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久別重逢,自是一夜恩愛。
只是,玉柱凌晨就要進宮當差,再也不能睡到自然醒了。
玉柱離京的這段時間,因為老皇帝的精力漸漸不濟,御門聽政的時間,已經改為辰初,也就是早上7點整。
皇帝七點聽政,巧合的是,玉柱今天早上值第一班崗。
玉柱完全有理由相信,這是老皇帝故意的安排。
御前侍衛屬于武官的序列,但是,玉柱的本兼各職并未撤罷。
這么一來,就給了玉柱坐轎的空子可鉆。
文官坐轎,武官騎馬。夏天騎馬,其實很舒服。
可是,一旦形成了慣例之后,冰天雪地的騎馬進宮,那會要人老命的。
玉柱現在是從三品爵,正四品官,依舊是亮藍頂子。
黃馬褂一罩上,就算是神仙,也看不清楚,玉柱穿的是文官之孔雀補服。
在文貴武賤的當下,只要有選擇的余地,除非玉柱的腦子進了水,才會去穿四品武官的老虎補服。
照規矩,王公貴族和內務府諸官,由西華門進宮。漢臣們,由東華門進宮。
至于,御前侍衛們,則由神武門進宮。
神武門,距離玉柱所住的伽蘭閆胡同,可就近得太多了。
玉柱登轎出門之后,整個隊伍,在大佛寺門前,向右一拐,就上了東直門大街。
到三官廟,再向左一拐,過了橋,就進了后門大街。
神武門,正對著后門大街。
玉柱下轎的時候,迎面就見一幫子排隊進門的侍衛們,正十分詫異的望著他。
嘿嘿,大家都是騎馬而來,唯獨玉柱這個怪胎,居然是乘轎而來。
雞窩里,突然冒出一只孔雀,想不惹人注目,都不可能。
大家都是黃馬褂,戴單眼花翎,能夠區別身份和地位,也就是頂子上的寶石顏色了。
三等侍衛們,見玉柱來了,趕緊讓開了道,請玉柱先走。
玉柱的年紀雖小,爵位和品級卻高,不服不行。
在眾目睽睽之下,玉柱本不想插隊。可是,三等侍衛們都把道兒讓開了,他若是不先走,難免要糾纏不清楚了。
到了宮門前,玉柱摘下綴在腰帶的腰牌,順手遞給了檢查的侍衛。
誰曾想,那個三等侍衛竟然哈下腰,陪著笑臉,說:“玉大人,此牌可以進慈寧宮。但是,憑此牌不能走神武門,只能由西華門進宮。”
玉柱啞然一笑,他已有三塊腰牌了,是他自己沒有說清楚,被杏蕊掛錯了腰牌。
在通明的燈籠光之下,玉柱當著所有人的面,從懷中先后摸出了兩塊腰牌來。
“喏,這塊應該對了吧?”玉柱將御前二等帶刀侍衛的腰牌,遞了過去。
“玉大人,請進。”那三等侍衛仔細的驗過了腰牌后,也沒有搜身,徑直放玉柱進了宮。
順利的進了宮之后,玉柱這才意識到,帶刀的御前侍衛,即使是搜身,也是白搜的。
因為,腰刀本身就是最大的兇器啊。
后來,玉柱才知道,僅有御前二等帶刀侍衛以上的高級侍衛,才有資格不被常規性的搜身,以示皇帝的恩寵和信任。
宮里的規矩森嚴,不可能提前交班交崗,更不可能延后交班,只能準時交班。
早到了的玉柱,剛進宿房里,正打算坐下,就見一個小太監,哈著腰湊過來。
“小的小葉子,請玉大人金安。請問玉大人,喜歡喝什么茶?”
喲,居然是南書房的老熟人小葉子啊。
玉柱仔細的打量了一下小葉子,笑道:“恭喜你呀,攀上了高枝兒。”
小葉子陪著笑臉,說:“不瞞您說,借您的福氣,叫小人認了個好干爹。”
玉柱那可是個通透人,他一聽就知道,他給小葉子的銀子,起了大作用。
宮里的掌權太監們,鑒別干兒子或是干孫子的忠心,普遍采用銀子識別法。
說白了,小太監們只有舍得砸大錢,才有機會在大太監的跟前,出頭露臉。
銀子識別法,看似異常粗鄙,卻非常管用,符合投資風險和收益成正比的利益邏輯。
試想一下,你認個干爹,不就是想叫干爹罩著你,提拔你么?
問題是,又不是親爹,你連銀子都舍不得砸,干爹憑啥要罩著你呢?
玉柱也是老混宮里的行家了,就笑著問小葉子:“干爹把你調進了茶水房?”
“玉大人真乃料事如神也。”本是文盲的小葉子,進了乾清宮的茶水房后,居然也學會了拽文。
平臺的高度,決定一個人的高度,除了特例之外,大致上是沒錯的!
玉柱還是老規矩,點了碧螺春。
很快,小葉子就沏了一壺碧螺春過來,擱到了玉柱的書桌上。
二等御前侍衛的宿房里,除了小床之外,有桌有椅,還有碩大的衣柜。
在御前當差,玉柱肯定不敢多喝茶水,他也就是端起茶盞,聞聞茶香,略微潤潤嘴唇罷了。
時間還早,沒到交班之時。
就在玉柱喝茶的當口,從外面進來一個人。
玉柱抬頭一看,認識,敢情是輔國公塞勒。
塞勒的瑪法,多爾博,本是豫親王多鐸的第五子,后來過繼為睿親王多爾袞的嗣子。
順治帝親政后,徹底的清算了多爾袞,命多爾博仍回豫親王府,封為多羅貝勒。
豫親王,也是鐵帽子親王之一,地位異常之尊崇。
塞勒的嫡妻佟佳氏,乃是副都統佟輝年之女。佟輝年,是隆科多之同族堂兄也。
所以,論親戚輩份,塞勒還是玉柱的堂姐夫。
因整體抬旗的緣故,旗人中凡是姓佟佳的,基本都是玉柱的近支同族,也就是未出五服的正經親戚。
江湖向來是實力論。
礙著佟半朝的緣故,高高在上的豫親王府也認佟家這門親,兩家人經常性的互有來往。
“喲,玉柱弟弟,竟然是咱們兩個住一屋啊。”
塞勒見了玉柱,顯得格外的親熱,主動和他行了碰肩把臂禮。
同屋住著老熟人,還是親戚,自然比陌生人要強得多了,玉柱便和話多的塞勒聊上了。
聽說玉柱的膝下尚無子嗣,塞勒不由得意的一笑,說:“你姐姐很爭氣,順利的替我生下了三兒一女。”
玉柱笑了笑,很可以理解塞勒的得意之情。
沒辦法,這個時代講究的就是多子多福,無子就是絕嗣的悲劇。
失去了香火的供奉,哪怕是到了天上,也會過得異常之凄慘。
塞勒是個很熱情的家伙,很快,就和玉柱打得火熱。
他和玉柱約好了,明兒下值出宮之后,致美樓擺一桌上等的席面,他請客。
懋勤殿附房,就在乾清宮的右側,走個幾十步就到了宮門前。
快到上值的時辰后,玉柱整理了下衣冠,反手搭著腰刀,出門進了乾清宮。
玉柱到了靜心齋的門前,挺直了腰桿,手搭刀鞘,往那里一站,倒也威風凜凜的像尊門神。
以往的靜心齋門前,是沒有侍衛站崗的,玉柱算是頭一個了。
原本,玉柱以為,在靜心齋門前,站兩個小時,也就完事了。
誰曾想,老皇帝出門上肩輿之前,居然看見了玉柱,就招手把他叫了過去。
“駕前伺候著。”隨著老皇帝的口諭,玉柱就跟上了大隊伍。
乾清門的正中,已經擺好了御榻及龍案。
老皇帝正式升座之后,沒叫玉柱走人,他只得硬著頭皮,就站在老皇帝的右后側。
皇帝處置政務的時候,玉柱抽空掃視了全場一周。
嗯,有資格參加御門聽政的人,還是那么二十幾個人而已。
今天,領銜跪奏的是,四阿哥貝勒禛。
老四是工部的管部阿哥,工部又是貪腐的重災區。他上奏的內容,不是貶這個貪官,就是要殺那個污吏,弄得殺氣騰騰。
因為,在君前奏對,全部都要跪著稟奏的緣故。
包括皇子阿哥在內的朝廷重臣們,一律都是長話短說,免得膝蓋受罪。
偏偏,老四是個怪胎,就他敢長篇大論。
玉柱默默的望著慷慨陳詞的老四,心說,晚年的康熙施的是仁政,怎么可能由著老四喊打喊殺呢?
果然不出所料,那個導致黃河潰口,淹死了好幾萬人的家伙,居然只是被貶為庶民,流放瓊州而已。
整個大清國,懂治水的能吏,也就那么少數幾個人而已。
殺一個,就少一個!
當然了,玉柱聽的時間久了,也聽明白了。
黃河大堤,年年砸大錢去修,卻又年年決口子。
除了貪官的原因之外,還和治水理念和手段的落后,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
懸河的土堤,很容易在洪水來臨之時,因內部管涌而破堤。
別說是如今的康熙四十六年呢,在鋼筋混凝土大堤普及之前,堤內的管涌一直都是破土堤的主要元兇。
就在玉柱有些走神的時候,老皇帝忽然點了他的名。
“玉柱,你怎么看?”
玉柱簡直被驚到了,在場的人,不是親王,就是皇子阿哥,再就是大學士。
他算哪個牌面的人物,安敢多嘴多舌?
可是,皇帝發問了,玉柱又不能不答。
玉柱只得從皇帝的身后走出來,跪到御案前,小聲說:“回皇上,欲防破堤,必防管涌。欲防管涌,則必須晝夜不停的拉網巡查。其所需人力、石料及草袋,異常之巨大,非幾千人所可為也。”
“何為拉網巡查?”康熙這一次確實是沒有聽懂,便追問了玉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