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濃。
鄭家府宅之外,大門口處,有著一個轎子慢慢的停了下來。
抬著轎子的人是幾個五大三粗的漢子。
這些漢子和普通的漢人不同。
他們雖然穿著漢人的衣服,但是,這臉上卻是有著一些明顯的被風沙吹出來的粗糲之感,而那兩鬢的絡腮胡須,而那身上也是有著普通轎夫沒有的兇戾。
這些人將轎子停在了鄭家大宅的門口。
輕輕的將轎子放了下來。
前面帶路的那人,朝著四面八方觀察了一下。
確定沒有什么人在暗中盯著。
然后,這才是彎腰湊到了轎子的前面,輕輕的把轎子上的簾子給掀開了。
他聲音里帶著恭敬,道,
“巴爾思大人,到了。”
“嗯。”
從轎子里面走下來了一個身材魁梧,但是有些矮小的中年漢子。
漢子同樣是穿著漢人的衣服。
但腦袋上卻是扎著一個翹起來的小辮子。
給人一種不倫不類的感覺。
這人的樣貌,還有這小辮子,一看便不是真正的漢人。
他的確不是。
他就是鄭有倫口中的那位巴爾思大人。
這巴爾思,是蒙古來的商人。
表面上是商人,但實際上,是蒙古派來江州城打探消息的探子。
這些年。
鄭有倫為了鞏固自己在江州城的地位,也是特意將江州城的一些秘密賣給蒙古。
而也因為這層關系,他和這巴爾思便是認識了。
兩個人之間的關系,也是一直都不錯。
經常互通有無。
巴爾思借助自己在蒙古的力量,幫助鄭有倫發展擴大生意,并鞏固他在江州城的地位。
而鄭有倫則是借助自己在江州城的關系,把江州城,甚至遼東那邊,他能夠接觸到的一些東西,尤其是軍事上的秘密,送給巴爾思。
兩個人這般聯絡,已經是有了數年。
這一次。
巴爾思原本是已經打算離開江州城了。
但大晚上,就收到了鄭有倫的消息,所以,他才是急急忙忙的來到了鄭府上。
看看這鄭有倫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你們在這里等著。”
巴爾思沒有讓這些護衛一同進入鄭家府邸。
這是巴爾思的一貫做法。
他很謹慎。
在任何時候都非常的謹慎。
哪怕他和鄭有倫已經是合作了很多年,他也是對后者保持著警惕之心。
這幾個人,其實并不是他的轎夫。
而是護衛。
這幾個人留在外面,如果巴爾思遇到麻煩的話,他們能夠第一時間做出反應。
或者離開,或者沖進去救人。
完全可以權衡。
而不是完全被鄭有倫掌控局面。
這么多年,巴爾思每次來鄭家,都是這樣的作法。
還有巴爾思所住的那里,也是留著巴爾思的手下,如果出事的話,這些人也是會自行決斷。
總之,巴爾思這個人,從來不會把自己所有的人都放在一個地方。
而是會分散開來。
這樣他就能夠保持著永遠的不敗之地。
不會被一鍋端掉。
“您這邊請。”
巴爾思在鄭家下人的帶領下,來到了這后宅之內。
但是,這并不是真正的鄭家后宅,而是后宅的前面。
是鄭有倫一般面見重要客人的地方。
鄭家后宅最深處,有著那些延年益壽的秘密,哪怕是鄭家的一些嫡系,都是沒有資格進入其中的。
“巴爾思大人,好久不見。”
“快進來!”
鄭有倫就在這門口等候著巴爾思的出現,見到后者露面,他臉上頓時露出了濃濃的笑容,然后從熱情的迎接了過來。
“鄭老爺子,確實好久不見啊!”
巴爾思在江州已經活動了多年,對漢語也是已經了如指掌,他客氣的笑著,便是跟著正老爺子走進了屋子。
屋子里火光充盈,炭火盆上閃爍著淡淡的光。
屋子里的溫度讓人覺的異常的舒適。
巴爾思和鄭有倫分別是坐在了對面的椅子上。
有下人走進了大廳,給巴爾思和鄭有倫分別奉上了剛剛沏好的茶水。
“鄭老爺子,到底有什么事情?你直接說吧。”
巴爾思抿了一口茶水,便是開門見山,道,
“我還有一些事情沒有處理掉,需要急著回去處理,時間上耽誤不起。”
他最近在江州收購了一批糧食還有過冬御寒的物資。
準備運送到蒙古。
因為今年的嚴寒,蒙古也是受到了極大的影響。
但是因為蒙古是游牧民族的緣故,他們到現在,幾乎已經快要開春了,都沒有解決那些嚴寒帶來的影響。
因為東廠把附近的多余物資都高價收購了。
他們沒有東西可買。
而巴爾思為了得到這些糧食以及御寒的物資,更是耗費了不少的精力和心血。
他已經等不及,要將東西送回去。
以保全蒙古草原上的那些族人。
那邊已經死了很多人,多耽擱一些時日,就會多死好多人,甚至上百人。
巴爾思不想耽擱。
所以說的開門見山。
“哈哈,巴爾思大人快人快語,甚是爽快啊。”
鄭有倫聽到了巴爾思的話,這臉龐上也是露出了一絲笑容。
他拱了拱手,然后也沒有繼續藏著掖著,直接道,
“我想請巴爾思先生幫個忙,把這江州的那位知府大人,給我除掉。”
“除掉楊路丞?”
巴爾思聽到這句話,眉頭微微的皺了起來,眼瞳里閃過了一絲警惕,然后輕聲道,
“這不太方便吧?”
“我是蒙古人,來到江州城來經商,按照道理,應該和你們江州城的知府大人搞好關系才是,為什么要除掉他?”
“這不是給我自己找麻煩嗎?”
巴爾思不知道鄭有倫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不敢輕易應下這件事。
畢竟,楊路丞的身份不簡單。
大魏朝的人,比如鄭家,除掉了楊路丞,或許沒有什么太大的事情。
但是他蒙古商人除掉了楊路丞,被發現的話,事情就大了。
很容易引起兩國爭端。
如今這個時候。
大魏朝國力正盛,而蒙古因為多年的戰亂,外加這天災人禍,已經是支離破碎,民不聊生。
根本沒有底氣和大魏朝一教高下。
甚至,連挑釁的資格都沒有。
因為一旦惹怒了大魏朝,被切斷了江州這邊的交易,蒙古受到的影響會更大。
這個冬天,可能直接就會元氣大傷。
他不敢輕易冒險。
“巴爾思大人聽我解釋。”
鄭有倫早就知道這巴爾思為人謹慎,也是對后者剛剛的反應有所預料,他笑了笑,將自己的茶水舉了起來,然后遙遙地和巴爾思碰了一下,笑著道,
“我不是要巴爾思大人主動動手,而是要大人從旁協助。”
“而且,我也不是要挑起蒙古和大魏朝地沖突,反而,會巴爾思大人成為我大魏朝的功臣,然后促進大魏朝和蒙古的關系。
“這樣,對咱們兩邊都好。”
“你且聽我仔細給你講講!”
鄭有倫將茶水喝光,然后坐在了巴爾思的對面,小聲的念道了起來。
鄭有倫的想法,確實對彼此都好。
他讓巴爾思手下的人,主動去找陸行舟,舉報楊路丞。
就說楊路丞為了銀子,主動找蒙古人泄露江州的機密,還有遼東的機密,而同時,還威脅蒙古,將蒙古和江州地交易把持住,讓蒙古民不聊生。
讓巴爾思的人還說,蒙古對大魏朝是真心交好,一直奉大魏朝為主,從不敢維尼,但是,這些年,彼此之間的關系,卻是被楊路丞搞壞了很多。
蒙古有很多人,已經對大魏朝生出了不滿。
巴爾思想讓東廠處置楊路丞。
這樣一來。
也能安撫蒙古的民心,蒙古將繼續對大魏朝忠心耿耿。
這一系列的說辭,再加上鄭有倫早就準備好的那些證據,直接就能夠讓楊路丞一家被斬首甚至還能撈取一個誅九族的下場。
不得不說。
鄭有倫的這個辦法,實在是妙。
這樣。
他完全不費吹灰之力,就借著東廠的刀鋒,將楊路丞一家都給滅掉了。
還能夠讓巴爾思光明正大的成為東廠的座上賓。
他做為江州城的頂頭家族,只要稍微表現的好一些,也能夠被東廠所用。
到時候。
巴爾思和鄭有倫,便是這江州城真正的主人。
加上東廠的支持。
他們簡直就是如魚得水了。
“你這個辦法,確實不錯。”
巴爾思也是個聰明人。
他只是略微思量了稍許,便是已經明白了鄭有倫的意圖。
而這個結果,也正是巴爾思所想要的。
如果能夠通過自己和大魏朝打好了關系,自己從大魏朝這邊換取一些糧食,還有過冬御寒的物資,緩解了蒙古現在的壓力。
那是最好不過的。
到時候,巴爾思因為這份功勞,也能夠在蒙古那邊,得到更多的人支持。
也能夠攝取更多的權力。
簡直就是兩全其美。
“我可以按照你的辦法去做。”
“但是,前提是你得給我一個保證。”
打定了主意以后,巴爾思對著鄭有倫拱了拱手,說道,
“到時候,你要在東廠面前給我多美言幾句,讓我能夠借助東廠的力量,搞到一大批過冬的物資,還有糧食。”
“我現在很缺這個。”
巴爾思想給蒙古以及他的族人們盡可能的多爭取一些好處。
頓了一下,他又補充道,
“購買這些東西所需要的銀子,交易所需要的貨物,都由我來解決,不需要你幫忙,我只要有東西可買就可以。”
目前。
巴爾思缺的,就是整個江州,甚至遼東地區,都沒有多少多余的糧食以及御寒的物資可買。
這些東西都在大魏朝的江南一帶制作。
他的手還沒辦法伸到那么遠的地方。
他需要鄭有倫的幫忙。
也尤其是需要東廠的幫忙。
鄭有倫聽到了巴爾思的請求,略微思量了一下,便是點了點頭。
這些東西,對于他來說,就是在東廠面前說幾句話的事情,不費什么力氣。
至于成與不成,就看那太監的意思了。
不成的話,也不能怪他鄭有倫。
所以。
他答應的很輕松,
“巴爾思大人放心,老夫一定會在督主面前為您美言的。”
“多謝!”
巴爾思得到了鄭有倫的應允,這臉上的笑容也是更加濃郁了一些。
這件事情。
便是隨著兩個人最后碰了一下茶盞,而徹底的定了下來。
“既然接下來要做這件事情,那我也就先不離開江州城。”
巴爾思將茶杯放下,對著鄭有倫拱了拱手,道,
“我再留幾日。”
“等解決了楊路丞那個老王八,再回蒙古不遲。”
“哈哈……合作愉快!”
鄭有倫也是大笑一聲,然后拱手道,
“等除了在這個絆腳石,以后這江州,更是沒有人能阻攔咱們的合作了,哈哈!”
兩個人再一次舉起了茶杯,互相碰撞。
彼此之間的笑容更加的濃郁了。
燈火照耀之下。
兩個人的臉上,都是有種頗為張狂的感覺。
鄭家和蒙古人商量著,對付楊路丞的時候。
楊路丞的女兒,楊環玉也是已經收拾妥當,并準備天一亮就離開江州城。
去外面先一步見東廠陸行舟。
天剛剛亮的時候。
還沒有徹底大亮。
只有淡淡的魚肚白在蒼穹之上升騰。
街道上還沒有幾個人影。
徐飛影便是親自送楊環玉離開了家,來到了江州城的南門。
南門因為是朝著大魏朝中原的方向。
很多商人都是從那邊趕過來。
所以,打開的時間都很早。
“這一路上都要小心行事,遇到任何事情,都以保護自己為重。”
徐飛影送楊環玉離開了城門,她把自己的那柄用了幾十年的寶劍交到了楊環玉的手中,目光里閃爍著擔憂,還有凝重,道,
“江州城里的事情,你不必擔心,有娘親在,你爹爹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出事的。”
“你記得,只需要把信送到那太監的手里,便可以了。”
“如果……”
徐飛影頓了一下,補充道,
“我是說如果,太監不同意娘的做法,你也不要強求,你就直接去固城,找你的舅舅,投靠他,絕對不要再回江州,等我帶著你爹過去找你!”
“明白嗎?”
徐飛影這個時候,并不知道陸行舟會如何選擇。
她心里沒有底氣。
如果陸行舟選擇支持鄭家的話,那么,她很清楚。
自己和夫君,肯定是危險萬分。
如果是那種結果。
她不想讓自己的女兒也摻和進來。
她得給楊環玉一個好去處。
“娘,你和爹爹保重!”
楊環玉自然是明白徐飛影的意思的,她眼睛微微泛紅,用力的把徐飛影抱在了懷里,語氣之中帶著些許抽泣的聲調兒,道,
“你放心,老天爺一定會保佑我們的,不會讓鄭家那群家伙永遠那么猖狂下去。”
“你放心!”
“嗯!嗯!”
徐飛影用力的點了點頭,然后將楊環玉的手臂推開,又是幫她擦了擦臉上的淚痕,狠心的道,
“去吧,快走吧,不要再耽擱時間了!”
楊環玉抽了一下鼻子,轉身上了馬匹白馬。
她用力的勒緊了戰馬的韁繩,然后雙腿一夾戰馬的肚子,直接是疾弛而去。
徐飛影看著遠去的女兒,看著那道隨著戰馬起伏的身影,心里只覺得一陣陣的空落落的。
她不知道,女兒這一走,以后還有沒有機會再見面。
“上天保佑。”
徐飛影揉了揉眼睛,然后也是轉身,重新走向了城內。
不管結果如何。
她都要守在楊路丞的身邊。
因為那是她的夫君,是她這一輩子的歸宿。
一步一步朝著城內走去。
徐飛影沒有回家。
而是直接去了府衙的方向。
因為楊路丞昨晚上又沒有回府上。
顯然是昨夜看卷宗,處理政事處理的太晚了,沒有時間回家休息了。
就在府衙里湊合了。
這種事情,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從今天開始,我就寸步不離的守在你的身邊。”
“為你保駕護航!”
“誰也別想傷害到你!”
一邊走著,徐飛影一邊在心里喃喃自語,那眼睛里的光,也是格外的冷冽無雙。
再說楊環玉,離開了江州城以后,一路朝著南邊疾弛。
很快便是走出了江州的范圍,然后進入了那一片把江州和通州隔絕開的叢林。
這片叢林足足有數十公里長。
從北到南。
只有一條狹窄曲折的小路。
楊環玉也不怕自己會迷路,徑直沿著這條小路朝著南面狂奔。
很快便是到了下午。
夕陽余暉,帶著一種殷紅將這整個叢林都是給覆蓋了起來。
好像就要將這山林給點燃一般。
楊環玉一整天都在趕路。
實在是有些疲憊了。
此刻天色又是有些黯淡,她害怕繼續趕路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尤其是山路崎嶇,萬一傷到了戰馬馬蹄,就麻煩了。
于是。
她便是找了一個背風的地方,準備休息。
“嗯?”
當她剛剛拴好了戰馬,吃干糧的時候,發現,在距離這里不遠處的地方,有著炊煙正在慢慢的升騰了起來。
根據炊煙的數量來判斷,那邊扎營的人,至少也得有上千。
而且炊煙都是聚集在了一起。
顯然,那是一整支隊伍。
“難道這就是東廠的人?”
“很有可能!”
“先過去看看!”
“如果是他們,就太好了!”
楊環玉一邊啃著被凍的有些發硬的玉米餅子,眼睛里一邊露出了期待。
她胡亂的啃了兩口,抓起了馬背上的劍。
然后悄悄地朝著炊煙的方向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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