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慶堂中——
賈母也是站起,臉上帶著難以置信之色,嘴唇哆嗦說道:“六十多萬兩銀子,怎么這么多?”
縱然是賈母近些年已漸漸不理俗務,也知道這個數字意味著什么,不是六萬兩,是整整六十多萬兩。
王夫人也是站起,目光緊緊盯著鴛鴦,手中捏著的佛珠都捏的骨節發白,說道:“東府那邊兒把銀子都追回來了?”
什么叫財帛動人心,這就是了。
探春面帶欣然,明眸煥彩,她就知道,珩大哥不會無旳放矢,一旦查賬,必是要連本帶利都討要過來的。
黛玉罥煙眉下的秋水明眸浮起一抹思索之色。
寶玉則是皺了皺眉,六十多萬兩銀子……很多嗎?
迎著榮慶堂中一雙雙或滾燙、或火熱、或期待、或好奇……或迷茫的目光,鴛鴦笑道:“老太太,珩大爺抄了賴家,已經補上了大部分虧空,剩下的打算賴家賣田宅、鋪子償還呢。”
賈赦此刻呼吸急促,急聲道:“母親,賴大一定還貪墨了我們不少銀子,這個賬還得查……”
王夫人也不知是不是鈔能力的作用,目光依稀都比往日和善許多,笑了笑問道:“鴛鴦,東府那邊兒是怎么查賬的?大老爺累死累活,攏共兒才查了七千兩銀子……”
賈赦聞言,只覺一張老臉有些掛不住,什么叫他累死累活,攏共才查了七千兩銀子?
不過,也是豎起耳朵傾聽著鴛鴦說話。
賈母同樣緊緊盯著鴛鴦。
“珩大爺喚了錦衣府的官差,那邊兒有賬房高手,都是抄慣了家的,拿著賬簿,一看就看得真切。”鴛鴦解釋說道。
“錦衣府的人,怪不得啊……”賈母恍然大悟,迎著一旁王夫人、寶黛等人的目光,笑了笑道:“這些抄慣家的,查賬都眼毒的很。”
說著,拿眼瞧了一眼賈赦,她這個兒子,本事不行,非要自作主張,查出個七千兩,就如獲至寶。
結果好了,現在好好的菜肴,吃了個夾生飯。
不僅僅是賈母目光古怪地看向賈赦,就連王夫人、李紈也是瞥了一眼賈赦。
被這種如看“傻子”的目光盯得實在受不得,賈赦面色青紅交錯,只覺臊的沒地方藏,心頭又嫉又恨。
六十多萬兩!
這么多銀子,他要往派璉兒往平安州去多少趟?
壓下心頭的嫉恨情緒,看向賈母,強笑了下,說道:“母親,要不讓……東邊兒的再過來幫著查查賬?”
榮慶堂中眾人:“……”
雖沒有說,但大抵都不約而同浮起一種情緒:
無恥之尤!
人要臉,樹要皮!
黛玉瞥了一眼賈赦,不知為何,心頭倏然生出一念,世上竟有這般厚顏無恥之人?
但轉而意識到這種對長輩的腹誹想法不大恭敬,眸光低垂了下,將心事埋下,只是下意識余光掃了一眼探春妹妹。
探春英秀眉眼下,望向賈赦的目光深處閃過一抹“嫌惡”。
她這個大伯,前倨后恭、上躥下跳的行徑,實在讓人打心底兒敬不起來。
賈母嘆了一口氣,說落道:“先前就不讓你去查,你偏偏要去查!現在好了,什么都沒查到,又要去求珩哥兒,整的一開始不相信人似的,珩哥兒是個做大事的,他愿意幫著查賬,又讓了鳳丫頭陪同,你還疑人家,現在不定人怎么想的。”
賈赦被說落得臉色發窘,唯唯諾諾稱是。
在銀子面前,他姑且先忍了這口氣。
“鴛鴦你去喚珩哥兒還有鳳丫頭過來,看查賬究竟是怎么個章程。”賈母當著小輩的面,說落幾句,也覺得差不多,就是開口道。
卻說賈珩這邊兒,帶著滿滿當當的幾輛大車回到東府。
“都搬到庫房去,登記造冊,輕拿輕放!”焦大來回指揮著小廝,臉上紅撲撲的,如飲美酒。
鳳姐也是帶著周瑞家的,從正廳出來,正好碰到賈珩迎面而來,滿面春風,笑道:“我的珩大爺,這滿滿當當的幾大車,可夠彌補虧空了吧?”
許是見賈珩雖冷硬,但也算講道理,鳳姐也開了幾句玩笑。
賈珩就是挑了挑眉,暗道,你的珩大爺,不過對鳳姐的調笑話也沒有當真,眼前這婦人性情剛強,就是璉二想換個姿勢都不許。
“這些銀子加上一箱金子,也就將將夠用,還需得變賣一些田莊、鋪子,我去盯著去。”賈珩說著,進入庫房。
鳳姐笑了笑,緊隨其后,身后平兒也是緊隨其后,讓周瑞家的領著幾個丫鬟在庫房外候著。
庫房中三重鐵門,往里面去,只見十余個大箱子,排的滿滿當當,蔡嬸正在和一個老賬房先生正在點驗計帳。
賈珩沖蔡嬸點了點頭。
原本在家時,蔡嬸其實就管著他家的賬,從以往的賬目來說,向無過疏漏。
“珩哥兒,銀子都查驗好了,還有這金子,還在核算。”蔡嬸笑著說道。
鳳姐這時捏著手帕,獨自進了三重門,笑道:“珩兄弟,這幾箱是金子?”
賈珩點了點頭,說話間掀開箱子,金銀珠寶不僅晃的他是一眼,就連鳳姐臉頰潮紅,嬌軀有些站不穩。
也不是沒有見過這般多的錢財。
主要是黃澄澄的金子,那種沖擊力,太戳人心。
看著鳳姐那張艷麗、明媚的少婦臉,道:“都是金元寶,鳳嫂子等下可拿兩個元寶,打造幾個金項圈兒戴戴。”
鳳姐:“……”
她隱隱覺得這人的話大有深意,打造金項圈做什么?
賈珩面色沉靜,冷眸中卻閃過一抹深意。
讓鳳姐打造金項圈,當然不是那種特殊情趣癖好,而是紅樓夢原著中,鳳姐一沒錢就吩咐平兒,去把我的金項圈兒當二百兩銀子……
他當初都好奇,鳳姐究竟有幾個金項圈兒?別是一大四小一共五個吧。
賈珩指著各種珍珠項鏈,對蔡嬸說道:“這里有一些珠寶首飾,也要按著市價折算成銀兩,記錄在案。”
對賴家,并非是他仁慈,而是人言可畏,哪怕是查抄賴家,也要辦得名正言順,堂堂皇皇,不落人話柄。
否則,若是京中起什么流言,說他賈子鈺強取豪奪已除了奴籍的積年老仆的家財,這話就好說不好聽。
總之,要辦成經得起歷史檢驗的鐵案。
正思索著,聞得一股幽香近前,卻是一旁的鳳姐晶瑩玉容上現出一抹憂慮,說道:“珩兄弟,賴家的銀子都在這兒了?”
賈珩道:“都差不多兒在這兒了,還有一些田莊、鋪子地契,我已經著人估計了,補上剩下來的十余萬兩口子,問題不大。”
鳳姐抿了抿粉唇,忍不住道:“那西府公中的虧空銀子呢?”
賈珩道:“這個……賴家還有一些家具擺設,古董字畫,大老爺不是挺喜歡這些東西的,等他查完賬,讓他看著折賣就是了,鳳嫂子,你說是吧。”
鳳姐:“……”
鳳姐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頭情緒,笑了笑,說道:“珩兄弟,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邊兒能查出什么賬?剛剛我聽說他就查出來七千兩銀子,就興沖沖地往榮慶堂去了。”
鳳姐在西府管家好幾年,自是有討好她的婆子丫鬟,過來充當耳報神,賈赦一查完賬,鳳姐就知曉。
“七千兩?再加上賴大招供的四五萬兩,這也不少了。”賈珩道。
鳳姐面色一急,說道:“珩兄弟,一會兒還得借重你才是。”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這邊兒是六十多萬兩銀子,那邊兒是五六萬兩,這就是十倍的差距。
賈珩沉吟了下,說道:“等吃過晌午飯再看吧,等下我還要宴請錦衣衛的,給他們封程儀。”
鳳姐丹鳳眼轉了轉,隱隱猜測這是賈珩想殺殺自家公公氣勢,笑了笑說道:“珩兄弟,那我去榮慶堂和老太太說說。”
說著,轉身而去。
賈珩看向扭著翹挺離去的鳳姐,目光幽沉,心緒萬千。
通過這次查賬,賈赦之無能可以說徹底暴露在賈府眾人眼中,底褲幾乎都被扯掉,來日借平安州一事將賈赦清理出去,就連鳳姐都不會對他心生怨懟。
為上者,不怕壞,就怕蠢。
壞還能令人生畏,可一旦被認定為蠢貨,就沒人敬著了。
況賈赦又蠢又壞。
“這就是人心向背。”賈珩壓下心頭的思緒,舉步向著花廳而去。
榮慶堂——
賈母聞聽鳳姐到來,就是一喜,擺了擺手笑道:“快叫鳳丫頭過來。”
鳳姐這會子在周瑞家的等一干婆子的陪同下,進入榮慶堂中,沖賈母笑著喚了一聲老祖宗。
賈母笑道:“鳳丫頭,正要打發鴛鴦去找你,東府那邊兒查賬查完了?”
鳳姐點了點頭,嬌笑說道:“老太太,都查完了,整整六十多萬兩銀子,庫銀都已經登記造冊,進入府庫了。”
賈赦急聲道:“那珩哥兒有沒有說什么時候,查咱們這邊兒的賬?”
賈母瞪了一眼賈赦,他這個兒子沒什么本事兒,就只會無事生非。
不僅是賈母,榮慶堂中眾人也差不多,是如看小丑一般看著賈赦……除了邢夫人。
鳳姐丹鳳眼眨了眨,忽地嘆了一口氣,瞥了一眼賈赦,說道:“珩兄弟聽平兒說大老爺既然自己派人查賬,他就不查了,已經打發了錦衣府的賬房先生去用午飯,打算吃完飯,封些程儀,就打發人回去呢。”
賈赦:“……”
賈母聞言,一時默然。
王夫人面上笑意倏然凝滯,飄向賈赦的目光,都現出幾分埋怨。
賈赦道:“有沒有說在哪兒吃飯?我做個東兒道,包管好好招待錦衣府的幾位先生。”
鳳姐道:“就在東府西角的院落,設宴款待著呢,不過那幾位都是珩兄弟請來的,恐怕未必愿意聽旁人支使。”
她方才雖說得了那位珩大爺的承諾,等賴家先還了東府的公中銀子后,再還西府里的。
只是她看著情況不大妙,賴家的銀子一大半都被攏入東府里了,剩下來還有多少?
“賴家還有田莊、鋪子、宅邸、古董字畫,想來發賣發賣,湊個二十多萬兩應該差不離兒吧。”鳳姐想著,壓下心頭的煩躁。
白花花的銀子,六十多萬兩,在銀箱里碼得整整齊齊,她看著都眼熱腿軟。
賈赦臉色難看,心頭早已懊惱不已,幾乎要為之拍斷大腿,張了張嘴,想說求人的軟乎話,但又覺得實在太過丟臉,就是看向賈母。
看著急得如無頭蒼蠅一樣的兒子,賈母終究有些不忍,看向鳳姐,笑了笑說道:“鳳丫頭,我們都去看看罷,他發了這樣一筆利市,我們也去打打秋風,吃吃他這個大戶。”
鳳姐笑道:“老祖宗要往東府里去?哪里這會兒人多眼雜的。”
“我們從后院過去,不去前廳,正好聽說珩哥兒媳婦兒秦氏是個頂好兒的人,我這老婆子也去見見孫媳婦兒……鴛鴦將那件鳧靨裘裝好帶上,再帶兩匹軟煙羅,還有將那架玻璃圍屏也給珩哥兒帶去,讓他們兩口子擺設。”賈母笑了笑,一邊吩咐著鴛鴦,一邊看向寶黛、探惜,王夫人,最后目光落在賈赦和邢夫人臉上,笑意微微斂去,說道:“你們也跟著過去看看罷,不要沒有氣量,一味慪氣。”
寶玉這邊廂,已是喜得抓耳撓腮,他早就聽說珩大哥的媳婦兒秦氏,是個閨閣中一等一女兒,他正好一睹芳容。
鳳姐笑著打趣道:“老祖宗說著打秋風,可這哪里是去打秋風,帶著這幾件兒東西,我聽著都眼熱,竟是做賀禮去了。”
榮慶堂中都是笑了起來,氣氛似是歡快幾分。
賈赦都是訕訕笑了下,心頭有些不是滋味。
老太太現在是愈發將那小子看在眼里了。
卻說賈珩這邊兒,已臨近午時,忙碌了半天的錦衣衛都在院落中,用著醉風樓大廚送來的酒菜。
曲朗問道:“賈大人,等下還查不查?”
賈珩道:“先吃了飯,等會兒再說。”
而后看向兩位賬房先生,舉起酒盅,說道:“這次有勞兩位先生了,事后當有車馬費奉上,聊表心意。”
兩位賬房先生面上笑意繁盛幾分,笑著說道:“賈指揮客氣了。”
他們若是接了錦衣衛府的差事,因為府里自有俸祿,反而得不了多少便宜,而這種半公半私的差事,反而得禮豐厚。
賈珩與幾人推杯換盞喝著,忽地一個小廝,說道:“大爺,老太太、太太從西巷口的門到府里了。”
賈珩聞言,放下筷子,沖兩位賬房先生道了一聲失陪,看向曲朗,說道:“曲百戶,招呼好幾位先生用飯,本官去去就來。”
曲朗道:“既是貴府老封君來此,賈大人快去迎迎吧。”
兩個賬房先生也是附和說道。
賈珩點了點頭,起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