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娜猛然清醒過來,深吸了一口氣,感覺自己像是被從冰面之下撈了起來。
然后她就發現布魯斯像見鬼了似的看著她。
“怎么了?韋恩教授?你還好嗎?”詹娜用手掌的根部擦了擦額頭的汗,然后說:“抱歉,我可能有些異想天開了,我只是突然想到了這些,就說出來了,或許我該更嚴謹點?”
布魯斯的嘴抿了又抿,然后說:“你能告訴我,你是怎么看出來這些的嗎?”
“我只是能夠感覺到他很痛苦。”
“死者?”
“兇手。”
詹娜用一種憐憫的目光看著照片,但她看的根本就不是被分成了好多片的尼格瑪,而似乎在通過這具尸體看到另一個靈魂。
“他在一場突如其來的災難當中,被幾乎毀滅了靈魂,這讓他無比痛苦。”
詹娜又把目光落在了第二張照片上,那張照片是俯拍一個油桶,而油桶里的人已經被烤熟了。
“他在告訴所有人,他被變成了另一種東西,就像桶里的這個男人,從人變成了食物,這正是他所遭遇到的,被另一個更強的存在變成了案板上的魚肉。”
“但是他沒有放棄……不,那個時候他沒有辦法選擇放不放棄,可能有人救了他,有人把他放在了一個安全的房子里,那里……很狹小,但是讓他感覺到很安全,就像這個油桶。”
“他在那里完成了一種改變,他獲得了新生,被重組起來的那個東西已經不是他了,是另一種……一種更強的東西,他認為,神也不能撼動這樣的他,或者說,他想去撼動神?”
“如果我能夠看到現場,或許我能感覺到更多,但只有照片的話,我不能確定他要干什么,我只能說好像是這樣。”
“還有這個……”詹娜又伸手把第三張照片拿了過來,歪著頭,用目光緊緊盯著照片說:“這是一種示威,他在挑釁某些東西……天空?他想讓他的力量指向天空?”
“我猜他可能是在對之前撕碎了他的神宣戰,這是一個……宣戰圖騰,有點像是對著那個神比了個中指,抱歉,這么說可能有點粗魯,但是確實就是這樣。”
布魯斯盯著詹娜看了很久,直到詹娜被他盯得有點發毛,布魯斯才開口說:“我是在問你為什么、如何、怎樣……”
“我沒有辦法解釋。”詹娜說:“這只是一種感覺,這案子破了嗎?難道我碰巧說中了嗎?”
“我知道這是你的感覺,那你是通過觀察什么東西得到了這種感覺?”
“照片啊。”
“照片上的哪部分?”
“一種整體的氛圍。”詹娜又看了看照片說:“畫面總體呈現出的情緒。”
“氛圍?什么東西構成了氛圍?”
“所有這一切。”詹娜伸手在照片上繞了一圈,然后說:“呈現的內容通過眼睛進入我的腦子里,然后被轉變成一種我能感受到的氛圍。”
“所有……”布魯斯像是被噎住了似的。
他快速地走到了詹娜的身旁,拿起一張照片,放在詹娜的面前說:“現在你對刑偵學有個基礎的了解了,那你能看出這個人的傷口是通過什么造成的嗎?”
“什么傷口?殺死他的還是分割他的?”
“你認為不是同一種東西?”
“不是。”
“從哪里看出來的?”
“他不會用同一種東西。”詹娜抱著胳膊說:“他不會用殺死他的東西分割他。”
“為什么?”
“因為他需要詮釋他的分裂,如果用同一種東西的話,不就統一了嗎?所以當然不是同一個。”
“你為什么不看看傷口的痕跡?”
“我看不懂。”詹娜非 常直白地說:“太多血了,根本什么也看不清。”
布魯斯只好點亮了全息屏幕,把高清的照片放到最大,詹娜盯著創口的截面左看右看,然后搖了搖頭說:“我看到了骨頭、肌肉和血液。”
“它們組合成了什么?”
“一幅血色的畫面。”
布魯斯用力地拍了一下腦門之后說:“從血液流淌的軌跡能夠看出,這一處肌肉經過了反復切割,這意味著對方在分尸時使用的器具不夠鋒利,和尸體脖子處的一處傷痕不符,這證明了兇手用了兩把兇器。”
“那我不是說對了嗎?”
“你……但是你要講證據。”布魯斯向她強調道:“你要通過分析得出結論,而不是瞎猜。”
“好吧,我再試試。”
布魯斯又把第二張照片放大。
“你認為他是怎么把他放進油桶里的?”
“他把油桶拆開了。”詹娜說:“先把側面壓扁成鐵皮,再把鐵皮彎曲起來包裹住他,最后再把油桶的底面和蓋子裝上,還原成一個油桶的形狀。”
“怎么看出來的?”
“他想要擁抱他,這具尸體代表著曾經他經歷的某個時刻,有人像是這張鐵皮一樣擁抱著他,把他向內擠壓,讓他處在安全的空間里,所以他用油桶和尸體還原了這一過程,作答完畢。”
布魯斯張了張嘴,用遙控器放大了照片的一處,然后指著上面說:“這里經過了二次壓制,金屬反復壓制導致變色,所以證明油桶曾被暴力拆開,又被還原成了之前的形狀。”
“對啊,就是這樣。”詹娜眨著大眼睛點了點頭說。
布魯斯捂住額頭,閉上眼睛,睜開眼睛之后說:“好吧,我們再來最后一次。”
這次是第三張照片。
“你認為這個木樁來自哪里?”
“它是木頭的,但不是樹,我的意思是,他沒有去砍一棵樹,因為他覺得他不配,他對于他要挑釁的那個東西感覺到不屑,覺得他并不配他付出額外的勞動。”
“所以他去找了一根……木柵欄?我猜可能是農場的那種高柵欄當中的一根,而且一定是他取材地周圍最高的那一根,因為中指比所有的手指都長。”
布魯斯再次放大了照片,在柵欄的根部燙有一連串編號,布魯斯說:“這是奶牛場的一根柵欄,從木材能夠看出,這是廉價的木制品生產商生產出來的東西,而這樣的東西通常不提供安裝服務,所以需要顧客按照編號進行組裝,從編號的數字來看,這東西確實應該是最高的柵欄。”
詹娜點了點頭說:“看來我運氣很好,又猜對了。”
“但你不能總是這樣猜測,你要學會觀察,然后推斷。”
“這很難。”詹娜說:“我對地球的常識了解的不夠多,比如我就看不出這根木頭到底用的是什么樣的木材,自然也就得不出后面的結論。”
“這都可以通過學習解決。”
“我會努力的。”詹娜對布魯斯笑了笑說。
“好吧,那么你愿意給兇手做個側寫嗎?”
“男性,年齡20出頭,患有精神疾病,身體相對比較瘦弱,肢體有抽搐現象,但精神已經痊愈,如果案子還沒破的話,你可以去找找附近的精神病院最近出院的患者,符合上述描述的應該就是兇手。”
“告訴我是怎么做出的推斷。”
“他是男性,因為只有男性才會使用豎直向上這樣的意象去做圖騰,這是一種生殖崇拜。”
“你分不清木材,但卻懂生殖崇拜。”
“我在刑偵學的那本書上看到的,他們說很多連環殺人犯都對生殖器有……”
“等一下,你先去把門打開……算了,還是別提這個話題了,
你接著往下說。”
“他很年輕,或許曾經從某個人口中聽說過城市的街頭文化,并對此很好奇,流浪漢和街頭小子經常圍在油桶旁邊烤火,所以油桶成了街頭文化的標志,他選擇油桶而不是別的東西,就證明他的心態很年輕。”
“這也是你從刑偵學書上看到的?”
“不是,是因為我對街頭文化也很感興趣。”詹娜雙手交叉做了個嘻哈的手勢說:“我喜歡噴繪,我打算去學學。”
“接著說。”
“這整起案子是一種慶祝,他感覺到很快樂,所以他的手一直在抖,肢體抽搐也很正常。”
“你又是怎么看出他已經痊愈的?”
“我說了他在慶祝。”詹娜好像很無奈似的說:“這是他做的告別,告別過去的痛苦,展望他的新生活,順便表達對于他仇人的挑釁。”
“所以呢?”
“所以他已經是個正常人了!”詹娜提高了聲調說:“不是誰都有慶祝的能力的,據我觀察,至少有一半的人類不懂得什么叫做慶祝,他能做到這一點,甚至超過了很多正常人。”
“你就這么肯定?”
“你上一次發自真心的慶祝是在什么時候?教授?”
布魯斯沉默了,然后他搖了搖頭說:“可能是我一個孩子的生日。”
“你為他高興,但你為自己高興嗎?”
“為什么我要為自己高興?”
“因為你養育了他,讓他成長的如此優秀,你應該發自內心的喜愛如此有責任心和教育能力的你自己,并為此熱烈慶祝,不是嗎?”
布魯斯沉默著盯著她一會說:“對人類來說,如此愛自己是很難的。”
“但是你肯定能做到,你就是憑借這個擺脫了泥潭。”詹娜看著他的眼睛說:“你不是天生擁有這樣的能力,但是你學會了。”
布魯斯微微瞇起了眼睛說:“你還能看到什么?”
“這樣窺探別人是不禮貌的,但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試著說說。”
詹娜沒等布魯斯回話,就看著他的眼睛說:“失去占據了你生命中很重要的位置,但卻不是你生命的主題,因為通過失去你獲得了更多,也包括我說的,懂得如何愛你自己,而后通過愛你自己讓別人愛你。”
“既然這對他人來說是個很難的能力,那么擁有這個能力的人總是令人羨慕和好奇的,你毫無顧忌地展現這一面,讓那些做不到的人對你產生濃厚的興趣,你就是這樣吸引他們注意力的。”
“他們會以為你一直如此,但就像我說的,這不是你天生就會的,而是后天學習的……”
“不,不是家庭學習,那太早了,社會教育?不,力度不夠,撼動不了你……一個人?”
詹娜皺起了眉說:“一個強敵,但又是良師益友……不,沒有這么平和,你遇到了一個暴君……也沒有如此冷漠無情。”
“我想應該是介于這兩者之間的東西,對你來說既是權威,又是安全感的來源。”
“他擁抱了你,就像是兇手用油桶的鐵皮擁抱了受害者,我想你應該能理解這種……”
詹娜忽然停下了,她瞪大了眼睛看著布魯斯,目光中充滿了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