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值出宮,玉柱剛想登轎回家,就聽見塞勒的聲音。
“玉柱,等你很久了,走,哥幾個,一起喝酒去。“
玉柱扭頭一看,好家伙,塞勒的身后,站了好幾個腰間系著黃帶子的宗室。
塞勒不是一般人,他既是未來的鐵帽子順承郡王,又是玉柱的寢友兼同事。
他請喝酒的面子,玉柱還是要給的。
于是,幾個人分乘轎馬,去了致美樓。
順承郡王府,在致美樓內,有個專門的雅座。
幾個人坐下一聊,玉柱不由微微一笑,好家伙,簡直就是閑散宗室們的大集合。
其中,奉恩鎮國公巴鼐的兒子,阿布蘭,玉柱就很熟悉了。
隆科多被雍正整死的罪名之一,私藏玉底本,主角之一就是這個阿布蘭。
大家坐定之后,就數阿布蘭的話最多。
滿四九城里,哪里的菜最好吃,哪里的姬都是清信,哪里的暗門子最多,哪里的賭場最喜歡出老千,
阿布蘭全知道。
“玉柱弟弟,瞧你這樣兒,懂的也太少了點吧?趕明兒個,我領著你去找幾個清倌,樂呵樂呵?”阿布蘭完全不見外的發出了邀約。
咳,玉柱能說啥?
他只是笑了笑,端起茶盞,用茶湯堵住了嘴。
塞勒畢竟是御前二等蝦,他要比阿布蘭穩重得多,見玉柱有些尷尬,他便笑著打岔。
“我說阿布蘭啊,你還是找點正經事干吧,別整天提籠架鳥的到處閑逛了。”塞勒這話一引,玉柱也就明白了。
今天的這頓酒,不那么簡單呢。
果然,阿布蘭馬上接了話,笑嘻嘻的說:“玉柱弟弟,我聽說你又兼了崇文門監督?唉,哥哥我整日閑得發毛,每天瞎胡鬧,也不是個長久之計。要不,您幫我謀個差事?”
鑒于明朝藩王太多的教訓,大清嚴格的控制住了宗室封爵的人數。
凡事,有利必有弊。
多了幾干名無爵的黃帶子宗室,朝廷的開銷確實少了許多。但是,這些人大多閑在家里,無所事事,
天天惹事生非。
玉柱剛和康熙商量過打羅剎國的事兒,阿布蘭就送上門來了,他當然要利用一番了。
“阿布蘭哥哥,我聽說宮里的養狗處,要招募擅養狗的人才,不知您有無興趣?”玉柱這話一說出口,阿布蘭立時來勁兒了。
提籠架鳥,溜狗熬鷹,阿布蘭那可是樣樣精通啊。
說白了,玉柱很了解這些閑散宗室的心態。
拿多少銀子,他們倒不是特別在乎,主要是有差事可干,還要體面。
和現代人的觀念迥然不同,這個時代的養狗處,可是極有體面的差事。
替皇帝養狗,錢多事少,還不需要守衙。
別人問,爺,您擱哪兒當差呢?
嗨,爺沒啥大出息,只能替皇上養狗呢。
喲,您是大能耐人兒啊!
養狗,玉柱并不精通。但是,從養狗處里找出會養二哈等傻犬的能手,何樂而不為?
玉柱將來帶兵出外,身邊總有人監視的。與其是別人,還不如是阿布蘭呢。
在玉柱的字典里,不能干正經事的廢物,只要用對了地方,也是可以廢物利用的。
將來,干余精銳部隊里頭,總要有人精通狗性吧?
而且,宗室之家,只要是出兵的時候,很多人都樂意跟著混個軍功,撈個爵位啥的。
這已經成了老傳統了。
清初,不是晚清,順康雍這三朝,相對很嚴格的執行了,無軍功不授超品爵的規矩。
所謂的超品爵,也就是民爵之中的伯爵以上,宗室之中的奉恩輔國公以上。
在大家都不清楚的時候,養狗處反而是個極佳的去處了。
這些閑散宗室們,干正經事肯定不行,聽話聽音兒的本事,卻個頂個的厲害。
阿布蘭又不傻,馬上聽懂了玉柱的暗示,他當即就說:“哥哥我,雖然沒太大的本事,外養狗處的差事,倒是不難的。“
養狗處分為內外,外養狗處,歸內務府管轄。內養狗處,則由御前大臣兼管,屬于皇帝直管的機構。
酒席散了之后,塞勒和阿布蘭他們去找清倌玩耍,玉柱則坐轎回府。
秀云一邊伺候著男人更衣,一邊小聲說:“爺,我這么久都沒懷上身子,心里挺愧疚的,已經命人停了杏蕊和杏嬌的避子湯。“
玉柱對于嫡長子,還是庶長子,其實并無定見。晉惠帝是嫡子,可是,那卻是個眾所周知的傻蛋。
他將來的事業,肯定是擇賢能而立的。
只是,為了秀云心里好受一些,玉柱暫時沒有任何的插手罷了。
秀云既然這么說了,玉柱自然不可能馬上點頭了。
玉柱故作沉吟,想了想,才說:“我還年輕,暫時不急的。真要停的話,還是等一年后吧?“
夫妻相處之道,關鍵就在于多多換位思考。
秀云的肚子里,一直沒有動靜,她的心里難免有些發急了。
別的事兒,還都好說。無子的事,越拖下去,李四兒的臉色肯定越難看。
秀云的壓力山大!
男人如此的體貼,秀云的心里自然很感動。
當晚,玉柱就在浴桶里,享受了鴛鴦的滋味。
早上,玉柱也沒起太早,卡著御門聽政結束的時辰,晃晃悠悠的進了乾清宮。
因為,不當值的緣故,玉柱懷里的三塊腰牌,效力最大的那一塊,也只能把他送到乾清宮的臺階下。
等玉柱被叫進去的時候,就見康熙已經換好了便裝,頭戴六合帽,身穿一身寶藍色的綢衣,腰間系了一條布帶子。
乍眼看上去,還真像個富家翁!
康熙也沒叫肩輿,領著玉柱和梁九功,還有諾羅布幾個侍衛,走到神武門前,登車去了皇九女的公主府。
玉柱坐進馬車里,才發現,外面看似不大的車廂里,四壁全是小巧別致的書架。
小幾子上,擱了一本書。
玉柱低頭一看,赫然發覺,竟是偉大科學家牛頓的書,《光學》。
這個驚人的發現,令玉柱對康熙的科學素養,又有了嶄新的認識。
怎么說呢,康熙啥都懂,偏偏因為是滿洲皇帝的緣故,就故意打壓科學技術在大清國內的傳播。
道理其實很簡單的。
這個時代,幾千噸的戰列艦,燧發槍,還有好幾十磅的重炮,都已經先后在西方涌現了。
康熙明明知道這些,卻為了鞏固旗人的統治基礎,故意不發展現代化的軍事工業。
根源就在于,漢人掌握了槍炮之后,旗人的騎射技能,遲早喪失用武之地。
問題是,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大清逐漸固步自封,洋人卻在利用軍事優勢殖民全球。
康熙一直默默的注視著玉柱,見他的視線掠過《光學》的譯本之后,并未停留,也就沒有在意了。
玉柱深知康熙的精明過人,他不想打草驚蛇,就把昨天和塞勒一起喝酒的時候,推薦阿布蘭去養狗處的事兒,完整的說了一遍。
康熙聽了之后,沒有任何反應。玉柱就知道,老皇帝有些生氣了。
按照玉柱和老皇帝打交道的經驗,老皇帝若是罵人,那反而是心情甚好。
若是老皇帝一臉的平淡如水,嘿嘿,那就說明,心情不好了。
哄老人家,并不是一味的順從,就可以討著好的。
很多時候,和老人家鬧點小別扭,甚至是吵鬧一下,反而有助于增進感情。
皇帝者,高處不勝寒也!
除了玉柱這種二皮臉之外,誰敢故意惹老皇帝生氣?
“我看你呀,腦袋有點不大穩當了啊。”老皇帝瞪著玉柱,故意恫嚇他。
玉柱卻一本正經的說:“老爺子,阿布蘭他們其實也挺想替朝廷出力的,只是一直苦于沒有機會罷了。
整頓旗務,一直是令大清皇帝異常頭疼的事情。
朝廷的國庫,就那么多的稅銀,不可能像前明那樣的大肆封藩。
然而,不封藩的結果是,旗下的閑丁,實在是太多了。
整個內城,小三十萬旗人,真正有差事可千的,頂多也就是幾萬而已。
大量的閑散旗丁和宗室覺羅,都只能是混吃等死罷了。
悄悄的摸進公主府后,康熙和九公主坐在一起閑聊。
玉柱和諾羅布,為了避開偷聽皇帝說話的嫌疑,故意站得遠遠的。
“我聽說,你昨兒個和塞勒、阿布蘭他們一直去致美樓吃酒了?”諾羅布這么一問,玉柱馬上就明白了,他的一舉一動,盡在老皇帝的掌握之中。
“阿布蘭懂的挺多,和他一起吃酒,還真長見識。”玉柱不動聲色夸了阿布蘭。
諾羅布仰起下巴,笑道:“你也許不知道吧,他以前也當過三等蝦。只是,嘴巴太不緊了,總喜歡漏話兒出去,又被免了職。
“竟有此事?”玉柱還真不知道這事,他的驚訝絕不是裝出來的。
諾羅布笑了笑,意味深長的說:“那小子照這樣繼續混下去,遲早要出事兒。“
玉柱不由暗暗點頭,佩服諾羅布的過人眼力。
確實,阿布蘭若是管不住嘴巴,遲早要倒霉的。
可是,玉柱現在就是需要阿布蘭的多嘴多舌呀!
至于,阿布蘭將來的倒霉,又與玉柱何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