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你想要從頭到尾推翻弦論，然后以標準模型為基礎，重新發展一套可以同時解釋宏觀和微觀物理的理論？”
在說完要另起爐灶之后，林零滔滔不絕地跟葉舟說了整整半小時有關高能物理的理論，其中包括但不限于AdS/CFT在凝聚態中的應用、廣義相對論的奇點定理、標準模型中的UV發散 這一切過于高深的理論聽得葉舟頭大如斗，到了后面，他幾乎已經完全聽不明白林零在說點什么了。
但與此同時，一個念頭極為清晰地出現在了他的腦子里：
這是一切的起源。
也許正是從這一刻起，林零才算是正式走上了有關相鄰維的研究道路，并且在之后，通過她所開創的理論解析出了有相鄰維、有關空間通道的問題，從而創造了量子幽靈，穿越二十年的時間，向人類發出了那一條提醒的信息。
這么說起來，林零自己，其實確實可以說就是那個“零號”，因為她的過去和未來，實際上已經形成了閉環。
當然，從現在來看，葉舟還不清楚這種閉環到底是不是必要的，因為時間是比空間更復雜的問題，但無論如何，走上這條路的林零，是對人類危機所做出的一個正解。
“不，我不是要以標準模型為基礎，我覺得標準模型在解釋相鄰維問題時的漏洞比它解釋引力的漏洞還要大，我的意思是”
“停停停！”
葉舟無奈地再次打斷了林零，然后開口說道：
“林同志啊，我真的聽不明白你說的這些東西，我只是個搞應用技術的現在我需要你告訴我的是，在你的計劃中，你需要我們給你提供什么樣的資源支持？”
“要人，還是要設備，你現在就提出來，如果需要新增設施的話，那你要給我們一個清晰的規劃。”
“你知道，現在我們的資源是很有限的，有很多并行的大項目正在做，要擠出資源給你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聽到葉舟的話，林零頓了頓，回答道：
“葉工，我之后會給你一份清單，上面會有我需要的東西，不過害，我以為需要解釋清楚我想做的事情，你才能批準來著。”
“你的解釋對我來說是完全無用的你應該去跟你自己相關領域的專家解釋。不過，我們現在的所有布局都是基于戰略層面的，對相鄰維理論的研究本來也在這個戰略之中，所以你也不用有太多的顧慮。”
“明白了。葉工，我現在能過去找你嗎？我想把材料先交給你。”
“過來吧。”
葉舟看了一眼時間，此時已經接近下午六點，很顯然，他今天又要錯過晚飯了。
等待了半小時之后，林零終于姍姍來遲，葉舟大致看過了她提交的材料，發現其中并沒有涉及太多的基建訴求，最多的反而是對人才的要求——這倒不是一個難以滿足的要求。
如果對方想要再新建大型對撞裝置、或者要發射新的深空探測器的話，那他還真得好好掂量掂量。
簡單交流幾句之后，葉舟起身準備離開辦公室，林零跟在他身后，走出一段之后，葉舟有些疑惑地問道：
“你跟著我干嘛？”
“我去吃飯。”
葉舟有些尷尬地一笑，他這才發現，兩人都是在往華物院食堂的方向走。
“我請你吃飯吧，這段時間辛苦了。”
林零自然不會拒絕葉舟的邀請——實際上，在她看來，葉舟現在是所有人的上級，他說出來的每句話都帶著點命令的意思，讓人根本不知道怎么拒絕。
到了食堂專門劃出來的小餐廳坐下之后，葉舟開口說道：
“感覺你最近的狀態好了不少，不過還是要注意休息，搞科研是個長期工作，保證身體健康是前提。”
“明白明白，感謝組織關心。”
“咱倆也沒有陌生到這種程度吧？算了，最近基礎理論研究方面，國際上有什么新的動作嗎？”
林零嘿嘿一笑，回答道：
“不是，這不是套話嘛要說大的方向的話還是沒有變化，現在我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為了統一宏觀和微觀，不過你要是問我跟相鄰維強相關的事情，還真有。”
“說來聽聽？”
葉舟好奇地看著林零問道。
“瑞典那邊，有一幫搞量子物理的科學家，在討論怎么跟相鄰維文明取得聯系。”
聽到這話，葉舟的眉頭瞬間皺了起來。
他未知文明的態度一向是極端警惕的，因為很顯然，相鄰維的所有文明跟現在的地球文明都是敵人，暴露在敵人面前越多，也就意味著危險性越大。
“為什么要去跟相鄰維取得聯系？對我們有什么好處嗎？”
林零搖了搖頭，回答道：
“理論上來說不會有什么好處，但是你知道，有些人的思維是很偏執的——尤其是在西方，一些科學家對知識的追求是超越本能的，他們不在意人類的死活，只想追求終極真理。”
“對他們來說，相鄰維是通向真理的一個臺階，如果能跟他們取得聯系，他們才不管會造成什么后果。”
“這叫什么？朝聞道，夕可死矣，只不過他們的代價是全人類罷了。”
“當然除了這些偏執狂之外，還有一部人，他們管自己叫做‘共生派’——其實叫‘寵物派’比較合適。我覺得他們比較天真——他們大概覺得我們跟相鄰維的文明還可以談判，畢竟都是同類的文明。”
“同類的文明？我們連對方到底是碳基文明還是硅基文明都不知道吧”
“確實不知道，但如果對方真的是碳基文明，那我們跟他們的相似程度還真的有可能是極高的——這也是這幫人的主要立足點，他們覺得，我們跟對方在文化上、道德上很可能具有極高的相似性，可以通過溝通的方式，說服對方放棄對我們的毀滅行動。”
聽到這里，葉舟無奈地嘆了口氣。
“這也未免太天真了吧有人會相信？”
林零鄭重地點了點頭，回答道：
“葉工，說實話，這樣的論點在我們看來確實很天真，因為我們是站在‘惡意’的角度來揣測敵人的，但如果改變立場，把雙方的對抗看成純粹的自然條件下的生存競爭的話，那這個理由還真就沒它表面看上去那么離譜。”
“你想想，我們對野生動物尚且會進行保護，更何況是一個智慧文明？共生派的終極目標，就是要把這個維度的地球劃成一片‘生態保護區’，以文明不再發展為代價，保證人類文明的存活。”
“這不就是寵物嗎？寵物能活下來是因為他們可愛，人類可愛在哪？”
葉舟哭笑不得地問道。
“可愛在我們跟他們一樣。”
“跟相鄰維文明一樣？為什么？”
林零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
“葉工，我問你一個問題，你知道，為什么地球上的大部分動物行動都是依靠腳、而不是依靠輪子嗎？”
葉舟愣了愣，一時間有些搞不明白對方這個問題的目的，當然也無從答起。
見葉舟沒有回答，林零繼續說道：
“我們假設有這樣一個物種，他們誕生在一片廣闊的田野上，這片田野極為平坦，也沒有任何阻擋前進的障礙，那么對他們來說，他們進化的方向是什么？”
“很顯然，是進化出輪子，對吧？”
“因為輪子在平坦地形中的效率是最高的，對能量的消耗是最小的，于是，輪子族便就此誕生了。”
“但是，隨著輪子族繼續發展，他們的領土范圍也在進一步擴大，到了某一天，他們突然發現，田野是有盡頭的。”
“在田野之外是山地、是丘陵、是大江大河、是各種各樣的障礙，到了這些地方，輪子的效率就開始下降了。”
“于是，為了適應這樣的地形，輪子族開始了第二輪進化——就像我們的越野車一樣，他們加大了輪胎上的凹槽，讓輪胎可以擁有更強的抓地力、翻過更高的障礙。”
“慢慢的，輪胎上的凹槽越來越深，到了最后，那個原本實心的輪胎變成了幾根從中心放射出去的棍子。”
“這樣的‘棍子輪胎’擁有很強的攀爬能力，也幫助輪子族在山地里生存了下來，可問題是，他們突然發現，這還不是最優的解決方桉。”
“棍子輪胎的工作原理是什么呢？假設面前有一個障礙，那么，當前方的棍子搭上障礙時，它會承擔所有的力量，然后通過轉動的力量帶動后面的棍子爬上障礙。”
“也就是說，在攀爬的過程中，與障礙物表面接觸的，從始至終都只有一根棍子，位于棍子輪胎其他位置的棍子，是幫不上忙的。”
“既然這樣，其他的棍子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于是，原本放射性的棍子輪胎變成了僅由兩根棍子組成的扇形輪胎。”
“一前一后的兩根棍子，保證了輪子族可以穩定直立——通過旋轉驅動的方式也被淘汰，改成了往復運動。”
“就這樣，腿出現了。”
說完后，林零長長舒了一口氣，然后問道：
“葉工，從這個故事里，你學到了什么？”
“你現在的表現就跟幼兒園的老師似的。不過我大概知道你的意思了，適應環境是生物進化的第一需求，而環境趨同，生物進化的方向也會趨同。”
“沒錯！”
林零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但還沒等他開口，葉舟便繼續問道：
“我知道你說這個故事的目的是想說明人類很可能跟相鄰維的文明具有很大的相似性，但問題是，這個宇宙中各種各樣適合誕生文明的星球環境差異很大，進化出來的物種也會差異很大，這不是跟你說的‘我們跟他們一樣’不是矛盾的嗎？”
林零搖了搖頭，反問道：
“葉工，你真的覺得各個星球的環境差異很大嗎？”
“整個宇宙都是受四大基本力支配的，基本力富集的差異，導致了星球環境的差異。如果從人類的視角來看，是的，各種生物的外形差異很大，可如果你把視角拉升到宇宙的維度，你會發現，一切都是那么相似。”
“人類還在進化的過程中，在有了基因編輯技術之后，我們的進化速度會越來越快，并且隨著我們開始向宇宙發展，我們的進化方向也會逐漸脫離地球這片‘田野’，開始靠近最終的、‘宇宙生命’的形態。”
“我們知道，隨著樣本數的擴大，差異環境是逐步趨同的，那么也就意味著，在所有的不同維度、不同宇宙中，‘宇宙生命’的最后形態，也一定是趨同的。”
“你知道這以為著什么嗎？葉工，你知道為什么有些人對吃野生動物沒有任何心理障礙，但卻接受不了人吃猴子嗎？”
聽到這里，葉舟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神情凝重地回答道：
“因為猴子是我們的過去。”
“是的。”
林零同樣嘆了口氣，然后繼續說道：
“所以啊，這就是‘共生派’論點的基礎。”
“他們認為，相鄰維文明是人類的未來，而我們則是他們的過去。”
“他們現在想要做的，是讓我們這只猴子，學會人類的語言，然后說服人類，讓我們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