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苑,文華殿 高仲平和李瓚這會兒,落座在一張漆木雕花的黃花梨木椅子上,而手旁的幾案上,那只青花瓷茶盅正自冒著騰騰熱氣,清香裊裊而起,隨之四下漂浮而動。
高仲平面容沉靜,一如玄水,兩道劍眉之下,眸光深深,問道:“衛王打算派兵馬前往巴蜀,以京營兵力,兵力可還充足?”
賈珩則是落座在殿中一張漆木椅子之畔,這會兒可見一個仆人,說話之間,奉送上一杯冒著裊裊熱氣的香茗。
賈珩面色肅然,凝眸看向不遠處的高仲平,沉聲道:“和碩特與準噶爾,兩地寇亂兵馬,大約有十余萬,這次不僅是用京營兵馬,如西寧關寧鐵騎,還有藏地玉樹的蒙王,率領數萬鐵騎,足以應對諸般復雜局勢。”
高仲平面無表情地聽完,問道:“衛王打算如何?”
賈珩面色肅然,沉聲道:“近些時日,京城開始籌措糧秣,隨時準備出征。”
就在兩人敘話之時,外間一個內閣小吏快步進入殿中,拱手道:“閣老,太后娘娘來了。”
李瓚和高仲平、齊昆三人見此,面色微變。
賈珩目光閃爍了下,心頭涌起一股古怪之意。
甄晴定然是嗅到了什么不尋常的氣息。
不大一會兒,就見甄晴一襲素白廣袖裙裳,豐容盛鬋,玉顏秀美,那張白膩如玉的臉蛋兒,猶如芙蓉花瓣,只是玉容上宛如清霜薄覆。
甄晴清冽鳳眸微微瞇起,眸光打量著賈珩,問道:“衛王這個時候進宮做什么?”
賈珩面色肅然,說道:“回娘娘,陳淵潛逃至蜀中,攛掇白蓮教亂民,造起兵亂,在前日已經攻占了順德府,在順德府豎起一面反旗。”
甄晴:“……”
竟然發生這樣的大事?
果然,那陳淵鬧出了這樣大的亂子,這還在他的掌握之中?
甄晴聞聽此言,容色倏變,喝問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兒?陳淵怎么會逃亡至四川?朝廷官軍有沒有出兵,將其剿滅?”
賈珩面色一肅,沉聲說道:“微臣進宮,就是和李閣老和高閣老商議出兵事宜。”
甄晴面色幽霜不減,凝眸看向那蟒服少年,語氣不善,問道:“衛王打算如何用兵?”
賈珩道:“回娘娘,京營這兩天就會調撥軍兵,至于和碩特和準噶爾,西北和藏地兩方兵馬,兵精甲利,足以抵御,娘娘不必擔心。”
甄晴柳眉倒豎,眸光閃爍了下,轉而看向賈珩,叱責道:“本宮怎么可能不擔心?地方兵禍一起,九州不知多少亂事,黎民蒙遭兵燹,生靈涂炭,衛王,你總攬軍政大權,四川兵禍一起,你難辭其咎!”
賈珩目光咄咄,沉聲道:“娘娘放心,微臣定然揀選京營驍勇精銳,盡快平定叛亂。”
甄晴點了點秀美如瀑的螓首,翠麗如黛的修眉之下,那雙瑩潤剔透的鳳眸現出惱怒,說道:“四川離關中近在咫尺之間,亂兵朝發夕至,你讓本宮如何放心?”
賈珩聞言,一時默然無語。
甄晴這段時間是看了不少起居注之類的政要奏疏,現在說話倒是有了幾許“太后”的風采,只是這地理實在太差。
朝發夕至……
甄晴俏臉含煞,然后將那雙狹長、清冽的眸光,投向一旁的高仲平,詫異問道:“高閣老,你原先曾為四川總督,對如今順慶府的叛亂,如何看?”
高仲平總覺得甄晴這問話的臺詞,總有幾許熟悉的即視感,壓下心頭的一些疑惑,容色微頓,問道:“娘娘,方才微臣與衛王計議而畢,已經敲定派京營的兵馬,擇日出兵。”
甄晴那張清冷玉顏宛如清霜薄覆,而綺韻流溢的鳳眸當中,帶著幾許凌厲之勢,喝問道:“四川之地,可有兵馬,對白蓮亂民先行清剿?”
高仲平默然片刻,拱手道:“太后娘娘放心,內閣和軍機處已經行文四川方面,調兵遣將,征討白蓮妖人,不會使民亂擴散。”
甄晴容色清冷,兩道翠麗柳眉之下,那雙嫵媚流波的美眸目光炯炯有神,冷聲道:“絕不能任由四川亂起來,哀家將兵政之事托付你們內閣與衛王,你們要扶保大漢社稷。”
高仲平目光咄咄而閃,拱手說道:“娘娘放心。”
甄晴那張香肌玉膚的臉蛋兒上,就有冷意籠罩,轉身之間,瞥了一眼賈珩,道:“衛王,本宮有話問你。”
賈珩聞聽此言,那張剛毅的面容頓時變了變,也不多說其他,道:“微臣遵旨。”
而后,賈珩離了殿中,邁過門檻。
李瓚一直目送著賈珩離去,面色沉靜,心神當中嘆了一口氣。
旋即,將詫異目光轉而看向一旁的高仲平,蒼老、睿智的眸光中泛起一絲狐疑,問道:“高閣老,四川方面究竟是怎么回事兒?”
以這位內閣首輔的城府,自是察覺出了一些不尋常的氣息。
高仲平濃眉之下,目光幽晦幾許,道:“元輔,此事,我也是剛剛收到軍報。”
李瓚目中狐疑之色愈發濃郁,說道:“光宗皇帝乃為憲宗皇帝欽定,而又英年早逝,留下孤兒寡母,你我受憲宗皇帝托付,當相忍為國,匡扶社稷,不可一時糊涂,而妄行意氣之爭。”
高仲平心頭暗暗嘆了一口氣,道:“我如何不知?”
光宗皇帝托付是不假,但如果孩子并非是光宗皇帝血脈,他豈能坐視外形姓篡奪陳漢神器?
賈子鈺禍亂朝綱,穢亂宮闈,他為憲宗皇帝潛邸舊臣,絕不能任由彼等作祟。
高仲平道:“元輔多慮了,四川方面的這場亂事,我也很是奇怪,這幾天讓內閣行文急遞成都府,讓四川官軍出兵彈壓,撲滅叛亂。”
言及此處,高仲平目光幽沉,凝眸看向李瓚,說道:“衛王這次未嘗趁著調撥京營兵馬,逐漸掌控朝局大權之意。”
李瓚皺緊的眉頭并未徹底松開,說道:“不用管如何,四川方面,盡快平定亂局,如果衛王真的統率兵馬,那么對朝局掌控力度將更為深入,四川先一步平定亂局,京營之兵就不可調度。”
高仲平道:“元輔所言極是,如果必要,我親往四川一趟,督促官軍進剿。”
他這兩天就需前往四川,那賈子鈺今日已起了殺心。
李瓚緊緊盯著高仲平,沉聲道:“高閣老,不管如何,朝堂局勢還是以穩妥為要,不可再多釀事端。”
高仲平道:“元輔放心,斷不至此。”
此戰過后,他要帶著憲宗皇帝的遺志,讓亂臣賊子在國法面前徹底伏誅,方不負憲宗皇帝潛邸之中,從龍于微末的恩情。
宮苑,坤寧宮——
賈珩隨著甄晴一前一后進入殿中,甄晴落座在不遠處的一方鋪就著褥子的軟榻上,那張冷艷、雍麗的臉蛋兒,可見蒙上一層冷霜之色。
“究竟怎么回事兒?”麗人玉顏清冷如霜,瑩潤微微的粉唇輕啟幾許,鳳眸中帶著幾許清冽之意。
這個混蛋當初是給她怎么說的,現在四川竟然出了這樣的事兒。
一旦讓陳然和陳煒兩個鬧出事來,天下亂局一起,會不會影響杰兒的皇位?
賈珩道:“陳淵救走了魏王、梁王兩人,以白蓮教兵馬聯絡在順慶府的內應,取了府城。”
說著,賈珩近前而坐,輕輕拉過麗人的纖纖柔荑,溫聲道:“巴蜀原是高家的地盤,此舉原也是收攬權柄之因。”
甄晴冷聲道:“你少給本宮打馬虎眼!本宮不管你究竟下得什么棋,絕不能因四川而使天下亂了。”
這個混蛋,怕不是想自己渾水摸魚,然后篡奪自家兒子的皇位吧?
賈珩目光溫和,寬慰道:“你放心就是,朝廷兵馬足以鎮壓叛亂。”
甄晴玉容之上煞氣翻涌來回,不減絲毫,熠熠而閃的美眸當中就有冷芒閃爍,問道:“你方才提及高家?這里難道是有高家的手筆?”
賈珩道:“高家的二公子和三公子,已經返回了巴蜀。”
甄晴柳眉挑了挑,心頭又驚又怒,問道:“難道這一切,高家也在背后推波助瀾?”
賈珩臉上就有些不自然之色流露,說道:“高仲平只怕已經懷疑你我之間的關系,窺破了杰兒乃我之子。”
否則,以高仲平的剛直性情,不會做出起兵討逆的舉動來。
甄晴翠麗修眉之下,目光冷芒涌動,羞惱道:“那你怎么不將他抓起來?本宮下旨,革去其內閣次輔一職。”
賈珩連忙說道:“先不急著,我已經掌握了關鍵證據,足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其實,差不多也可以收網了,再等幾天就拿下高仲平。
甄晴想了想,提醒道:“不可大意,絕不能讓高仲平返回四川,否則以其入能為,就是縱虎歸山。”
賈珩道:“娘娘放心就是。”
甄晴這會兒說完正事,抬起螓首,修眉之下,那雙吮著嫵媚的美眸,眸光癡癡地看向那蟒服少年,道:“本宮現在和你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賈珩輕輕伸手攬過甄晴的削肩,湊到那瑩潤微微的唇瓣上,低頭之間,噙住那兩瓣瑩潤唇瓣,攫取著甘美、馥郁的芬芳。
過了一會兒,甄晴如遠山黛青的翠麗修眉之下,明眸眸光情意綿綿地看向那蟒服少年,道:“什么時候出兵?”
賈珩劍眉挑了挑,眸光瑩瑩地看向甄晴,說道:“等出宮以后,就出兵。”
甄晴那張靡顏膩理的臉蛋兒就有冷意浮起,輕輕“嗯”了一聲,那張豐潤、明媚的臉蛋兒兩側浮起淺淺紅暈。
賈珩與甄晴膩歪了一陣,并沒有在坤寧宮中間那個多作盤桓,起得身來,出得宮殿,返回寧國府。
巴蜀,順慶府 巍峨、高立的一座府城城池上方,可見一面面繪制著白色蓮花的旗幟在城墻頭上豎起,隨著夏日涼風不停搖晃,在日光中霜白一片。
大批白蓮教教眾已經占據了整座城池,城中房舍當中可見硝煙彌漫,喊殺聲倒是消失不見。
而府衙后宅,陳淵和阮永德主仆二人坐在一張漆木條案后。
陳淵放下手中一只青花瓷的茶盅,陰鷙的眉眼間浮起一抹詫異之色,問道:“保寧府那邊兒情況如何?可否起兵?”
阮永德朗聲說道:“高家大公子的意思是,保寧府當關中要沖之地,如果為我白蓮教所攻破,關中勢必震動,朝廷極有可能動用京營兵馬,那時候,總督衙門就無法主導剿寇一事。”
“不過是托辭罷了。”陳淵冷哼一聲,沉聲道:“無非是擔心我們圍攏住了成都府,搶占了險要之地,將來四川官軍不好掌握主動權罷了。”
現在還沒有成事,就已經防備著他,將來那還得了。
阮永德沉聲道:“公子,關中之地兵馬一起,巴蜀之地,憑借關隘之險要,足以拒遏敵軍,公子還請放心。”
陳淵眉頭緊皺,目光深深,道:“我這一點兒,倒是不怎么擔心,準噶爾那邊兒應該已經出兵了吧?”
阮永德朗聲道:“公子,兩地路途迢迢,隔絕千里,現在還未有消息傳來。”
陳淵點了點頭,道:“讓人盯著一些,最好是三路大軍,遙相呼應,隨時一同起兵。”
阮永德容色微頓,應了一聲。
陳淵此刻目中就有幾許恍惚,心頭涌起一幕幕畫面。
自四川豎起討逆義旗,從此九州風起云涌,共誅賈賊!
就在陳淵“幻想時刻”之時,一個面容剛毅的侍衛進入廳堂之中,對著陳淵稟告道:“公子,魏王殿下和梁王殿下來了。”
陳淵聞聽此言,面色詫異了下,道:“來的這么快?”
而后也不多言,吩咐人進來。
說話之間,魏王陳然和梁王陳煒,快步進入廳堂之中,迎著陳淵的好奇目光,問道:“兄長,城中情況怎么樣?”
陳淵點了點頭,說道:“堂弟放心,軍將士卒已經攻打下這座府城,城中百姓對此并無驚詫之意。”
陳淵說著,凝眸看向魏王陳然,問道:“總督衙門方面,是否已經派了信使,向神京城遞送軍報?”
陳然點了點頭,說道:“軍報已經遞送過去了,不過朝廷錦衣府的密諜只怕先一步要將情報遞送至神京。”
魏王陳然當初也是隨著賈珩一同前往遼東的,知道賈珩時常以錦衣府的飛鴿傳書遞送消息。
陳淵眉頭緊皺,面容上不由現出若有所思之色,道:“魏王的意思是,那賈珩小兒已經知道了你我皆在巴蜀。”
“賈子鈺多智近妖,既知白蓮教發生叛亂,定然知道我們已經到了四川。”魏王陳然劍眉挑了挑,眸光深深,朗聲說道:“就怕,你我前往四川總督府的情況,也被錦衣府的探事,遞送給了賈子鈺。”
“原本也瞞不了多久,況且也瞞不過去。”陳淵劍眉挑了挑,目光炯炯有神,朗聲說道。
他只要在四川起兵,那么以賈珩小兒的聰慧程度,定然能夠想出,他和魏王陳、梁王陳煒就在四川。
魏王陳然容色微頓,瑩瑩如水的目光閃爍了下,沉聲道:“那時候,高伯父在京中也就危險了。”
陳淵朗聲道:“這個時候,應該撤出京城了,賈珩小兒心機深沉,說不得就會加害伯父。”
魏王陳然猶如山峰的劍眉挑了挑,目光閃爍了下,朗聲道:“我也是這個意思,還是得及早撤離出來才是,伯父他將略無雙,這樣錯綜復雜的局勢,離了伯父還是不大行的。”
陳淵點了點頭,目光閃爍了下,溫聲道:“是啊,賈子鈺用兵之能,鬼神莫測,可謂當世第一。”
無論再如何鄙視賈珩的人品,仇視賈珩的所做所為,但其人才干,卻是無懈可擊。
梁王陳煒劍眉挑了挑,目中滿是不屑之色,冷哼一聲道:“時無英雄,徒使豎子成名罷了!”
魏王陳然眉頭皺了皺,瞥了一眼陳煒。
陳淵抬眸看了一眼外間蒼茫晦暗的天色,目光咄咄,沉聲道:“現在順慶府起事,是到了打起事旗幟的時候,我命人書寫了一份兒討賊檄文,還請兩位堂弟過目。”
說著,吩咐著一旁侍奉的小吏,遞送過去一份兒書就的簡報。
魏王陳然接過檄文紙張,垂眸閱覽而視,捕捉到“衛王風流,穢亂宮闈”幾個字后,面上神色就微微一變。
其上,自是將賈珩穢亂宮廷的惡跡點將出來,但只是提及甄氏,并沒有提及宋皇后。
這還好……
魏王心下暗送了一口氣。
魏王陳然想了想,說道:“當今幼帝,實為衛王之子,只此一條,就足以使天下嘩然。”
陳淵目光深深,沉聲道:“這就是我等起兵的口號,幼帝為衛王子,我等正本清源,撥亂反正,靖誅賈逆!”
魏王陳然劍眉挑了挑,眸光深深,朗聲道:“到時候,天下士人義憤填膺,當有豪杰志士,趁勢而起。”
魏王陳然點了點頭,隨著梁王陳煒一同起身,旋即,就向著偏廳快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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