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陽長公主府,近晌時分,南國的新春要比北方還要暖和了許多,溫度也上升了許多。
伴隨著一陣輕盈的腳步聲,馥郁幽香傳來,元春以及其他丫鬟端著各式菜肴,進入后宅廳堂之中,臉上滿是欣然之色。
賈珩喝了一口茶,目帶好奇地看向元春,笑問道:“大姐姐,做了什么菜?”
元春豐潤玉顏之上見著恬然笑意,柔聲說道:“珩弟,給你燒了幾道家鄉菜。”
元春不僅精善女紅,在烹飪一道上手藝也不錯,原本就是按著宮妃的標準培養的,這些都是必備技能。
賈珩道:“大姐姐。”
這時,元春瞧見一旁的晉陽長公主,輕聲說道:“殿下,該用午飯了。”
眾人落座用飯,晉陽長公主輕聲說道:“子鈺他初三就要回去了,北邊兒要有戰事了。”
元春目光關切地看向那少年,道:“珩弟,北邊兒要打仗了?”
賈珩道:“倒也不是,就是需要早一些回去防備著,好了,不說這些了,先給大姐姐慶生兒罷。”
元春“嗯”了一聲,然后落座下來。
晉陽長公主也將密函遞將過來,道:“你要親自跑一趟察哈爾蒙古?”
賈珩道:“額哲估計是信不過其他漢廷官員,我去一趟也好。”
“太過險著了,派個特使也就是了,誰也不知察哈爾蒙古怎么想的。”晉陽長公主提醒說道。
賈珩道:“到時肯定帶一些扈從,再說到哪兒先看看情況,未必親自前往蒙古。”
其實他還是想當先解決太原、大同軍鎮的問題。
晉陽長公主見此,也不再提及此事。
“大姐姐,過了一年,可又長了一歲。”賈珩拉過元春的素手,目光見著笑意,說道。
晉陽長公主笑道:“本宮昨個兒就說,你年歲也不小了,早些生一個孩子放在膝下養著,也不寂寞。”
元春:“???”
賈珩點了點頭,輕聲道:“大姐姐也該有著了。”
其實,這段時間他與元春也不怎么避著,元春許是這一兩個月估計就會有孩子。
想起原著中關于元春的判詞,“二十年來辨是非,榴花開處照宮闈,三春爭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夢歸”,此生應該不會如此了。
元春那帶著些許嬰兒肥的豐潤玉頰微微泛起紅暈,柔聲道:“珩弟,你渾說什么呢。”
晉陽長公主笑道:“那當初和你是閨中密友的甄晴和甄雪可都有了,你也該有了。”
賈珩:“……”
元春:“???”
瞥了一眼旁邊的蟒服少年,心頭生出一股古怪,珩弟和殿下之間是不是有著她不知道的事兒?
賈珩陪著元春以及晉陽長公主用過午飯以后,及至下午時分,從外間來了一女官,稟告道:“侯爺,錦衣百戶李述說,江左布政使徐世魁前往寧國府尋著侯爺敘話。”
賈珩點了點頭,擺了擺手道:“就說我太忙,不見。”
徐世魁想要見他,無非還是想留任江左,但按著他的意思,其人調離江左最好,否則將來李守中會受到掣肘,他會建議天子從山河四省調過來一位北方官員擔任布政使。
女官手中拿著一封書信,道:“這是徐世魁遞來的書信。”
賈珩聞言,面色頓了頓,接過那封信箋,閱覽而罷,其上寫著徐世魁的恭維之言,此外還記載一些沈邡的黑料,當然倒不是什么貪污受賄的黑料,而是關于漕糧運輸,沈邡消極應對,對朝廷敷衍塞責。
其實已是有著帶槍來投的意味,當然更多還是試探。
賈珩目光深凝幾分,將書信收起,面上現出思忖之色。
晉陽長公主美眸凝起,靜靜看向那少年,輕笑了下,說道:“你如是想去看看,這會兒去見見倒也不可,本宮這邊兒沒什么呢。”
賈珩默然片刻,說道:“本來說著陪著你們的,我去去就來。”
說著,在錦衣府衛李述的護衛下,返回寧國府。
此刻徐世魁早已在廳堂中等候多時,聞聽賈珩過來,連忙起得身來,微胖的臉龐上見著幾許焦慮之意。
原來徐世魁聽到一些消息,賈珩已經完成了對江南適合留任三司官員的考察,即日就會返回京城。
“侯爺。”徐世魁快行幾步,朝著那蟒服少年行禮,一臉的諂媚之相。
賈珩皺了皺眉,說道:“徐大人,這是做什么?”
方才的那一封信主要是說沈邡在繳納給朝廷的糧食上,以次充好,同樣多次叫苦,實則江南糧倉之中仍有不少糧食。
徐世魁道:“侯爺,下官來此為棄暗投明而來。”
賈珩打量向徐世魁,說道:“徐大人方才送的那封信是什么意思?”
徐世魁看了一下左右,道:“侯爺,可否借一步說話?”
賈珩眉頭皺了皺,說道:“徐大人,到書房敘話罷。”
說著,引著徐世魁前往書房,這次只剩下兩人。
徐世魁一咬牙,低聲說道:“侯爺可知沈大人一直對侯爺頗有微詞?在一些事上頻頻使著絆子?”
賈珩面色陰沉,放下手中的茶盅,冷聲道:“徐大人,本官不是聽你說這些的。”
如果說在章永川身上看到了一個陰柔的政客,那么從這位徐世魁身上則是看到了兩面三刀的小人,甚至讓人感到不適。
“沈大人與那高斌為連襟,高斌貪墨河工銀子,雖未聞沈大人分潤贓銀,但卻多為其文過飾非,工部勘察也多為其遮掩,欺瞞朝廷。”徐世魁壓低了聲音,說道。
賈珩目光閃了閃,輕聲問道:“高斌貪墨之銀除了自己揮霍之外,究竟還入了何人的手里?”
當年懲治河道衙門貪腐一案,他當時就好奇,高斌家中也沒有抄檢出太多銀子,那這些銀子究竟進了誰的腰包呢?
某位藩王,還是朝中的某位大人物?
賈珩一時間思緒紛飛,韓癀真有表面那般清廉嗎?
徐階在松江府還有不少糧田。
主要韓癀給他的印象,雖然私心頗重,但如說貪污,好像也不至于,大概就是屬于育良書記的那種。
這些政客追求的是權力。
徐世魁搖了搖頭,道:“下官對此也不知曉,這等核心機密,可能只有沈大人了然。”
賈珩默然片刻,道:“徐大人既在沈大人手下為官,為何如此?”
這個徐世魁出賣沈邡,這是見沈邡保不住他身上的布政使,想當二五仔。
徐世魁壓低了聲音,輕聲說道:“不瞞侯爺,下官從來都非是浙黨嫡系,而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下官做的是朝廷的官,不是沈大人手下的官。”
浙黨除了中樞的韓趙兩人,在地方上的封疆大吏上,分為江西、江南、浙江以及南京六部的部分官員,不少都是儒學宗師,換句話說并非僅僅以利而合,還摻雜著一些政治理想。
比如鼓勵民間商賈之道,緩解東南地區沉重的賦稅,裁汰邊軍,壓制北方士人,再一個是罷內務府以及諸礦監局,引進民間資本,不與民爭利,甚至還包括在東南之地開海通商。
而這些楊國昌主政之時,都是相反政策,在內務府之事上對皇權無底線讓步,東南沿海賦稅沉重,補貼北方,在邊軍上毫無作為。
這也是賈珩先前提倡開放海禁,在朝廷之上,并沒有招來浙黨反對之由。
而在浙黨等眾封疆大吏中,如江南巡撫章永川,浙江巡撫劉楨,江西巡撫楚云鶚三人,以及兩江總督沈邡為后起之秀,本身就有競爭關系。
而徐世魁更像是被沈邡收編的外圍,雖也是兩榜進士出身,但不屬于核心的圈層,屬于沈邡一派,江左布政司一向唯兩江總督衙門馬首是瞻。
賈珩從袖籠中取出那封書信,面色淡漠,說道:“我的徐大人,單靠這封書信,可濟不了什么事兒。”
他一直不想直接出手對付沈邡,否則容易激怒內閣的韓、趙等人,會造成將相不和,政局動蕩。
現在的局勢就是這樣,他與韓趙等人都暫且都保持著克制,都在等著第一場對虜戰事的結果。
所以,章永川發力扳倒沈邡,內部派系之爭,他倒是樂見其成。
徐世魁小心翼翼地觀察了一眼那少年武侯,說道:“侯爺,沈大人官聲還好,并無太多可攻訐之處。”
說白了,沈邡這些人十分愛惜自己的羽毛,你要找這些人的貪污證據,并不好找。
賈珩默然片刻,目光咄咄逼視向徐世魁,直將對方看的微微低頭,以示恭順,這才冷聲道:“徐大人,此事就先這樣吧,新任安徽巡撫到任之后,你在布政司好好配合巡撫,襄理民政。”
徐世魁聞言,連忙說道:“侯爺放心,下官定好好配合著撫臺,如江南這邊兒有了書信,再與侯爺遞送書信。”
賈珩面色淡淡,不置可否,端茶送客,目送著徐世魁離去。
這種官場背后捅刀的戲碼其實屢見不鮮,這些人只對自己頭頂的烏紗帽負責。
徐世魁肯定還有辦法解決沈邡的憤怒。
不過,徐世魁如是轉任安徽巡撫下面的布政使,待李守中上任之后,可以稍稍幫著李守中穩定局勢。
如果貿然從北方調任一個,其實未必能使他的利益最大化。
而李守中清流之官做的多了,不一定通達政務,其人行事古板,能不能面對分省之后錯綜復雜的局勢,猶在兩可之間。
只是,一等他勢弱,這徐世魁多半還會再有反復,但從目前穩定局勢的出發而言,還離不得這么一個反復無常的小人幫著李守中彈壓局勢。
所謂帝王之術,也不一定是盡用君子,小人有時候也要用一用。
這就是嘉靖所言的黃河、長江清濁之論,誰泛濫,就治誰。
時光匆匆,不知不覺,崇平十六年的正月初二悄然已至,賈珩也與到來的甄晴和甄雪和水歆待了一會兒,而后,沒有再在金陵多做盤桓,即刻讓人通知南京方面,然后騎著快馬前往神京,準備應對邊事。
此刻,神京城中,大明宮,內書房 身形瘦削的中年帝王,趴在御案之后,手中執著一管朱筆,批閱著一本奏疏,雖是正月初三,但這位帝王已經開始批閱著奏疏,接見著從外地進京述職的朝廷重臣。
“陛下,林大人求見。”大明宮內相戴權小步進入殿中,對著那中年帝王低聲說道。
“宣。”崇平帝抬起頭來,面容威嚴沉凝,輕聲說道。
不大一會兒,兩淮巡鹽御史林如海,著一身緋袍官服,頭戴一頂黑色烏紗帽,快步進入殿中,朝著那條案后天子行禮道:“微臣林如海拜見圣上,圣上萬歲萬萬歲。”
崇平帝放下手中朱筆,目光溫和地看向那面容儒雅,豐儀儼然的中年官員,笑了笑道:“林卿在江南巡鹽數載,勞苦功高,快快起來,戴權看座。”
林如海頓首再拜,拱手說道:“微臣多謝圣上。”
崇平帝感慨說道:“一別經年,林卿清減了許多。”
當初是自己點著眼前的讀書人前往江南巡鹽,轉眼之間就已經過了八載,當初那個意氣風發的林御史,如今也現出了一些老邁之相。
林如海拱手道:“微臣在揚州八載,今日再睹圣顏,臣也覺心緒激蕩,幾不能自持。”
崇平帝嘆了一口氣,說道:“林卿在兩淮整飭鹽務,任勞任怨,一晃七八年,朕也不是沒有想過調林卿入京,但兩淮為國家財源重地,須臾離不得林卿,遂遷延至于今日。”
林如海道:“圣上苦心,微臣謹知,微臣巡察兩淮鹽務數載,不敢懈怠,唯恐影響國庫財用。”
崇平帝面色難得有著和善,微笑說道:“如今兩淮舉新鹽法,成效斐然,如今林卿載譽歸京,朕正要委林卿以重任,使林卿不負胸中所學。”
林如海聞聽此言,心頭微動,拱手說道:“臣蒙圣上倚重,委以巡鹽之任,已是感激涕零,非肝腦涂地以報圣上,不敢奢望其他。”
崇平帝看向林如海,目光暗暗滿意,這林如海當年是他親自點的巡鹽御史,也算是一手簡拔,一科探花出身,又在巡鹽任上踏實本分數載,才具和品格都堪以大用。
想了想,說道:“如今戶部方面,楊卿主司部事,但又在內閣理天下財稅度支之事,部務多有顧及不到之處,林卿到了京中要勇于任事。”
戶部為天下錢糧之所,因為齊昆為閣臣,故而具體經手部務的官員還是林如海。
林如海聞言,離座而拜,道:“微臣定兢兢業業,竭盡駑鈍,不使部務繁亂。”
崇平帝點了點頭,一邊讓林如海免禮,一邊從案后起身,踱步來到雕花玻璃窗扉,道:“據子鈺所言,明年說不得要有一場大仗、硬仗要打,這打仗打的就是錢糧,兵事上交給子鈺,在錢糧之事上朝中還是要做好。”
林如海亦步亦趨跟著,低聲道:“圣上所言甚是。”
聽著天子提及子鈺的語氣,說是君臣,不如說是子侄,這等寵幸,已是遠超尋常君臣,也不知來日是福是禍。
他到京里以后,隱隱聽到一些風聲,說是天子竟想要將咸寧公主許給子鈺,可子鈺明明已有元配,而這傳言倒也不像空穴來風。
值得一提的是,林如海是有不少同年的,有一些還在京中六部、科道、翰林院為官。
崇平帝看向外間的天色,說道:“按說江南分省事宜初定,子鈺也該回來了,戴權,吩咐人讓錦衣府的探事飛鴿傳書催催。”
“是,陛下。”戴權連忙應著,然后走到殿門口,吩咐著一個內監去了。
崇平帝看向林如海,聲音溫和說道:“這兩天,北平的李閣老將要進京,子鈺如果在,可以共敘邊事,子鈺現在偏偏還在南省。”
林如海點頭稱是。
崇平帝又道:“林卿方至京城,神京居、大不易,戴權,從內務府挑選一所好的宅邸給林卿安頓家眷。”
帝王給重用的臣子賜宅,這是籠絡人心的基操。
林如海連忙拱手謝過圣恩。
君臣二人說著話,直到近晌時分,崇平帝留下林如海賜宴,沒有多久,關于林如海升任戶部侍郎的圣旨降下,邸報傳至天下,至此塵埃落定。
但內閣首輔的特旨仍沒有降下,而武英殿大學士,少保,兵部尚書李瓚,所乘的馬車也漸漸抵達京城。
歲月不居,時節如流,不知不覺就到了崇平十六年的正月十三,新年的喧鬧和熱烈在榮寧兩府為林如海確定升為戶部侍郎以后,更是熱鬧了幾分。
榮寧兩府連著半個月唱著大戲,上到各房主子,下到丫鬟嬤嬤,臉上無不喜氣洋洋。
而之后,內閣下發的關于授李守中為安徽巡撫的旨意,更是為喧鬧、喜慶的榮寧兩府更添了一把火。
元宵漸近,如今的榮寧兩府當得一句鮮花著錦,烈火烹油。
夜色沉沉,天穹之上一輪圓月皎潔如銀,清冷的月輝披落在廖闊的關中大地上,在青磚檐瓦上反射一層清冷的光輝。
神京城外的官道上響起“噠噠”之音,在如霜月色下傳至極遙,而身穿飛魚服,配著繡春刀的數十騎,從東南方向的官道上策馬奔騰而來,逐漸接近著神京城。
“唏律律……”
伴隨著馬韁繩被勒停,駿馬馬蹄揚起,打了一個響鼻,而馬隊速度漸漸放緩下來,一眾騎士為首之人抬眸看向巍峨的城墻,門樓之上懸掛的燈籠隨風搖曳一圈紅色光影,也將山字羽翼冠下那堅毅眉宇之下的深邃眸子,晶瑩剔透。
“都督,到了。”一旁的錦衣府衛李述,低聲說道。
經過一路緊趕慢趕,終于在正月十五之前趕到神京城。
“進城。”
因為臨近上元佳節,城中頗為熱鬧,縱然戌時,城墻門還未關閉,而縱然關閉城門,賈珩身為京營節帥,錦衣都督,遞上牌子就能打開城門進入。
身旁的李述應命一聲,簇擁著賈珩,在如霜月色的照耀下,進入神京城。
而寧國府中,夜色已深,萬籟俱寂,除卻屋檐之下懸掛的兩個元宵花燈在料峭春風中發出一聲聲喑啞的沙沙聲,襯得整個寧國府愈發靜謐。
需要醞釀一下,大家可以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