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慶堂內哭聲一片,而賈府仆人也開始忙碌起來,在庭院四方支起了一面面白幡,更換白燈籠,準備孝服和孝布,讓府中的親眷披麻戴孝。
一時間,整條寧榮街都開始懸掛白幡,哀悼榮國太夫人。
就在這時,一個內監神色匆匆進得廳堂,近前跪將下來,稟告道:“陛下,中宮皇貴妃和賢妃娘娘,德妃娘娘,淑妃娘娘,莊妃娘娘來了。”
中宮皇貴妃自然是釵黛二人,至于賢德淑莊,則是四春。
一時之間,廳堂當中,賈家眾人又是一陣人頭攢動,兵荒馬亂。
王夫人擦了擦眼淚,激動道:“大丫頭和三丫頭她們回來了。”
賈政同樣為之一震,目現激動。
寶玉抿了抿唇,抬起那張中秋滿月的臉膛,只覺悲戚之意更加充斥胸膛。
祖母去了,以后除了大姐姐,還有人真的疼愛于他?
賈珩默然片刻,道:“朕去迎迎。”
此刻,賈母宅院之外,以賈元春為首,探春和迎春在元春身側左右,而惜春則是亦步亦趨跟著,往日那張清冷的小臉不見霜色。
黛玉和寶釵則是并排而立,手挽著手,一張猶如梨蕊雪膩白皙的臉蛋兒上見著悲戚之色。
廊檐下站著的賈府下人,宮女、內監黑壓壓一片,扈從左右,恭謹的神情中不無警惕。
賈珩在內監和女官簇擁下,行至近前,一眾嬪妃都向那龍袍青年行得一禮:“見過圣上,圣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賈珩抬眸看向雍容華美的麗人,柔聲喚道:“大姐姐。”
雖已然成為皇帝,但賈珩對元春依然還保留著早年相識相戀時的稱呼,于外人聽來,更顯親昵和寵愛。
元春聽到榮慶堂中的哭聲四起,那張雍容華美的玉容滿是哀戚,顫聲道:“圣上,老太太怎么樣了?”
賈珩嘆了一口氣,聲音悲愴道:“老太太已經駕鶴而去了。”
元春聞聽此言,細秀而翠麗的柳眉之下,眼圈微微泛紅,哽咽道:“老太太她…她怎么就走了呢。”
終究是沒有來得及見最后一面。
賈珩嘆道:“自年前老太太病過一場后,纏綿病榻一個多月,朕派太醫多次探望,不想……唉。”
其實,以賈母九十多的高壽,算是壽終正寢,如今過世也算是喜喪。
元春哭道:“珩弟,我沒見老太太最后一面呢。”
探春拿著一方粉紅帕子擦了擦眼淚,抿了抿粉唇,強忍悲痛,哽咽道:“姐姐,我們進去看看老太太吧。”
寶釵神情哀而不傷,近前盈盈福了一禮,舉止落落大方,道:“圣上,臣妾和林妹妹,進屋里去看看老太太。”
黛玉在紫鵑的攙扶下,泣不成聲,珠淚滾滾。
這位昔日的林妹妹,早已沒有往日的柔弱模樣,眉眼雖然繾綣深情依舊,但神情也多了幾許歲月沉淀的堅定。
賈珩柔煦目光落在寶釵和黛玉臉上,道:“林薛兩位妹妹從小在府上長老,老太太沒少看顧,也和老太太好好告個別,朕先回前廳,琢磨一下老太太的謚號。”
賈母過世之后,一是要換衣裳,裝殮棺槨,二是要設靈堂,接受祭拜,而且治喪諸事也頗為繁復。
黛玉哽咽著喚了賈珩,也不多言,懷著悲痛之情,隨寶釵向榮慶堂探望賈母的遺體。
而在這時,內監再次神色匆匆來報:“啟稟陛下和諸位娘娘,華妃娘娘,寧妃娘娘,敬妃娘娘,惠妃娘娘來了。”
華妃湘云、寧妃李紋、順妃李綺,敬妃寶琴,惠妃岫煙。
湘云原本在寶琴所居的棠梨殿中玩耍,紋綺兩姐妹則是和邢岫煙,同樣在寶琴那里吟詩聯對。
因為,兩人都算是榮國府的親戚,不說當初頗受賈母寵愛和照顧,卻說因為當初寄于賈家才有這般富貴,如今賈母過世,不來看最后一面,也說不過去。
同樣也會授外人以柄。
湘云一來近前,見到賈珩,一下子撲進賈珩的懷里,眼眸中大顆淚珠滾滾而落,哭泣道:“珩哥哥,老太太怎么沒了啊。”
在皇宮當中,寶釵等人或許還因為賈珩登基為帝的身份轉變,而變得謹小慎微。
但湘云依然還保留著閨閣少女時的嬌憨爛漫,小胖妞此刻臉上早已褪去了嬰兒肥,至花信少婦之齡,徹底成了一株名副其實的海棠花,豐美明艷,讓人愛不釋手。
賈珩擁住麗人,伸出溫厚手掌,輕輕撫著湘云的后背,寬慰道:“云妹妹,好了,好了,去見老太太最后一面吧。”
湘云“嗯”了一聲,然后哭得通紅的眼眸,看向一旁臉上同樣流著眼淚的元春,喚道:“大姐姐。”
元春抽泣道:“云妹妹,隨我去送送老太太吧。”
就在說話的空當,又來一個內監,稟告道:“陛下,幾位娘娘來了。”
平兒,鴛鴦,襲人,晴雯以及尤二姐,尤三姐等人聽到賈母辭世的消息,同樣從宮中趕來。
少頃,鴛鴦淚流滿面,大哭著和平兒、襲人、晴雯進入庭院,喊道:“老太太,你怎么就去了啊。”
襲人同樣紅了眼眶,拿著手帕,和一旁的平兒都是抹著眼淚。
當初襲人就是從賈母屋里出來的,雖然后來被打發去伺候寶玉,本以為將來有一天能像趙姨娘般成為寶玉的姨娘。
不想,后來得蒙上幸,前去伺候黛玉,有了那一番緣法。
飛上枝頭做鳳凰,不外如是。
賈珩道:“平兒,你家奶奶在屋里,你過去幫著操持下老太太的后事,老太太一輩子最重規矩,不可失了體面。”
“是,圣上。”平兒應了一聲,然后在貼身女官的陪同下,進入后宅。
賈珩又將目光落在紋綺身上,問道:“紋妹妹,綺妹妹,你姐姐也在屋里,陪著幫襯著吧。”
方才人多眼雜,他也沒有怎么和鳳姐、李紈打招呼。
李紋和李綺連忙盈盈福了一禮。
賈珩也不再多言,來到前院,此刻賈家已然掛起了白幡,下人進進出出,忙碌不停。
而賈瓊、賈珖、賈琛、賈璘等玉字輩族人,以及賈蕓、賈菱、賈菖,賈薔等賈家族人頭上戴孝,在前院廳堂中跪候,以示對榮國太夫人哀悼。
“圣上,節哀。”見賈珩神色見著不虞,頭戴帶孝的賈芳近前道。
賈蕓、賈菱等人同樣口稱節哀。
賈珩擺了擺手,落座下來,感慨道:“賈家乃朕之潛邸,榮國太夫人辭世,喪事操辦要風光體面,這幾天,會有不少京中達官顯貴吊唁,錦衣府衛和禁軍要謹防有奸人趁機造次。”
說著,看向一旁隨侍左右的劉積賢,溫聲道:“劉積賢,錦衣府衛接管警衛諸事。”
“是,圣上。”劉積賢連忙領命。
賈珩落座在前廳,閉上眼眸,思量著榮國太夫人的謚號。
對榮國太夫人哀榮備至,本意是向天下重塑“孝悌”之倫常。
隨著他登基為帝,雖然可以說堯舜禪讓,以婿代岳,但對人心道德還是有了一些踐踏。
雖說,自有大儒為他辨經,但人心不可欺。
天下人心頭自有一桿秤,只不過他這些年的明君形象,沖淡了這些負面輿論。
就在賈珩思量不停時,一個錦衣府衛進入廳堂,拱手稟告:“圣上,林閣老來了。”
林閣老自是大夏首輔林如海。
“宣。”賈珩睜開眼眸,道出一字。
他打算請教林如海這位老泰山,也是賈母的女婿,給賈母上什么謚號合適。
林如海身上已經戴上了孝,快步進入廳堂中,清瘦的面容上蒙著悲戚之色,向賈珩行得一禮:“臣見過圣上,圣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賈珩起身,伸手虛扶,道:“林相無需多禮。”
說著,看向林如海,問道:“方才朕在想給老太太上何謚號,林閣老乃飽學之士,明曉禮法,可知道上何謚號為宜?”
林如海不假思索道:“榮國太夫人一生平和順遂,待下寬容,榮寧兩府族人草木茵茵,棠棣同馨,臣以為,用慈字為宜。”
賈珩頷首道:“慈字倒也貼切,只是謚號乃是兩字。”
林如海想了想,道:“安字,也可概括榮國太夫人之福寧安康,無病無災的一生。”
賈珩喃喃道:“慈安,慈安。”
榮國太夫人一生基本都在后宅,的確是沒遭什么罪,竟享福了,但子孫不孝,也算有失有得吧。
定下謚號,賈珩凝眸看向林如海,問道:“林閣老,安南之戰的糧秣籌措的如何了?”
自正月開始,賈珩授意呂國公董遷開始籌備征南事宜,朝廷這一個月都在忙于此事,當然兵者,國之大事,存亡之道,不能不察也。
林如海朗聲道:“圣上,由朝廷籌集銀兩,再由廣東方面就地籌措糧秣更為適宜,以免千里轉運糧秣之費。”
“林閣老此為老成謀國之言,不說就食于敵,也要盡量減少轉運糧秣的浪費。”賈珩點了點頭,道:“朕之意是三月份出兵,天氣稍暖,此戰主要是打通朝廷南下開拓的通道。”
倒不是他窮兵黷武,而是借此事拓寬華夏民族的生存空間,尤其是越南之地一稻三熟,不知能夠活人多少。
隨著天下承平日久,乾德年間爆發了一股嬰兒潮,可以預見等再過十年,天下糧食必然不夠百姓所用。
這是農業社會的限制。
幸在有番薯可以“糠稀盛世”,化肥等應用,而人口的爆炸式增長,需要為百姓找到出路。
林如海道:“兵事,臣以為當以穩妥為要,尤其今年圣上剛剛改元。”
后面的話就沒有明說。
剛剛登基,還是穩一手比較好,如果兵敗,極大容易影響威信。
當然如果大勝,那也可迅速穩定天下暗流涌動的局勢。
賈珩點了點頭,面上若有所思。
他倒也并非急功近利,主要國內的局勢,經過他八年輔政,其實穩得差不多了。
賈珩思量了一會兒,又對林如海交代了一會兒,沒有在賈府多待,起駕返回宮苑。
皇帝原就日理萬機,登門表達慰問之意已是頗為重視,長期在此逗留,反而中外不安。
宮苑,麟德殿 看著那臉上帶著一些倦色的青年,陳瀟近前問道:“我聽外面人說,榮國太夫人過世了?”
賈珩嘆了一口氣,低聲道:“剛剛走的。”
賈母一去,前紅樓時代是徹底落幕了。
陳瀟默然片刻,感慨道:“榮國太夫人一生經歷堪稱傳奇,生于漢初,逝于夏啟,也算是見證了國朝變遷的歷史。”
賈珩點了點頭,道:“是啊,舞榭歌臺,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
如果后世人用榮國太夫人的視角寫一部書,只怕也會大賣。
陳瀟感慨兩句,將手中的簿冊遞將過去,道:“這是新科的進士名單,最近該進翰林院進修了。”
賈珩溫聲道:“我看看。”
拿過名單,見其上第一名寫著李元振,第二名秦弘,第三名傅行。
陳瀟柔聲道:“這一科還是有幾個好苗子的。”
賈珩沉吟道:“朝廷開科取士,不能總是以八股文,這樣選拔出的官員,往往不通實務,改行策論,同時我有意舉辦國省兩級考試,就是地方每年也要取士,由朝廷派人組織,而后選拔之士,統一分派至地方擔任員吏,以后官從吏中遴選出來。”
每三年就錄取幾百人當官,終究有些少,也不利于即將開啟的大航海時代。
陳瀟道:“只怕天下沒有這么多官做。”
“讀書的路,不能只是做官,還是要提升醫師百工之地位。”賈珩道。
就在賈珩思量未來十年的國政走向時,內監稟告:“陛下,貴妃娘娘來了。”
賈珩凝眸看去,但見甄蘭和甄溪在仆人和內監簇擁下,進入廳堂,兩位麗人云髻之間,別著金釵步搖,一姝麗明媚,一溫婉寧靜。
無疑是晴雪年輕時候的樣子。
甄蘭和甄溪,近前,行得一禮:“臣妾見過圣上。”
賈珩點了點頭,溫聲道:“兩位愛妃平身。”
陳瀟睨了一眼賈珩,這就讓你愛妃上了?
賈珩道:“你兩個過來,是有什么事兒?”
“臣妾聽說榮國太夫人過世了,臣妾要過去吊唁一下。”甄蘭近前,狀其自然地幫賈珩揉捏著肩頭,柔聲道。
賈珩道:“這會兒府上亂糟糟的,莫要沖撞了,等榮國府諸事大定,再派人前去吊唁不遲。”
當然,他的想法是賈家這會兒都亂成了一鍋粥,甄家姐妹就不要過去添麻煩了。
甄蘭道:“是,圣上。”
賈珩情知有事。
而陳瀟嗔白了一眼賈珩,告辭出得麟德殿,將談話空間交給賈珩和甄家姐妹。
甄蘭柔聲道:“圣上,姐姐那邊兒讓人遞送了消息,說府上有事,請圣上過去商議呢。”
賈珩劍眉之下,眸光瑩瑩閃爍了下,情知定是甄晴想他了。
或者說,甄晴不在宮中居住,天然就要吃虧。
因為如果不時不時地刷一下存在感,他可能就想不來甄晴,等后宮群芳去見一圈下來,都不知道什么時候了。
“過兩天,朕過去看看吧。”賈珩沉吟道。
甄蘭道:“父親大人遞來了書信來,后日打算帶著兄長,想要進京面圣。”
甄應嘉自當年被崇平帝抄家,而后賜恩發放宅邸,甄家一蹶不振。
等到崇平帝屬意楚王登基,又開始啟復甄家。
是故,甄應嘉在甄晴之子陳杰在位時,充任內務府總管,而后宋皇后之子陳洛登基,甄應嘉連同甄家再次被排擠出中樞核心權力,再次被趕回金陵老家。
也算是三起三落。
到現在賈珩登基,蘭溪兩貴妃在宮中寵榮不衰,甄家再次謀生起復之心。
或者說,甄家家大業大,想要維持一個家族的體面,不可能沒有人在官場上撐起門面。
不說其他,縱然不為自個兒,也要為蘭溪兩位皇貴妃。
賈珩沉吟道:“甄老還是有功的,如今朝廷準備南征事宜,甄家如果有報效社稷之心,可至戶部和兵部為大軍籌措糧秣。”
他為何封甄蘭和甄溪兩人為皇貴妃?除了安撫甄晴外,本身也有大用甄家之意。
甄家再怎么說也是外戚,疏不間親。
不過也不能不做限制,可以想見,等甄蘭膝下的子嗣長大后,甄家年輕子弟說不得會興風作浪。
不光是甄家,他這些兒子的母族,將來為了那個位置,不定會鬧出多少幺蛾子。
甄蘭見賈珩答應,心頭歡喜不勝,面上卻不露分毫。
在后宮諸妃當中,五宮皇后不去論,她們乃是前朝帝女血脈,貴不可言,但正因是前朝血脈,如李唐之楊隋血脈的李恪,未必有機會立為國本。
諸貴妃當中,釵黛二妃,一個出身商賈,一個性情柔弱,雅若乃是蒙古血脈,那更不可能。
至于其他諸妃,除賈家四妃外,其他更無母族支撐。
故而,她和妹妹之子,將來問鼎國本的希望很大。
在甄蘭眼中,宋皇后,甄晴、甄雪這些人所出的私生子,那都和前朝徹底綁定一起,壓根兒見不得光。
鳳紈更是皇帝風流之產物,其子嗣不值一哂。
可以說,真正的決勝,還是在她甄賈兩家。
此刻的甄蘭,還不知道賈珩卻有自己的想法。
越南只是第一步,打下越南,進兵中南半島,而后起兵澳洲,等諸子長大,就可分封諸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