下午散學前,一堂課講完,朱四拉著眾人出去蹴鞠,公孫衣沒攔著,顯然他對教學什么的沒有計劃,甚至連一堂課要上多久都沒定下規則,課堂本是老師帶孩子,現在是他繞著孩子轉。
“朱浩,你不是說會制造一個皮質的蹴鞠嗎?為何沒見到?”朱四對這件事很記掛。
朱浩道:“你當材料那么好找?暫時尋不到皮革,這件事得往后放放,當前應付你父王考校不是最重要嗎?”
這次連朱三都點頭。
相比于出城玩耍,蹴鞠有個現成的能踢就行,蹴鞠還要吹毛求疵不成?
就在幾個孩子蹴鞠時,公孫衣坐在學舍門口的臺階上,絲毫沒有先生的架子,但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其實他在那兒發呆,臉上掛著奇怪的笑容,狀極得意。
朱浩心說:“他還不知,正因為他沒有教學經驗,王府才不擔心他是錦衣衛派來的臥底,這次王府選拔教習,料想錦衣衛那邊也在做事,讓我跟陸松見面便有可能跟此有關。話說陸松現在何處?”
下午散學后。
朱浩、京泓和公孫衣一起到了西院,朱浩見公孫衣要走,不由出言提醒:“可以吃完晚飯再走。”
“這……怕是有所不妥吧?”公孫衣其實也想留在王府吃飯,能給家里省一頓有什么不好的?
朱浩見公孫衣臉上又是中午那副對食物無比向往的神色,勸慰道:“王府飯食并沒有定時定量,你是先生,也算是王府中人,吃過晚飯再走有何不妥?先生跟我們一起去吃吧……”
這下成了朱浩盛情邀請公孫衣。
公孫衣推辭不過,其實他早就心向往之,順水推舟地跟著朱浩、京泓一起來到食堂,此時晚飯尚沒有正式開始,不過等著連吃帶拿的侍衛已聚集不少。
對于公孫衣的到來,沒人有大的反應,畢竟這是王府新教習,哪怕只是個臨時的,在這兒吃飯也無可厚非。
再說了,以他們的身份,哪里有資格出言反對?
反而是公孫衣很慚愧,對于讀書人吃不屬于自己的那餐飯覺得很丟臉。
但等朱浩送來三盤菜肴及一大碗米飯,所有的愧疚都消弭于無形。
三道菜分別是梅菜扣肉、炒酸豇豆和蒜蓉菘菜,都很下飯,公孫衣再也不顧形象,端起足足盛有半斤米飯的海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不一會兒米飯就干完了,他不好意思地看向朱浩,朱浩又起身去給他添了一碗。
朱浩只盛了二兩米飯的碗里還剩下一小半時,公孫衣居然又干完一大碗飯,到這時他終于確定,公孫衣原來是個飯桶!
“公孫先生,慢點兒吃,沒人搶你的……你不知道,王府晚飯一向緊張,如果早晨來早些,早飯倒是經常有剩余。”
朱浩不但鼓勵公孫衣留在王府吃晚飯,言下之意你一天三頓飯都別客氣。
京泓則稍微有些意見。
以往晚上食堂這邊就經常飯菜不夠吃,現在憑空多出一張嘴,還是一個飯量很大的家伙,那以后他跟朱浩的定量肯定會被公孫衣分走很多,想吃飽就更加不容易了。
公孫衣聽了此話,頗為心動。
自家事自家知,進王府教書看起來美好,卻不是一份穩定的工作,王府一旦請來高水平的教習就會把他攆走,每月八錢銀子看起來多,但能掙多久是個問題,說不定一個月都不到就到頭……
這白食,不吃白不吃。
吃過晚飯,眼瞅著還有人絡繹不絕進來,食堂里飯菜尚有剩余,朱浩又去打了一碗飯,跑回西院宿舍拿來食盒,裝上后讓公孫衣帶回去,雖然飯菜不多,但讓他家里的老母親和妻子對付一餐不難。
“這……怕是不合適。”
公孫衣口是心非,嘴上說不要,手已把食盒提到手上。
朱浩笑道:“能給家里省點口糧不好嗎?我到王府來讀書,其實也給家里省下不少口糧呢。”
京泓頓時用“你騙誰”的眼神看了過來?
就你朱浩家還缺口糧?
蠟燭都是一簍子一簍子往王府帶,餡餅更是大肉餡的,感情你自己不餓,慷他人之慨,知道我帶的干糧少,打算讓我晚上吃不飽,一整夜都挨餓是吧?
公孫衣很高興,點了點頭,望向朱浩的目光滿是感激。
認識不到一天,公孫衣就覺得朱浩是個好學生,看來中午跟朱浩掏心窩子說話還是有回報的,這不朱浩就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帶他來吃白食?別人是朝中有人好做官,而他這是王府有人好連吃帶拿。
將公孫衣送走,天色已暗淡下來。
京泓氣憤不已,卻又因為跟朱浩的矛盾不想主動開口,回到宿舍后,朱浩不緊不慢地問了一句:“今晚出王府去聽書,去不去?”
聽到要去聽書,京泓滿盈的怒火瞬間下降。
但他還是不想理會朱浩。
“有新說本,不去算了。”朱浩道。
京泓終于忍不住道:“去!”
如果只是去聽說岳,或許他還要考慮一下是不是原諒朱浩,但聽說有新學本,那他跟朱浩的芥蒂就可以暫時放到一邊。
二人這次出王府大門比較早,出來后朱浩明顯感覺背后有人跟著。
這些跟蹤的人明顯都是生手,不懂得借助地形地貌隱匿身形,走路躲躲閃閃,自以為不會被發現,但其實朱浩每次出來都會小心留意,至少他要知道當下王府對他的態度如何,若是跟蹤……
恐怕主要是看他會不會去跟王府的內應見面,看看接頭人是哪個。
朱浩在去書場的路上就在想:“那幾個典仗明明都不在城里,王府現在會擔心我去跟王府內應見面?還是說僅僅因為王府刺探到我要代表朱家去跟林百戶的線人見面,對我的戒備等級也隨之提升了?”
當天書場講的是西游記。
這是朱浩寫的第二個說本,因為是第一天說,群眾基礎不知如何,朱浩想來看看“首映”情況。
京泓哪兒知道西游記的精彩,頓時有些后悔,他以為出來聽的是射雕,不由恨恨地瞪了朱浩一眼。
但朱浩好像早就知道他有意見一般,在他瞪過來時,側頭看去,兩人視線正好在空中撞上。
“如果真講郭靖的故事,你前面都聽過了,總不會想來聽第二遍吧?”朱浩好似京泓肚子里的蛔蟲一般,連他想說什么都知道。
京泓仔細一想,也是,聽個新故事不是挺好?
可問題是最近他聽的故事,沒一個有結尾,全都是半拉子,只聽了個開頭就沒下文……讓人覺得心里癢酥酥的,忍不住想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
此時臺上已經開講。
朱浩坐在那兒,吃著瓜子喝著茶水,完全就是個大少爺做派,這可辛苦了背后兩個盯梢的王府侍衛,吹著西北風立在人群中,還得時刻盯著,防止錯過朱浩跟人接頭的重要時刻。
在場聽眾對于西游記第一場書的熱情很高,這是有了之前的群眾基礎,大家抱著很大的期待來的。
之前的說岳講得太好,招攬了不少忠實聽眾,再加上西游記作為華夏四大名著,當然有其獨到之處,神怪故事在民間更有市場,第一回還沒講完,說書人已經被叫好和掌聲打斷了好幾回。
“時候不早,咱們該回去了。”
沒到二更天,朱浩就招呼京泓走。
京泓皺眉:“還沒講完呢,著什么急?”
朱浩道:“回去我給你講,這幾天王府戒備加強了,如果回不去的話,那可就麻煩了,大冷天的晚上我們到哪兒睡?別給那些侍衛找麻煩,指不定他們就會給我們使絆子。”
京泓似懂非懂,但朱浩說了回去單獨給他講,他也就欣然接受了。
回王府時,他真切感受到了朱浩的“先見之明”。
敲門半天,都沒人開。
里面明明有影子晃動,卻沒人應聲,故意讓他們在門口等著,讓京泓感受到一種莫名的緊張……
如果進不去王府,被家里人知道,那真要倒大霉了。
好在朱浩拿出賄賂手段,許諾會給酒錢,終于有人忍不住來開門。
“幾位侍衛大哥,想喝酒以后跟我說,何必這樣呢?如果不想我們出去的話,可以提前打招呼,就是耐不住寂寞想出去聽聽書……”
朱浩塞了十幾文錢給連侍衛,隨后一臉委屈地說道。
連侍衛道:“你小子不是說你娘病了?”
朱浩道:“那也不能天天病啊……我出去聽書,找個借口而已,當真了?”
“哈哈哈……”
一群侍衛哄然大笑。
這些人就是一群粗鄙漢子,沒什么文化,貪財好色,喜歡看熱鬧起哄。
“臭小子,就知道你沒安好心,滾吧!”
連侍衛嘴上罵著,手里卻掂量剛到手的銅錢。
朱浩和京泓回到屋子,京泓忍不住問道:“你怎么知道今天侍衛會找麻煩?”
朱浩道:“我出來前算了一卦,卦象說會如此……你信嗎?”
換作以往,京泓肯定會說我信你個大頭鬼,但這次他卻驚愕地問道:“你……你真懂堪輿之術?”
“我說京泓,你怎么也神神叨叨起來了?這不明擺著的事情么,最近王府中那些管事的典仗都不在,這群小鬼比閻王還難打發,有機會盤剝我們,他們會不下手?今天那么順利就讓我們出去,擺明準備回來時給我們找麻煩……唉,你還是疏于觀察呀!”
朱浩的話,令京泓陷入沉思。
他想了下,跟隨朱浩出王府時,的確太過順利,那些人當時竊竊私語,似在商量什么陰謀。
針對他二人最大的算計,不就是讓他們出得去回不來么?
“朱浩,沒想到你能觀人于微,事情看得這般準,看來以后我要跟你學習的地方……還有很多啊。”
京泓進一步認識到自己的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