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貝恩再來,聽到布魯斯用那種低沉的語調說早上好的時候,他已經沒有任何驚訝了,他只是蹲在布魯斯的牢房門前說。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裝作被阿曼達施加在你身上的酷刑給逼瘋了,或許這是你戲弄或報復她的手段,但我不是來聽這些的。”
“那你要聽什么?”
“我只想知道關于你,關于蝙蝠俠,關于……”貝恩的語調逐漸沉下去,半天之后才吐出一個單詞:“關于哥譚的事。”
“我不知道你具體指的是什么。”
“很久之前,我向一個同行詢問有沒有什么好的度假地點推薦,他告訴我哥譚會是個不錯的選擇,我覺得這個觀點很有意思,或許我們這些罪犯能夠放松的最好的地點,恰恰是一座罪惡之城。”
“所以大概五年之前,我和某位水平不錯的同行一起進行過一次東海岸之旅,第一站是繁華的大都會,而后便是哥譚,那感覺相當不錯,好像回了家一樣。”
“你的家是什么樣?”
貝恩又沉默了下來,半晌之后,他帶有低沉顫音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你比我想的更聰明,蝙蝠俠。”
“謝謝你的稱贊。”
“你的心中有比我更深的黑暗,但卻顯得比我更直白,并把這種直白當做武器,你的確超越了我對你水平的評估,現在我對你更感興趣了。”
“我的榮幸。”
“那么告訴我,蝙蝠俠,一個月之前,我見到的那座城市是怎么回事?”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為什么短短五年時間里,傳說之中的黑暗之城不見了,哥譚不但有了陽光,還有了希望?”
貝恩用手敲了一下門,發出了“冬”的一聲,他的語氣中飽含著略帶病態的求知欲。
“告訴我,蝙蝠俠,你對這座城市做了什么,讓它變成了今天的樣子,告訴我,你到底是如何拯救哥譚的?這正是我追隨你來到這里想問你的問題。”
“你為什么這么問?”
“因為哥譚是不可被拯救的。”貝恩的語調里終于出現了一絲波動,他的呼吸聲變得更重,語速也更快:“因為五年前,我見到這座城市的時候,我便判斷出,即使我取代了你,我也無法根治這座城市,我相信你也做不到,于是我離開了。”
“那位同行曾經問過我為什么不殺了你,因為當我遠遠看到你的時候,我認為你太過年輕和稚嫩,我認為你還不配當我的對手。”
“若我一定要取你的性命,也最好得讓你的絕望配得上這座城市,那時我稱它為奇跡,而你還不配,那時你還差得很遠。”
“謝謝你的稱贊。”
“蝙蝠俠……”貝恩低吟道:“幾個月前,我因好奇而故地重游——我不敢相信我看到了什么,你,一個沉溺在自己幼稚幻想和游戲當中的男孩,用短短幾年時間,在哥譚永不見天日的黑暗屏障上鑿出了一個裂口。”
“現在奇跡歸于你了,而我想知道,奇跡的真面目是什么?”
“你為什么這么問?”
貝恩沉默了一會兒,比他之前的沉默要短暫,他問:“以真相換真相,對嗎?”
“你的家是什么樣?”
“一個監獄,聽起來很荒唐,但我的母親因戰亂被俘,抓住我母親的人決定,如果她的肚子里是個男孩,那么就將為他父親的罪行付出代價,然后我便出生了。”
“聽起來很壞。”
“是的,但還有更壞的,我在監獄之中出生長大,談不上什么健康成長,體格遠遠比不上那些新被關進來的強壯囚犯,我在不斷被毆打和虐待當中長大。”
“而某一天,一個囚犯想要利用我越獄,把我推下了坑道讓我昏迷,可能是大腦受擊轉變了我的思想,我無法繼續忍受下去了,于是我殺了他。”
“我不知道你具體指的是什么。”
“以一種很殘忍的手法,我卸掉了他的下頜骨,向他的胃里注入了老鼠的餌料,然后把一堆饑餓的活老鼠塞進他的食管里,讓他從內而外被啃掉。”
“典獄長認為我非常殘忍,于是他把我扔到了牢房的最下層,一個陰暗狹窄,潮水隨時會漲起來的地方,我靠吃老鼠為生。”
“但這鍛煉了我的意志與體魄,當我真正長大之后,我奪取了監獄的權柄,在這里橫行無忌,他們看中了我強大的意志力,把我選做了生化實驗的一員。”
“實驗室當中的經歷很枯燥乏味,如你所說,實驗項目不受重視,醫生也不夠專業,他們給我注射了一種毒素讓我更強壯,于是我殺死了他們,所有人從監獄中逃了出來,從此以后,成為了一名自由雇傭兵。”
貝恩的語調變得越來越低沉,又沉默了一會兒,他還是開口問:“作為交換,你不打算透露一些有關哥譚的真相嗎?”
“我不知道你具體指的是什么。”
“你覺得哥譚是什么?”
“哥譚是一座坐落于美國東海岸的城市,瀕臨大西洋,屬于溫帶大陸性濕潤氣候,下轄四個區,總人口近千萬人……”
“看來,我今天無法得到答桉了。”貝恩站了起來,一只手扶在門上并說:“我接了阿曼達的單子,將你引誘到這里來,不完全是為了完成任務,也是想為我們制造一個足夠隱秘的溝通的途徑。”
“這種手段稱不上光彩,所以算我欠你的,但我非弄明白這件事不可,你總會回答我的,再見,蝙蝠俠。”
“再見,貝恩。”
一個小時過去之后,布魯斯再次醒來,他有些迷茫的眨了眨眼,努力的驅散眼前的幻覺,感受著耳邊的寂靜,他自言自語道:“……他走了?自動回復應該沒出什么問題吧?”
很快,他又安靜了下去了,顯然是一頭扎進了屎山代碼當中,像每一個哥譚人曾經做的那樣,以極大的毅力反復嘗試屎里淘金。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貝恩每天都會出現在布魯斯的牢房門外,和他談很多事,但很少得到回應。
貝恩當然察覺到布魯斯那簡短又重復的回答不對勁,但他認為,他幫阿曼達把布魯斯騙到這里,布魯斯會覺得他和阿曼達是一伙的,因此在他面前表演被感官剝奪逼瘋的戲碼也是正常的。
貝恩知道,自己必須突破這層防御,才有可能得到真正的答桉。
但令他先是驚訝,然后是震驚,最后是無奈到無語的是,整整一周,這位蝙蝠俠在嚴酷的感官剝奪的刑罰當中沒和他唯一能溝通的對象多說一句話。
貝恩幾乎是在感到欽佩了。
眾所周知,感官剝奪最嚴酷之處便在于,在一個完全黑暗的空間當中,人們是感覺不到時間的流動的,這種完全孤獨的狀態似乎會持續到他們死亡為止,這是一種極深的絕望,幾乎沒有人能夠抵抗。
大多數情況下,感官剝奪做不到非常嚴密,但阿曼達打造這個監獄,自然會在最終刑罰上費盡心思,用于這種刑罰的牢房被迷宮一樣的隔音裝置層層包圍,且嚴密遮光,就連換氣用的裝置都是絕對靜音的。
罪犯會被非常嚴格的拘束在椅子上,除了不定時的解決個人需求之外沒有任何活動空間,要不是因為長期不動有可能會引發肢體疾病,阿曼達甚至考慮過直接插管解決進食和排泄問題。
這簡直是培養斯德哥爾摩情節的絕好環境,貝恩自然也清楚這一點。
在這種情況下,有了一個能溝通的對象,有了一種能夠體會到時間流逝的方法,被囚禁的對象一定會發了瘋一樣的從中尋找安全感,來減輕那可怕的孤獨和絕望對于意志的摧殘。
貝恩本想殺死蝙蝠俠,但在他再次看過哥譚的情況之后,他認為蝙蝠俠是一個奇跡,于是他便如同哥譚所有的反派一般,并不想毀滅蝙蝠俠的肉體,而是想徹底摧毀他的精神,或者更進一步,操縱他的精神。
貝恩對蝙蝠俠拯救哥譚這件事所存有的不是敬佩之情,只是一種病態的好奇而已,這是沒有理由的惡意,貝恩也不需要任何理由去逾越道德底線,他的出生和成長本身就是扭曲的,病態對他來說是常態。
但現在,他是真的對蝙蝠俠升起了敬佩之情,蝙蝠俠幾乎是完全超越了人類精神的極限,前后加在一起兩周十四天的感官剝奪,在思維感受之中可能比幾十年監禁更漫長和痛苦的折磨,沒能讓這位硬漢多說半句話。
正因貝恩的童年和少年期是在完全封閉的狹小空間當中度過的,他才能理解這種痛苦到底是如何扭曲人的精神把人逼瘋的。
他也更清楚,如果在那個時候他有一個伙伴,不用做別的什么事,只是每天來陪他說一句話,他一定會感激涕零,不管對方要求他做什么事,他都會去做的。
孤獨是人類最大的敵人,孤獨之中的人類是秩序的最大敵人。
但這么多天以來,貝恩除了幾句重復的回答之外什么也沒得到——他服了。
最后,貝恩站在黑暗的走廊當中,感受著他曾無比恐懼的無邊無際的寂靜和多年以來回憶起往事依舊會涌上心頭的孤獨,對布魯斯說。
“我曾經想過打斷你的嵴椎,看你無助的匍匐在地上,什么也不能做,被丟棄在雨夜當中,因為這樣能讓你體會我曾遭到過的痛苦,不是肢體上的疼痛,而是無力帶來的孤獨和絕望。”
“無論你怎么看,我都要為自己辯白,我并不喜歡動態的流血和沖突。”
“我更喜歡剝奪人們的力量,看他們在寂靜之中死,讓他們明白,在他們生命中最后一刻,他們最為恐懼的不是死亡,而是被拋棄的孤獨。”
“自我出生一刻起,我便被這個世界這樣拋棄了。”
“但這并非一種復仇,我沒能在孤獨之中戰勝孤獨,我選擇脫離孤獨,回到人群之中,用暴力反抗,這證明我敗給了它。”
“我尋遍這個世界,以這樣的方式殺死了無數人,只為證明我是對的——沒有人能在孤獨之中戰勝孤獨本身。”
“直到我遇到了你,蝙蝠俠。”
貝恩抬起了放在門上的手,收回手臂垂在身側,姿態肅穆的像是在對什么致禮,出聲時也像在輕聲嘆息。
“你戰勝了孤獨,也戰勝了我。”
然后他又將雙手都貼在門上,咬著牙說:“而我只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支撐著你戰勝了它,你必須要告訴我,蝙蝠俠……回答我!”
回答他的只有更深的寂靜。
與此同時,布魯斯的精神世界之中回蕩著他憤滿又疑惑的聲音——
“怎么席勒行我就不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