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紫從屋子里搬出僅剩的兩張凳子，有些尷尬地看著面前的幾個人，一時間不知道要把凳子給誰。
她完全看不懂這支隊伍的奇怪組合，因為在這支7人的隊伍里，有男人、有女人、有中年人，也有小孩，有華夏人，還有外國人。
成分復雜——除了一個顯然是向導的人之外，其他所有人的身上都散發著一種讓她既畏懼又神往的氣質。
尤其是那個小女孩，她的頭上戴著一個奇奇怪怪的帽子，當她看向自己的時候，阿紫能明顯感覺到她的眼睛其實并沒有在轉動——似乎她只是假裝看著，實際上對自己這樣一個大山里的孩子并不在乎。
正在她猶豫時，隊伍里最高大的那個外國人已經走上前一把搶走了她手里的凳子，隨后一屁股坐了上去，喘著粗氣說道：
“歇歇你，害又嗎？”
杰斯無可奈何地看著這一幕，隨后從口袋里掏出在蓉城買的翻譯器，用英語說道：
“請原諒我這個朋友的粗魯，他沒有惡意，麻煩再拿幾張凳子吧，需要我幫忙嗎？”
翻譯器里穿出機械的聲音，但好歹能讓阿紫聽懂了。
她搖了搖頭，回答道：
“沒有了，這是最后兩張——你們等等我，我去隔壁家借。”
“算了，不用了！”
隊伍中一直沒有說話的陳力連忙攔下了她，隨后繼續說道：
“沒關系，我們只需要很短的時間。冉拉阿紫——你是叫這個名字嗎？”
“是的，可以就叫我阿紫。”
阿紫有些緊張地回答道。
“好，阿紫，你記不記得，半個月之前，你曾經填寫過一份測試題？測試題的名字是‘BCI神經契合度初測’？”
聽到這話，阿紫愣了一愣，隨后回答道：
“是的，我記得有什么問題嗎？”
她的腦中快速閃過當時填寫測試題時的記憶，她還記得自己問過老師那份測試題是做什么用的，可是她的老師也完全說不清楚，只告訴她是教育局的領導下發下來讓所有初高中生填寫的。
那份題目上全是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跟他們日常所學的知識沒有半點聯系，很多同學做到一半就放棄了，但阿紫卻饒有興致地全部做了下來。
相比那些半途而廢的同學，她沒有從這份測試題中感受到任何難度，相反地，倒是覺得那些題目很有趣。
難道這是一次什么競賽？
就好像自己曾經聽說過的數學奧林匹克競賽一樣？
那自己是獲獎了嗎？
她突然感覺到一陣忐忑又驚喜的情緒涌了上來，剛才那個女生說“你不再需要學校了”，是不是說，自己可以去更好的地方上學？
不，哪怕不是這樣，只要能讓自己有學上，就已經足夠了。
看著阿紫的表情，陳力松了一口氣。
這五個多小時的山路屬實是沒白走，終于是把最偏遠的這一個實驗對象給找到了。
“好，確認是你就行。接下來，我們要對你進行一項簡單的測試，在測試完成之后，如果通過了，你還要跟我們去余杭做一次深度測試。”
“這是你媽媽吧？阿姨，你同意阿紫參加測試嗎？”
一旁的母親早已經被一行人的架勢嚇住，張口結舌半天也沒有說出一句話來，阿紫連忙走上前一步說道：
“我可以自己做決定！要花錢嗎？”
陳力愣了愣，轉瞬間，他便已經想清楚了其中的關節。
在這里、在面對這些潛在實驗對象時，自己應該把選擇權交給他們自己——因為他們的父母，絕大多數是承擔不了父母的責任的。
想到這里，他先是點頭，隨后又搖頭回答道：
“你可以自己做決定，不需要花錢，我們會承擔所有費用。”
“對了，我們是浙大BCI項目組，隸屬于國家總技辦，軒兒，把證件拿出來。”
一旁的朱軒費力地從登山包中掏出證件，連帶掏出的還有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元件，那都是這次測試中需要用到的BCI設備的組成部分。
看過證件之后，阿紫果斷地在協議書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隨后，朱軒和楚雅一起動手，開始直接在屋外的空地上搭建設備。
他們默契地沒有去推開阿紫身后的那扇門，因為他們都看得出來，阿紫對那扇門后的東西，有著深深的戒備和抵觸。
趁著設備搭建的空隙，杰斯開始在阿紫家附近好奇地四處游逛，他既被這片大山壯麗的夕陽晚景所震撼，同時又感慨于這片土地的貧窮。
他走遍了世界各地，也算見識過各種各樣的窮人，按道理說，他對“貧窮”這個概念應該已經沒有了過多的感觸，但當他看到阿紫的眼神時，他又赫然覺得自己此前的認知全部被推翻了。
在他原有的認知里，不管是什么因素造成的貧窮，最底層窮人都應該是愚蠢的、麻木的、絕望的，他們應該早就已經被生活磨滅了所有熱情，屈服于難以改變的現狀。
可這個女孩不同，當自己看向她的眼睛時，他感覺自己分明看到了一團火。
一團極度痛苦而掙扎、但仍在燃燒著的火。
陳力注意到他的動作，于是便走上前去開口問道：
“怎么樣，親自來到這個地方，有沒有一種不一樣的感覺？”
杰斯回過頭，指了指一旁的靠近懸崖的平臺，隨后一邊向那邊走去一邊說道：
“確實有不一樣的感覺，我大概能理解你們一定要做這種技術的原因了。”
“但是，我始終覺得，就像我之前跟你說的一樣，BCI傳輸技術不是最終的解決方案。”
聽到這里，陳力調侃地笑了笑問道：
“怎么，現在連裝都不裝了？承認那些報告是你們發的了？”
杰斯平靜地點點頭，回答道：
“其實沒有什么好裝的，在這一點上我可以很坦白，因為赫爾墨斯跟那些西方政客不一樣，我們做這些動作的目的確實只是為了一個答案，而不是要打壓你們的發展。”
“相信我，我們跟你們一樣都想拯救這個世界，只是選擇的道路不一樣而已。”
“有可能我們是對的，有可能你們是對的，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必須去討論和驗證。”
“明白了。”
陳力微微點頭，沒有繼續解釋。
杰斯也意識到了對方并不想跟自己爭論對錯的問題，于是便跳過了這個話題，轉而問道：
“所以你們之前的那份測試題是誰編制的？真的能起到篩選實驗者的效果嗎？”
“瑤瑤和朱軒一起編的——目前來看效果不錯，在那份測試題里取得高分的人，有80通過了無侵入式BCI系統的二次測試，按照我們前期的實驗數據來看，應該最終會有30左右的人通過全SCOPE腦機的終測。”
“確實是個不錯的數據啊但篩選效率還是偏低了一點。”
“當然。”
陳力毫不避諱地點頭回答。
“但是，無侵入式BCI設備也會不斷發展的，準確度和效率都會不斷提高，可能在未來某一天，它就能完全達到侵入式設備的效果也不一定呢？”
“到那個時候，因為神經觸點手術所帶來的最后一道門檻就會被掃除，我們就可以把BCI設備發到每一個人手里了。”
杰斯微微皺著眉頭，凝視著遠處越落越低的夕陽，嘆了口氣后說道：
“可是，你們要那么多BCI設備有什么用呢？就像莪說的，人類的未來需要天才去開啟，這一點你也承認，對吧？”
“那些深奧的問題可不是掌握了舊的知識就能破解的，它需要的是極強的思維能力和邏輯能力，有可能數億人中只會出現一兩個這樣的天才，對這些天才來說，他們也根本不需要BCI設備的輔助。”
“用你們華夏人的話來說，這不是脫了褲子放屁嗎？”
陳力笑了笑，回答道：
“很好，你都學會用華夏俗語了，我很滿意。”
“在回答你這個問題之前，我得先問你一個問題。”
“杰斯先生，你覺得，你自己是一個天才嗎？”
杰斯搖了搖頭，回答道：
“我當然不是天才，但我確實比普通人要聰明一點——我的學科成績還不錯，靠自己考上了名校，你知道，這在歐洲那邊可不容易。”
“是不容易。第二個問題，杰斯，你的家庭條件怎么樣？”
“一般，算不上優越，但略微高于平均線。”
“看來你對自己和自己家庭的定位都很清晰。那么第三個問題，杰斯，從小到大，你所接受到的教育與其他人相比起來，會更豐富和優越嗎？”
“沒有。我的父母是小商人，他們的受教育水平并不高——他們并不是特別重視教育。”
“明白了。那么最后一個問題，杰斯，你覺得，你有沒有可能是一個被埋沒的天才，或者是一個被家庭環境抬高了成就的蠢材？”
聽到陳力的話，杰斯下意識地想要反駁，但僅僅是一瞬間，他的表情突然發生了巨變。
他滿臉震撼地看向一旁陳力的臉，看著他似笑非笑的神情，隨后渾身肌肉開始不受控制地繃緊。
他的汗毛根根直立起來，仿佛受到了人生中罕見的沖擊。
在這一刻，他終于完全理解了這項技術的本質，也理解了華夏不遺余力支持這項技術發展的動機。
是的。
BCI傳輸技術絕對不能讓一個蠢材解決那些需要無限多的聰明才智才能解決的問題，也不能讓一個蠢材變成天才。
但如果，自己剛才說的那幾句話里，有一句是錯的呢？
“有可能數億人中才會出現一兩個這樣的天才。”
有可能數億人中，會出現十個、甚至一百個這樣的天才。
而這些天才，他們都被埋沒了。
被落后的教育資源、被惡劣的社會環境、被像冉拉阿紫一樣極端困難的家庭條件埋沒了！
而BCI傳輸技術，它所承擔的職能，絕對不僅僅之前自己以為的那樣簡單。
這項技術，是一張網。
一張籠罩著整個華夏大地、甚至籠罩著整個世界的絕戶網！
而它所撈起來的，將會是無數的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