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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嘴里一句實話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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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先生身上的神秘感又增加幾分,但見他為人處世的態度,倒不像狂放不羈之輩,看樣子深諳名利場上的規矩。

  公言已知陸先生住在天香客棧,便帶著金冠少年離開。

  臨別前,朱浩有意走到少年身旁,低聲道:“我除了喜歡釣魚,還喜歡抓兔子,偶爾會在王府東街的花鳥市賣,有興趣你可以來瞧瞧。”

  “哼!”

  少年輕哼一聲,頭側到一旁,看不出其對兔子是否感興趣。

  等人走后,朱浩收回目光,發現陸先生已淡然坐回河邊,撿起丟在地上的魚竿,繼續優哉游哉垂釣。

  你所謂的姜太公釣魚,難道釣的不是興王府出來的這一老一少?

  朱浩試探地問道:“看樣子,那位公言先生別有所圖?”

  “你懂?”

  陸先生聞言瞥了朱浩一眼。

  朱浩也抓起釣魚竿,卻只是整理魚線,試探問:“那位是誰?好像跟興王府之人交情匪淺啊!”

  “匪淺?詩經云‘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匪,非也,這詞誰教你的?”

  看來陸先生對于孩童開蒙讀書到什么程度,有一定了解,一下子便挑出朱浩言語中超過年齡段認知的詞句。

  朱浩不想回答這種無關緊要的問題。

  陸先生抬頭看著平靜的河面:“他姓隋,字公言,在興王府為幕賓,于安陸士林頗有名氣。”

  “進士出身?”朱浩問。

  陸先生側目看了朱浩一眼,微笑道:“舉人。”

  朱浩追問一句:“那就是說跟陸先生你一樣嘍?”

  陸先生聞言不由皺眉。

  朱浩的問題,語帶雙關,聽似問詢陸先生功名情況,其實他主要是觀察陸先生的反應。

  不出朱浩所預料。

  陸先生對“舉人”這個身份極為抵觸。

  “興王府幕賓都對陸先生這般敬重,看來陸先生應是當世名人……卻不知真正身份為何?”

  朱浩故意把話說得淺白些,試探不得便直接開問……這才是孩子應有的反應。

  不出意外。

  陸先生沒有回答。

  朱浩道:“你說他是興王府教習,那……那個跟我年歲相當的孩子,不會是興王世子吧?”

  陸先生笑著搖搖頭:“我從何而知?”

  “那先生知道什么?”

  “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陸先生說到這里,再次閉上眼,搖頭晃腦,狀極享受。

  老少二人沉默以對。

  中間朱浩幾次想挑起話頭,想打探陸先生的真實身份,都沒有得到回應。

  實在沒辦法,朱浩只能乖乖釣魚,很快他腦子想的都是那少年郎,對方至少是興王府出來的,而且看樣子地位不低,但他除了暗示自己會去花鳥市賣兔子,沒有其他任何辦法吸引對方的注意力。

  “走了!”

  陸先生突然把魚竿往旁邊一丟,起身就要走。

  朱浩趕緊追上去問道:“先生這是往何處?”

  陸先生頭也不回,拋下一句話:“各回各家……你且先回去吧。”

  “可是……我今天是來隨陸先生開蒙,讀書識字的……”

  朱浩委屈巴巴地說。

  陸先生稍微側過身,給了朱浩一個頗有深意的笑容:“雖然我不知你在四書五經上造詣如何,但觀你言談舉止,遠非普通稚子可比,我沒什么能教你的……你我相識一場,算是有緣,其他就看你的造化吧。”

  腳步邁開。

  朱浩大聲道:“我聽說江南有個六如居士,才高八斗,詩畫無雙……陸先生聽說過此人嗎?”

  陸先生邁出去的腳,硬生生收了回來。

  他轉過身,厲目打量朱浩。

  “你聽誰說的?興王府那孩子?”陸先生不相信朱浩知道什么“六如居士”,只覺得應該是有人告知。

  朱浩跟那金冠少年有一段單獨相處的時間,可能是交談中得知。

  因為少年問陸先生的話,頗有機鋒,說明此子從隋公言那兒得到了他身份的一些訊息。

  朱浩道:“沒人跟我說,但在此我勸告幾句,南昌去不得,最近江贛和湖廣地面不太平,盜匪頻出,聽地方商賈說,這一切或跟南昌那位藩王有關,早前陸先生說取道安陸往南昌……有感而發。”

  “呵呵。”

  一個成名已久的大儒,聽到一個七歲尚未正式開蒙的稚子,對自己說出這么一番話,會作何感想?

  沒直接啐你一臉唾沫,算客氣的。

  “朱浩,你見識確實不凡,但以你的年紀,卻不可能妖孽到這個地步……朝廷波譎云詭,危機重重,若有人想借你之口跟我說這番話,替我說聲謝謝!”

  這次陸先生再未停留,徑直離開。

  “走了也好。”

  朱浩其實不想知道這位陸先生是否是唐寅,因為是或不是對他而言均無影響。

  唐寅在正德年間是如何的窘迫,誰都清楚。

  這樣一個中晚年窮困潦倒的落魄書生,靠書畫賺點錢,渾渾噩噩勉強度日,有什么值得稱道的?

  歷史上對他的評價高,主要是因為他人生經歷豐富,是個有故事的人。

  明朝書畫名家眾多,能跟唐寅媲美者不在少數,只是因為唐寅遭遇非常奇葩,堂堂南直隸解元幾乎是穩中進士的,結果卻遭遇科場舞弊案,會試名落孫山不說,還被朝廷貶斥為小吏,勒令一生不得為官,其后人生起起伏伏,既有修筑桃花庵別業的壯舉,也有寧王府裝瘋賣傻僥幸逃脫的不堪,其游蕩于江湖,埋沒于書畫,作品終成傳世珍品。

  “就算你真是唐寅,還能幫到我不成?”

  朱浩回到家。

  朱娘一直熱切等兒子回來,一見面就趕緊上來抓著兒子的肩膀問道:“陸先生呢?”

  “回去了。”

  朱浩想都沒想,脫口而出。

  “那他教了你什么?他……住在何處?”

  朱娘本來還想問問兒子出去這段時間的收獲,但一想沒帶書本不說,還沒帶文房四寶,最多簡單試探一下兒子學問就不錯了,能教到什么?

  所以還是問人在何處比較穩妥。

  朱浩更實在:“我哪里知道他住在哪兒?本來好端端釣魚,突然來了個人……好像是興王府的教習,跟他說了幾句話后就走了,然后沒過多久我們便分開……不如娘等他下次來,直接詢問。”

  朱浩不得不這么說。

  免得被朱娘當成是他把陸先生給氣走,畢竟朱浩之前沒給陸先生好臉色。

  朱娘聞言蹙眉:“你這孩子,真是的……跟著先生出去一趟,居然不看看他住在哪里?”

  其實朱浩知道陸先生的居所。

  陸先生跟隋公言說住址時沒避諱朱浩,朱浩耳朵不聾,更是有心人,只是他不想讓朱娘繼續找此人。

  請后半輩子全靠朋友接濟才能過活的唐伯虎來當自己的老師,一看就很不靠譜。

  “這位陸先生跟王府教習有來往,說明很有本事,這樣吧,仲叔去打探一下,弄清楚他的落腳地,備一份厚禮送去……”

  朱娘對陸先生很重視。

  朱浩突然感覺到,這個娘雖然有時候做事一根筋,眼光卻著實不錯。

  一個市井流落街頭的醉鬼,居然就被她相中覺得有真本事,最后還證明確實大有來頭,還是青史留名那種!

  相人挺準啊。

  李姨娘近前道:“若人家實在不愿教的話,夫人還是別勉強了,不如給浩少爺找個正經的先生要緊。”

  顯然李姨娘在這件事上沒那么執著,更務實一些,反而朱娘有點主次不分。

  朱娘道:“難得陸先生對小浩不嫌棄,有意招為學生,這也算是小浩的造化,若陸先生真有本事,對以后小浩走科舉之途大有裨益,咱做家長的不能不替他留心。”

  朱娘說話謹慎,像極了為孩子學業操心的父母。

  朱浩道:“那娘要趕緊了,聽陸先生跟興王府那個教習朋友說,過幾天就要離開安陸,若他就這么走了……到底算不算是我的先生?一字之師?”

  朱娘白了兒子一眼,不再跟小孩子貧嘴,趕緊安排去找仲叔打聽陸先生住所。

  好像連自家曬鹽之事都不那么重要了。

  朱浩終于不用再被什么莫名其妙而來的先生桎梏。

  下午他重新回到花鳥市擺攤。

  隨即他便遇到麻煩。

  這年頭雖然沒人收什么攤位費,但還是會有人借機斂財,也不知是坊主找來的人,還是市井潑皮,非要讓朱浩付擺攤錢。

  “賣兔子屬于正經買賣,在這花鳥市做買賣就要交地保費,這是規矩……”

  見對方說話的口氣很官方,朱浩蹙眉問道:“我一個小孩子賣兔子,還要交錢?可我沒賣出去一只啊。”

  那人道:“地方你占了,兔子吃喝拉撒什么的,不要人收拾?看你也沒什么生意,就交一文錢吧,明天若還是我當班,你不用再給就是。”

  交一天管兩天?

  挺會做生意啊。

  朱浩攤攤手,“沒做成生意也就沒錢交啊……沒聽說誰家小孩出來做生意,家里會先給幾文錢留著交地保費的……要不你這樣吧,等我把兔子賣出去,立即給你錢,這總該可以吧?”

  “不行!不交,以后就別來賣了!”

  地保很生氣,后果很嚴重。

  朱浩的生意眼看就要黃。

  朱浩故意嚷嚷:“我娘病了,就靠抓來的兔子賣點錢,等回頭給娘抓藥治病……這位大哥你怎么不講理呢?嗚嗚……大家伙兒評評理啊。”

  果然人們迅速聚攏過來,指指點點。

  操縱輿論走向,正是朱浩擅長的。

  就在此時,一個稚氣的聲音響起:“頭晌見你在河邊釣魚,這晌午才過,你娘就病倒了?你不會是想說,頭晌釣魚也是為了賣掉魚給你娘治病吧?哼,嘴里一句實話都沒有,壞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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