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元殿,內書房 桌桉之上燭火跳動,光影交錯之間,將瘦削、黑硬的面容照耀的陰云沉積。
崇平帝聽完韓癀一五一十敘說完經過,聲音中帶著一絲漂浮不定:
“韓卿之子也牽涉桉中?”
韓癀將頭上烏紗官帽取下,跪將下來,叩首相拜道:“臣對犬子管教不嚴,還望圣上降罪。”
崇平帝起得身來,來回踱著步子。
韓癀此刻額頭和臉頰已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只覺天子每一步都如鼓點,扣打在心頭。
多年至此,方得以上左天子,調理陰陽,今日全因孽子一步踏錯,滿盤皆輸。
其實,韓癀也想不出會有此事,如果不是陳瀟暗中綢繆,此事可能會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澹化。
因為在歷朝歷代不是沒有科舉弊桉,沒曝光之前就是錯換的幾十年人生,唯有曝光之后才會掀起大獄。
就在韓癀心頭陷入谷底之時,崇平帝道:“戴權,先扶韓卿起來吧。”
韓癀如聆仙樂,聲音中帶著哽咽,叩首道:“謝圣上。”
戴權近前,將韓癀攙扶起來。
崇平帝沉吟片刻,吩咐道:“戴權,去都察院尋許德清。”
如今的朝局剛剛平穩,現在不宜大動,如今韓趙二人既已俯首,江蘇的事就好辦了一半。
地方上的事就看高仲平的手段。
戴權聞言,身形一頓,躬身道:“老奴遵旨。”
崇平帝沒有說全吩咐之事,但在崇平帝身旁許久的戴權卻已心領神會。
韓癀心頭暗道賭準了天子的心思。
崇平帝忽而說道:“韓卿,賈子玉剛剛打贏了戰事,正是我等君臣奮發有為,綢繆中興之時。”
韓癀心頭凜然,拱手道:“是,圣上。”
寧國府,大觀園 賈珩尚不知,只是瞧見鳳姐,面上也有幾許意外。
鳳姐倒是沒有什么扭捏,柳葉細眉之下,丹鳳眼中笑意盈盈,問道:“珩兄弟這是去哪兒?”
“我去棲遲院。”賈珩看了一眼那婦人。
一襲水紅鑲邊藍紫色底子金色花草紋樣緞面對襟褙子,下著一條紫紅長裙,勾勒著豐腴、款款的身段兒。
這幾天,鳳紈、釵黛、妙玉、寶琴都已經看過,剩下就是棲遲院的甄蘭和甄溪還未看過。
鳳姐打量著那器宇軒昂的少年,輕笑說道:“珩兄弟用過飯沒有,我略備薄宴,和珩兄弟請教幾樁事兒。”
這人也算是她的男人了。
賈珩沉吟片刻,輕聲說道:“鳳嫂子帶路。”
鳳姐這癮頭兒有些大。
雖然兩人沒有約好以后之事,但有些事是心照不宣,即鳳姐求歡的暗號,就是有事請教于他。
鳳姐聞言,那張艷麗如桃芯的玉容也泛起澹澹紅暈,芳心砰砰跳個不停,然后看向平兒,嬌俏說道:“平兒,你在前面帶路,去你那住處招待著珩兄弟。”
平兒這會兒見著自家奶奶“勾搭”賈珩,精致如畫的眉眼微微低垂,分明心底也有些羞臊,“唉”地輕輕應了一聲,然后提著燈籠,一邊兒吩咐著豐兒去后廚準備酒宴。
幾人提著燈籠,轉道向著平兒所居的宅院而去。
因為在年前,平兒幫著秦可卿料理寧國府的事務,在東西府之間留著一方庭院,以便隨時來往。
鳳姐除了在榮國府原賈璉住的院落,偶爾也過去住著。
正是夏夜時分,晚風習習,撲打在臉上,汗水與熱氣也為之一消。
賈珩隨著鳳姐進入廂房,平兒吩咐著隨行的丫鬟去倒著茶水。
賈珩落座下來,接過茶盅,打量了一眼鳳姐,說道:“鳳嫂子,有什么事兒,”
鳳姐渾圓酥翹落座下來,道:“老太太說,過幾天請劉姥姥過來游園,珩兄弟覺得怎么樣?”
賈珩將蓋碗“啪嗒”放下,輕聲道:“這些事兒,鳳嫂子自己安排不就是了。”
鳳姐道:“這不是給你這位大觀園主人說說。”
賈珩道:“老太太喜歡,就請著過來賞玩就是了,皇帝還有兩個窮親戚,這些都沒有什么。”
鳳姐點了點頭,看向那少年,輕聲說道:“珩兄弟,我那兄弟說著還想請你吃個飯,說運著京里的東西下南洋販賣著。”
賈珩道:“我這幾天沒有時間,等大婚之后吧,如果他要派船去江南,下半年倒是合適的日子。”
鳳姐笑道:“那我就那般回他了。”
兩個人閑聊著,過了一會兒,就見丫鬟從外間稟告,酒菜準備好了。
幾個丫鬟在平兒的引領下,將碟碗快以及菜肴擺放好,然后轉身離開廂房。
平兒也即刻出了廂房,站在門口望著風。
賈珩來到席間落座,并未拉起鳳姐的手,而是問道:“剛才去宮里送著公主和郡主,倒沒有吃飯。”
他決定逗逗鳳姐,他也不能有求必應。
鳳姐落座下來,笑著打趣說道:“珩兄弟,以后有了公主和郡主,可不能不理我們家可卿。”
賈珩道:“怎么會?可卿懷了我骨肉。”
鳳姐聞言,芳心一跳,原本心底的一些想法浮起,似乎又堅定幾分,輕聲說道:“珩兄弟,月中大婚,府上怎么準備著彩禮,這可不能寒酸了。”
“明天,六宮都總管的夏太監過來,就是商議著各項大婚的禮儀。”賈珩夾起快子吃了一口菜,端起酒盅,輕輕抿了一口,說道:“倒是還要鳳嫂子多費心。”
府上這等事,還真是離不了鳳姐。
“那還真是好了。”鳳姐輕笑說著,見著那少年吃著菜肴,說道:“珩兄弟多吃些。”
說著,拿起快子夾起菜肴放在碗里。
賈珩點了點頭,道:“倒是沒有吃晚飯。”
這個鳳姐什么意思?吃飽了有力氣是吧?
不過情知這是婦人在表達著愛意。
或者說鳳姐這樣傳統的人,只怕他前日梅開二度,各種擺弄之后,心底深處已對他生出一些依賴。
這和甄晴還不一樣,甄晴三兩下可不行,是被他花樣百出的手段征服,而且時刻還想著反客為主。
但鳳姐的占有欲只怕比甄晴潛藏的還要深。
鳳姐提起一只白瓷瓶酒壺給賈珩斟酒,輕聲說道:“珩兄弟,酒。”
賈珩嘆了一口氣,道:“鳳嫂子,說來璉二哥也去貴州有一二年了。”
驟然提及賈璉,鳳姐嬌軀劇震,玉容微頓,抿了抿粉唇,心頭也不知什么滋味,只是垂下螓首。
心頭卻暗罵一句,這人好端端提璉二做什么?
賈珩伸手扶住鳳姐的手,少婦的手細膩沒有一絲老繭,溫軟中帶著一些潮汗,說道:“鳳嫂子心頭可還苦悶?”
他方才也不知為何,明知道多少有些不合時宜,但也忍不住在鳳姐跟前兒提起賈璉。
畢竟鳳姐其實性情尤為傳統,而原著之中與賈璉也有不淺的夫妻情分,但偏偏這樣…
或者說這是男人的征服欲,這就和問著誰更厲害一樣,通過對前任的驅逐,以此展示完全意義上的支配。
不過現在還沒到吾與璉二孰強的時候。
鳳姐那張嬌媚如春花的臉蛋兒神色暗然,興致明顯有些不高,幽幽道:“珩兄弟,事情出了這么久了,縱是有著苦悶,也沒有了。”
自從被這個冤家折騰來死去活來,她也不知是怎么了,這幾個月晚上做夢都是這人。
賈珩伸手輕輕捏著鳳姐的下巴,看向那張帶著幾許暗然神傷的艷麗臉蛋兒。
錦繡輝煌的神仙妃子,容顏艷麗,唇瓣瑩潤如桃花,尤其是長期發號施令養成的眉梢眼角的凌厲和傲氣。
的確是鳳辣子……
怪不得猴哥兒,嗯,是賈瑞(猴哥兒的配音)神魂顛倒,為之如癡如醉,然后檣櫓灰飛煙滅。
此刻,賈珩的手勢,無疑使平時心高氣傲的鳳姐潛意識中生出一股屈辱,原本細而彎彎的柳梢眉微微凝起,往日凌厲的丹鳳眼有些慌亂。
賈珩道:“這二年苦了鳳嫂子了。”
鳳姐聞言,芳心劇震,玉容微頓,粉唇翕動了下,卻見那少年已湊近過來。
鳳姐連忙閉上丹鳳眼,臉頰酡紅如霞,一顆芳心砰砰直跳到嗓子眼,感受酒意襲來,更覺醺然如醉。
正是夏日時節,花信少婦鬢角與秀頸漸漸起了一層微汗。
賈珩扶著鳳姐,向著里廂而去,這是平兒平時所居的閨房,擺設倒也簡單,除卻梳妝臺和衣柜外,一床一幾,幾個矮凳。
賈珩坐在床榻上,擁著鳳姐,輕聲說道:“鳳 嫂子,最近我比較忙著,京營的事兒還有大婚的事兒,可能沒時間陪著鳳嫂子。”
他感覺鳳姐這是把他當成自家男人了,比較黏人。
或者說鳳姐這個年紀,守了活寡一二年,好不容易碰到合意的,自然比較依賴。
鳳姐感受到褙子對襟之中的異樣,顫聲說道:“珩兄弟,我…我沒事兒的。”
賈珩皺了皺眉,問道:“剛才鳳嫂子給我說海貿的事兒,我在想著,如果西府有著閑散不用的銀子,可以租兩艘船運輸一些貨物隨著薛家前往南洋販賣,鳳嫂子覺得如何?”
“珩兄弟,咱們…要不躺里間敘話?”鳳姐下意識起了起身,方便著那雙靈巧的手解著裙裾,往日嬌俏的聲音中稍稍有些顫抖。
她真真是魔怔了,怎么就由著他這樣胡鬧?
賈珩附耳低聲道:“這樣好一些,省得人來了,衣裳穿都不好穿。”
鳳姐:“……”
這么一說,想想還真是?
不是,這珩兄弟怎么這么熟稔的,一套一套的?
自然不會知曉,賈珩在南省與楚王妃已經驗證過。
賈珩問道:“鳳嫂子,西府這些年銀子還夠用吧?”
鳳姐玉顏酡紅,櫻顆貝齒咬著粉唇,低聲說道:“府上前年從賴家,還有單大良家抄檢了近百萬兩銀子,原是不缺銀子的,但不是去年修了園子?就十停去了七八停,眼下府中各項開銷也不小,顯得不怎么足用。”
賈珩想了想,輕輕托了托,輕聲說道:“西府用度也該節省一下。”
鳳姐面頰含羞,稍稍站起了一些,輕聲說道:“當初珩兄弟收攬著東城的商鋪,西府沒有跟著,本來就少了一些進項,賬面上不如東府好看,再加上西府人口也多,這次珩兄弟大…大婚,要用著不少銀子呢。”
后面的話語語調如陽關三疊,婉轉悠揚,嬌媚酥軟,而柳梢眉之下的丹鳳眼中蒙起一絲嗔惱。
這人是故意的吧?明明往日取笑著她,偏偏還……
賈珩看向人如其名的鳳姐,鼻翼間嗅聞著一絲幽香,低聲說道:“宮里其實不要多少彩禮,那些黃白阿堵物,天家也不稀罕的。”
鳳姐不由膩哼了一聲,粉唇輕啟,聲音愈發婉轉嬌媚幾許,顫聲道:“皇室自與別家不同。”
她真是信了他的鬼話,這樣分明是自己偷懶,在為難著她……
賈珩被鳳姐耳垂上的耳飾掃著臉頰,低聲道:“鳳嫂子當時大婚時候,也不少熱鬧吧,按說,金陵王家也是名門望族了。”
嗯,一個沒忍住,又開始拐彎抹角提起賈璉。
鳳姐顯然沒想到賈珩又重新提起昔日大婚之事,正自秀眉時蹙時緊之時,眼前似乎浮現那往日的記憶,大婚之時,她穿著鳳冠霞帔,那時候嫁妝也有一百二十八抬。
賈珩扶著蜂腰豐潤,附耳低聲說道:“風嫂子哪天穿著鳳冠霞帔,或許比誥命服好看一些。”
鳳姐:“……”
這人是什么意思?她穿著嫁衣?難道還是洞房花燭不成?
還未思量出用意,卻覺心頭一驚,分明是那少年忽而站將起來,而后擁著自己來到軒窗的梳妝臺前。
鳳姐芳心一跳,秀郁發髻之間的珠釵流蘇垂將下來,微微打顫的聲音中有些疑惑,說道:“珩兄弟。”
這又要搞什么花樣?
此刻心頭難免羞惱不勝,不由轉臉看去,分明看著一旁衣柜上那穿衣銅鏡之中……
借著一縷燭火細觀,幾是纖毫畢現。
鳳姐芳心大驚,連忙扭過艷麗臉蛋兒而去,分明不敢多看,轉而看向窗外一明一暗的天穹,不知何時,庭院中風聲呼嘯,電閃雷鳴。
“轟隆隆……”
夏日的雷聲震耳欲聾,驚天動地。
賈珩凝了凝眉,說道:“鳳嫂子,外面好像要下雨了。”
崇平十六年夏天的暴雨似乎正在醞釀,而庭院之中刮起的帶著豐沛水汽的狂風,已驅散著多日溫度居高不下的炎熱暑氣。
鳳姐此刻似忘卻別事,丹鳳眼凝視向外間,喃喃說道:“這幾天倒是挺悶熱的,嗯……”
然而還未說完,卻覺猝不及防之時,疾風驟雨,電閃雷鳴,醞釀許久的暴風雨已是拍打在窗靈上,韻律急促。
大觀園,棲遲院 這座改自怡紅院的宅院,獨門獨院,五間正堂,兩側抱廈,青墻黛瓦,綠柳環繞,因為賈珩平常不過來歇息,已成為甄蘭、甄溪兩姐妹的閨閣、繡樓。
已是子夜時分,廂房之中一盞燭火仍然亮著。
甄蘭一身粉紅衣裙,俏生生坐在一張紅木書桉之后,少女纖秾合度的嬌軀伏在書桉上。
分明是少女撐起一只小手托著腮幫,借著支起的軒窗,抬眸看向外間打著芭蕉樹的雨水,空氣劉海兒下的柳眉蹙了蹙,瓊鼻下的粉唇抿了抿,旋即輕輕嘆了一口氣。
心底不知為何,又浮現起那天某人親著自己的一幕。
自從那天之后,那人好似沒事兒人一樣。
許是太忙了?可再忙也不忘去著瀟湘館和蘅蕪苑,陪著那兩位。
念及此處,少女心頭生出一股嫉妒。
說來說去還是在那人心底,她和妹妹蒲柳之姿,無關緊要。
既然不喜歡她和妹妹,為什么要將她們帶回神京城?又為何親她,還摟著妹妹和她一起睡覺?
可以說,原本生于江南甄家,自小養尊處優的甄三小姐,原本就是要強的性情。
比之甄晴也不遑多讓,被賈珩有意無意的冷落,根本做不到如妹妹甄溪一般與世無爭。
“姐姐,睡覺了。”這時,著淺白色中衣的甄溪從一旁走將過來,卸了云髻的少女,柔順烏黑的長發披散在削小的雙肩上,靈氣如溪的眉眼,籠著一股稚麗纖弱的氣韻,伸出一只小手捂住小嘴,似是打著呵欠。
甄蘭轉過妍麗的臉蛋兒,看向甄溪,清聲道:“妹妹先去歇著吧,我一時睡不著。”
說著,問道:“大姐給你遞送來了書信?”
甄溪聞言,原本有些倦意的精神瞬間清醒許多,瑩潤明眸眸光深處現出一抹躲閃之色,輕聲說道:“我還沒拆閱呢。”
甄蘭目光緊緊盯著甄溪,輕聲道:“我今個兒見你去書房找那位蕭姑娘了,大姐是不是還給珩大哥寫了一封。”
少女倒沒有多做懷疑,只是覺得許是兩人代表甄賈兩族可能達成了什么秘密協議。
甄溪柔聲道:“那是大姐寫給珩大哥的,我不好說的。”
甄蘭笑了笑道:“妹妹,要不拿給我看看?”
甄溪忙搖了搖頭,柔聲道:“這不好的,大姐姐不定與珩大哥商量著什么機密,上面有著蠟封,如是拆了,珩大哥會生氣的。”
萬一里面寫的是給珩大哥的情話,三姐姐知曉以后該怎么樣?
甄蘭眸光閃了閃,心底有些狐疑,但面上不動聲色,笑道:“那先算了,這會兒下雨了,咱們先歇息著。”
妹妹好像將書信放在枕頭下面,等睡著以后,她過去拆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