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勒正站在病床旁邊,病床上躺著的是一個沒有雙臂的病人,他還在昏迷當中,康納斯博士調了一下儀器,然后說:“軍方給他們注射的那種藥劑并不完善,那很有可能傷害到了他們的神經系統。”
他嘆了口氣說:“到底能不能醒過來還不一定。”
“他是你曾經的戰友嗎?”
“不,我沒有在戰場上見過他,不過他也是我的戰友,我們都曾抱著同一種信念前往戰場。”
斯塔克有些沉默地站在病床的另一邊,他對他人的情緒很敏感,但他總覺得康納斯很平靜,平靜的就像是暴風雨到來之前的海面。
斯塔克想,如果是他,他會不會不擇手段的去報復那些帶給他這種痛苦和憤怒的人?
斯塔克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站在對手的立場上去設身處地的替他們思考。
這種角度帶給了他不小的震撼,因為他發現,所謂他曾經認為的壞人,如果換做自己,也不能夠比他們做得更好了。
這是斯塔克從未預料過的事情,他一直覺得自己無所不能,但現在他發現,他的這種自大,或許正是建立在其他人給他搭建的真空的環境中。
這段時間以來,他切身體會到了沒有佩珀的照顧、沒有奧巴代亞的庇護,他自己一個人應付所有事的困難。
他一方面艱難的學會照顧自己,一方面又要費盡心思地周旋在各個勢力當中,那些曾經讓他無比厭惡的詭譎手段,他不想學也要學,不想用也得用。
直到這一刻,斯塔克才發現,或許他之前一直生活在搖籃里,他活了這么多年,可能只是在最近,才剛剛走出襁褓,蹣跚學步的面對這個真實的世界。
席勒問:“你打算怎么辦?羅伯特雖然死了,但塔爾圖系的軍官并沒有全部消失,他們一直堅信著他們那套超級戰士的理論,而且一旦他們發現絕境計劃的資料泄露出去,他們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趕盡殺絕。”
“畢竟,你所掌握的那些資料一旦被曝光出去,足夠整個軍隊系統的威望被動搖,哪怕不是塔爾圖系的軍官,也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從很久之前我就做好了準備。”康納斯說:“我就做好了當一個啞巴的準備。”
“你以為我會做什么?避開軍方,想方設法的把這些資料公布出去?”康納斯搖了搖頭說:“我早就清楚這根本沒用。”
“那些人總有辦法讓普通人相信他們該相信的,把所有不該普通人相信的東西全部抹去,即使我有辦法讓一部分人相信這是真的,可人都是健忘的。”
“就像我們曾經遭遇過的那樣,在我們前往戰場的時候,所有人都為我們鼓掌喝彩,稱我們為英雄,但當我們回來時,所遭受的冷眼和歧視也不會因為過去的那些光彩而變得好一點。”
“我們只是在這個社會里消失了很短的時間,他們就把我們忘了,遺忘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可以變白為黑,也可以消去往日里一切深重的罪孽。”
“我會一直等下去,我已經等了很久了,也不怕再等更久。”
“我會等到,他們沒有辦法把我的名字從歷史中抹去的時候,再來揭露這一切。”
康納斯的語氣很平靜,但所有人都能從他語氣中感受到一種力量,那或許是憤怒的沉淀,也是復仇火焰的凝聚。
等到深夜的時候,席勒剛準備睡覺,他就接到了斯塔克的電話,斯塔克說:“我現在要預約兩個小時的心理治療。”
“你是想讓我再罵你一頓嗎?”
“我是說真的,我會付診金的。”
“上次的,你也得付診金。”
斯塔克有些無語,他跺了跺腳說:“我現在就在你家的樓頂,你要是不上來,我就讓賈維斯啟動緊急喚醒措施。”
過了會,席勒站在樓頂的邊緣,斯塔克穿著機甲和他站在一起,席勒問:“有沒有人跟你說過,每當你半夜不睡覺穿著機甲跑出來的時候,就像在臉上寫上一行大字——‘我是個沒人要的喪家之犬’?”
“我再說一遍,我花錢是來進行心理治療的,不是來挨罵的。”
“那我也再說一遍,別人不會挨罵,是因為他們不會在凌晨兩點的時候,要求心理醫生給他們來兩個小時的心理治療。”
“我會付你加班費的,多少都行。”
“你好像只能用這身機甲,和你有錢這個事實,來掩蓋你現在其實非常沒有安全感的狀態。”
斯塔克沉默了。
“你每次穿著機甲來見我的時候,就好像在告訴我,你現在的情況很難搞,要加錢。”
“怪不得你每次都漲價。”
斯塔克猶豫了一下,還是把面甲打開,他說:“你覺得你覺得我該不該做些什么?我是說……就是康納斯的那些事,我也看不慣軍方搞的那個計劃,作為正義的英雄,我是不是該給那些沒有人性的惡魔一點教訓?”
“你想幫康納斯就直說。”
“我不是想幫他,我怎么會想幫那個把我的大廈弄的一團亂的大蜥蜴?”
“我只是想伸張正義,我覺得任何人看了那個計劃都會想這么做的吧?”
“你大可以承認,康納斯的這些舉動給你帶來了不小的震驚,你沒有想過一個人打算在這種黑暗中繼續等下去,繼續去等那不知道會不會到來的光明的一天。”
“你發現,他伸張正義的方式好像和你不同,這個世界上不是穿上一身鐵殼子大張旗鼓的去揍罪犯,才叫伸張正義。”
“你其實為此于心不忍。”
“好吧,我承認……”斯塔克微微嘆了一口氣,閉上眼睛,他說:“我不敢想他到底是抱著怎么樣的信念,去一直埋頭研發那些藥劑,他一個人待在實驗室里的時候,不會覺得絕望嗎?不會覺得無助嗎?”
“我在面對那些壓力的時候,即使我有一顆天才的大腦,即使我有整個斯塔克集團,有全世界最多的錢,我都覺得有些……那真的很難熬,沒有人陪你,一個人孤軍奮戰,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是個頭。”
斯塔克的喉結動了動,他說:“從康納斯得知這個計劃,到他研發出蜥蜴血清,最少也要有幾年的時間吧?他就一直這么活著嗎?一直活在這種環境里還沒有發瘋嗎?”
斯塔克是體會過這種絕望的,奧巴代亞昏迷不醒、佩珀忙著力挽狂瀾,斯塔克一個人在實驗室里度過的那些日夜,孤獨就像從深淵中傾瀉而出的黑潮,斯塔克只能借助酒精的麻醉,才能不去想他這葉孤舟,到底什么時候才能漂到岸上。
但他知道,康納斯博士已經這樣漂了好幾年,比起斯塔克還有些指望來說,康納斯博士連艘船都沒有,他就抱著一根即將腐朽的木板在狂風暴雨里漂泊了無數個日夜,明知這片大海很可能沒有岸,也還是不肯放棄。
正因為斯塔克體會過,他才知道那種孤獨有多么難熬,他也才意識到,再高的智慧也釀造不出這種苦難的解藥,他也沒有什么優越感,去鄙視在這種苦難當中奮力掙扎的人。
“我想,你總是自詡為彼得的長輩,從年齡上來說的確是的,但或許有些方面并非如此。”
“這是什么意思?我本來就是他的長輩,前兩前兩天他學校請家長還是我去的呢。”
“我是指,或許在某些方面,你也要向他學習。”
“向他學習?那個傻小子?”斯塔撇了撇嘴說:“我有什么可學的?學他揍了個嘴臭的混蛋還戰戰兢兢的?要是我,斯塔克爸爸絕對會讓那個垃圾知道厲害……”
“我之所以說彼得,是因為另一個人的名字你更不想聽。”
斯塔克張了張嘴說:“我還是去問問彼得吧,另外一個建議你就不用給了,不然我就扣錢。”
說完,他把戰甲的面具咔嚓一聲關上,然后直接飛走了,席勒搖了搖頭。
他想,這些超級英雄的成長過程像是一副豐富的畫卷在他眼前緩緩展開。
當他親身參與到這個過程當中時,他才發現,這些人的確是超級英雄,但他們也是普通人,彼得也好,斯塔克也好,蜘蛛俠是這樣,鋼鐵俠也是這樣。
他們的轉變不是漫畫中一兩個鏡頭、幾句臺詞就可以展現出來的,他們成長的煩惱就像是一團亂麻,理也理不清,說也說不完。
他們的心緒起伏、情感變化,每一次動搖、每一次堅定,都充滿著復雜又離奇的思緒,就像每一個普通人的大腦帶給他們的那些微妙變化一樣,多的數不清。
這也讓席勒明白,他曾經在電影和漫畫里看到的那些動人的故事、壯烈的犧牲和堅定的信念,并非生來如此。
這些超級英雄們,就像一塊被千錘百煉的鋼鐵,席勒能看到他們被鍛造的過程,其中每一下敲擊所發出的聲響和震顫、每一簇因為激烈碰撞而騰起的火焰,都像填補給靈魂用來維持鮮活的燃料,比平庸生活能帶給他更多的刺激。
直到有一天,英雄們的心變成閃閃發光的金子,這些千錘百煉的過程被寫成傳奇的故事。
如果說讀這些故事的人們,看到的是英雄們光輝又偉大的一面,那席勒這個深陷在故事當中的讀者,他更樂意去記下這些微小又瑣碎的英雄們的成長煩惱。
記錄他們作為普通人的嬉笑怒罵、悲歡離合,直到有一天,那些傳唱的故事被遺忘之后,這個世界上依舊留有不是英雄的英雄們的痕跡。
留有,偉大都脫胎于平凡,也終將歸于平凡的,這個答案。
第九十六章成長的煩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