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轟隆!
驚雷聲從那濃密的烏云之中滾滾而來,好像有仙神在這蒼穹之上擂鼓,為滄江口這些廝殺的江湖人助陣提威。
雨,在雷聲的裹挾之下,更是如同瓢潑而下。
那豆大的雨點已經連成了線。
像是一條條的水柱,不斷地從天上射下來。
射在了繁茂地枝葉上,射在了大地上,也射在了滄江口的江水里。
如今入秋,枝葉泛黃。
這一番雨落,將很多都砸了下來。
大地上被也有些地方被砸出了坑坑洼洼,泥水在里面不斷地吞吐。
滄江口的江水里,不斷地冒起氣泡。
像是沸騰了一樣。
風將山林吹的搖曳,感覺就像有一雙無形的大手,在樹林里劇烈的撫摸而過。
樹林枝葉橫飛,甚至有些樹木都被硬生生的吹斷了。
那地上積攢的雨水,也是再次飛濺。
獅子驄在陸行舟的鞭策之下,正在這樣的天氣里狂奔。
雨幕太大。
道路已經完全被積水覆蓋,前面的視線也有些看不清楚,但這并沒有對這匹獅子驄帶來多么大的影響。
它是千里寶馬。
各方面的素質都遠非尋常馬匹可比。
哪怕和那些經歷過無數次廝殺的戰馬相比。
它也不遑多讓。
所以,這雷,這雨,這風,都是它的陪襯。
只見它四蹄如飛。
雄偉挺拔身子宛如白色流行,從雨幕,林間,穿過。
它的鬃毛被雨水打濕,隨著它的飛馳,雨水從鬃毛上,從尾巴上,脫離出來,被遠遠的甩在了身后。
水滴還沒有落地。
它已經掠出去了數丈。
噠噠!
它的蹄子踐踏在泥水里,泥水和地上的落葉一起飛濺起來,地面上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水洼,像是倒扣著的海碗。
水迅速的倒流回來。
它的身影已經再度遠去。
陸行舟低伏在它的背上,隨著獅子驄馬背的起伏而起伏,隨著它的狂奔而前行。
雨水打在后背上。
像是被人用木棍一下一下的戳著。
因為飛馳太快的緣故,雨水打在臉上,像是被一個個的豆子砸到。
竟然隱約有些發疼。
風吹在身上,也是帶來了一種遍體寒涼。
但陸行舟對這些不在意。
他現在。
豪情萬丈。
一路從長安走到這滄江口,假扮譽王。
這計劃完美結束。
他把天下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間。
他把這一計,用到了極致。
他得到了所有他想得到的東西。
包括最重要的一點。
將徐盛容的反意暴露于天下,將徐家,徐國公府,徹底從皇帝信任的名單里剔除。
他甚至,還給那個高高在上的徐盛容,種下了心魔。
雖然他如今被追殺。
但卻依舊掩蓋不了他心里的驕傲。
那是屬于他陸行舟的驕傲。
天下英豪。
莫如是。
他雖然做不回曾經的那個陸行舟了,但他原有的那些氣概,那些驕傲,那些信念,卻又重新回來了。
他,真正的重生了。
那是一種從心底深處蔓延至靈魂深處的解脫。
那是一種慷慨激昂。
也是一種張狂恣意。
“陸行舟!”
“給咱家站住!”
就在這獅子驄在雨幕之中疾弛,陸行舟享受這種恣意的時候,身后再度傳來了李因緣的聲音。
隨著這道聲音出現的。
是兩道有一些刺耳的破風之聲。
咻!咻!
陸行舟扭頭瞥了一眼,是兩柄長劍。
它們被李因緣以強大的內力拋射出來,然后刺破了無數的雨滴,甚至在劍柄的位置,形成了一道雨水形成的尾巴。
正朝著獅子驄疾速射來。
不過它們的目標不是獅子驄本身。
而是獅子驄的前方。
一前一后。
看似沒有傷到獅子驄。
但以獅子驄目前的速度來計算的話,這兩柄劍到面前的時候,獅子驄也恰好是竄進了它們的攻擊范圍。
一劍穿脖頸,一劍斬后腿。
若成。
獅子驄將徹底廢掉。
這千鈞一發的時刻,陸行舟只有兩種選擇。
一是立刻牽引住韁繩。
讓獅子驄停下來。
如此能躲避前面封路的兩劍。
而是以自己的手段來將這兩把劍逼退,或者改變方向。
前者,將導致獅子驄速度銳減。
李因緣追上。
后者,似乎是最佳的選擇。
最多會對獅子驄的速度造成一些不明顯的影響。
但還能逃。
不過。
陸行舟選擇了前者。
他剛剛找回了曾經的豪氣,曾經的張狂,曾經的驕傲。
他不想逃的那么狼狽。
狼狽這個詞。
從此以后,永遠不會再是他陸行舟的形容詞!
希律律!
心中閃過了這個念頭的同時,陸行舟猛地從馬背上直起了身子。
那背挺拔如山。
同時,他右手用力的勒住了韁繩。
希律律!
希律律!
獅子驄于瘋狂的疾弛中,被強行止住速度,發出了連續的嘶吼。
它的前蹄用力的抬了起來,懸到了半空,比人的頭還要高。
它的身子也是這樣高高的挺了起來。
嘩啦啦!
兩條支撐著身體的后腿,因為慣性在這雨水覆蓋的大地上滑過。
足足滑出去了半丈左右的距離。
泥土被翻了起來。
雨水炸裂。
一瞬間后,這獅子驄又是前蹄重重的落地,那種劇烈的沖擊感,好像把大地都給砸了個窟窿。
明顯可見,獅子驄的前蹄的膝蓋,都是微微的彎曲了一下。
顯然獅子驄有些支撐不住。
差點兒跪倒。
但它畢竟是千里寶馬,硬生生的撐住了下來。
就在獅子驄停下的瞬間,那兩柄劍也到了。
它們分別射在了陸行舟前面的兩棵樹上,只聽的砰的一聲,兩棵人腰般粗的大樹樹干直接炸裂開,然后那樹冠翻滾了下去。
嘩啦!
樹冠倒下,濺射起了一大片的泥水。
樹冠上還有一窩尚未孵化出來的不知名的鳥雀的蛋。
也同樣落在了地上。
碎裂了。
黃色的蛋黃隨著雨水,飛快地朝著遠處流淌。
而那只孵蛋的鳥,也是被樹冠砸落所傷,正落在泥水和雨水里面,掙扎著拍打著翅膀。
同時發出尖銳的慘叫。
不知道是心痛。
還是憤怒。
李因緣的殘影從遠處掠過,撕碎了雨幕,站在了那棵倒下的樹干之上。
他左臂上的袖管空蕩蕩的,被雨水打濕,正慢慢的往下流淌著雨水。
偶爾一陣風吹過。
袖管微微搖晃。
他右手上,掌心里,依舊有些鮮血往外滲。
他額頭上的頭發已經沒有多少了,往日里被他仔細的梳好,遮掩了那些禿斑。
現在,雨水把頭發徹底打濕,頭發粘成綹。
然后,那些禿斑就顯露了出來。
有點兒可怕。
這樣的李因緣,瞪著一雙小眼睛,死死的盯著陸行舟。
里面彌漫著的是一種無法形容的猙獰。
這個人。
毀了他的所有一切。
是他此生無法擺脫的心魔。
如若不除。
自己將永遠活在噩夢里。
今日。
必見生死!
“陸行舟!”
“今日無論如何,你走不得!”
他真的是咬牙切齒的說出了這句話。
有些尖銳的聲音里,是掩飾不住的殺意和憤怒。
“走不得,便先不走。”
陸行舟的嘴角兒微微往上抬了一些,他翻身下馬,右手牽著韁繩,左手輕輕的撫摸了一下獅子驄的鼻子,然后將其拴在了一旁的一棵樹上。
雙手交叉,分別從左右小臂的袖鞘里摸出了袖里刀。
一柄陽刀,一柄陰刀。
刀柄落在了掌心。
一柄刀的刀鋒向前,一柄刀的刀鋒向后,與小臂平行。
他左腿向前,后退向后跨半步,身子微微彎曲,一邊盯著李因緣,一邊笑著道,
“你我,先來個恩怨兩清!”
“好。”
“很好。”
“好一個恩怨兩清!”
李因緣聽到陸行舟的這句話,小眼睛里的殺意也是更加濃郁了一些。
這也正是他想要的。
廢話不多說!
他右手雙指并攏。
如劍。
兩個人都在盯著彼此。
兩個人都在提升自己的氣機。
一動不動。
他們都是先天高手。
先天生死,就在一念之間。
必須把自己的氣機提升到巔峰,再全力一搏。
轟隆!
蒼穹上傳來了一陣滾滾驚雷聲,那風,那雨,好像是變的更大了一些。
林間傳來的雨聲,風聲,也是更加的劇烈。
地上的積水。
嘩啦啦的流淌著。
好像是已經變成了溪流一樣。
卷走了落葉,也卷走了那幾個鳥蛋留下的蛋黃,只剩下了蛋殼。
那只鳥,已經奄奄一息。
一絲殷紅從它的身子底下流淌了出來。
但他還在掙扎著拍打著翅膀。
兩個人這種彼此對視的狀態,持續了大概三個呼吸的時間。
兩個人同時動了。
李因緣腳下踩著的那顆樹干,直接斷裂。
木屑和雨水紛飛的同時。
他化作了九道殘影,沖進雨幕之中,
移形換影。
巔峰之時,一瞬間能夠制造出九道殘影,短暫之間,每一道殘影都擁有著不弱的威力。
能夠以假亂真。
也能夠真的給敵人造成傷害。
九道殘影從九個不同的方向,同時沖向陸行舟。
九道殘影都是用的同一個指法。
落雨指。
他們的速度很快,穿過雨幕的時候,將所有的雨水都給震散。
甚至產生了一層薄薄的水霧。
而這些水霧還有那些水滴被殘影沖擊,在殘影的前面形成了一道弧形的幕。
這雨霧之幕被推動著,飛快朝著陸行舟逼近。
那九道劍指。
也是爆發出了劇烈刺耳的嗡鳴之聲。
好像,要將這一方天地給捅個窟窿。
九道殘影將陸行舟包圍,陸行舟也是動了。
方寸。
他的腳下刮起了一陣劇烈的風,那些積攢的雨水,那些雨水之中夾雜著的落葉,還有那些泥土,都是突然之間濺射了起來。
好像有什么東西從他們中間趟了過去。
但是,又沒有看到什么。
唰!唰!唰!
眨眼之間的功夫,陸行舟也分出了九道殘影。
那是將方寸施展到極致的表現。
有的陸行舟身子前傾,右手刀向前橫斬。
有的陸行舟身子半蹲,雙手刀交叉,向上格擋。
有的陸行舟身子側閃,左手刀和右手刀好似剪刀,上下交叉。
總之。
九個陸行舟的殘影,和九個李因緣的殘影,就這樣互相接觸在了一起。
這種場景出現的瞬間,這一片方寸天地之間,好像是靜止了一樣。
風,吹到這方寸里面。
好像是泥牛入海,消失不見。
雨,落在這方寸里面。
也是砰的一下子,徹底變成了虛無。
連一點霧氣都沒有產生。
這方寸的范圍里面。
那地上的積水水面,也是開始迅速的降低。
眨眼間的功夫就已經露出了地面。
積攢的落葉慢慢化作灰燼。
不見。
露出了泥土。
泥土層也像是被什么人給慢慢的刮了一遍。
也逐漸降低了下去。
外面的那些雨水,那些落葉,卻都沒有辦法灌注進來。
好像形成了一片方寸的空間。
沒有聲音。
也沒有動靜。
而那些殘影們則是依舊在彼此互相僵持著。
嘀嗒!
這種幾乎是靜止的狀態,其實也僅僅是持續了不到一個呼吸的時間而已。
天地之間的聲音,風,雨,開始重新出現在這方寸空間里面。
先是一滴雨。
它從天上落下來,然后穿過了這一片方寸空間,砸在了地上。
砸在了泥土上。
那些泥土是被刮了無數遍的泥土。
地底的泥土。
黑色的。
但是是干燥的。
雨水落在上面,迅速的融入了進去,這泥土上出現了一個細小的潮濕的點。
然后這個點又迅速變淡,消失。
嘩啦啦!
緊接著,是周圍大地上積攢的那些雨水。
它們也沖破了這方寸空間。
然后倒灌了進來。
它們帶著淤泥,帶著落葉,迅速的將這一片低洼給充滿了。
最后是風。
它呼嘯著從山林之間穿過,然后,進入了這個方寸天地里面。
它先是吹在了西面的那一對殘影上。
互相交叉,保持著靜止的兩道殘影,開始消散。
無形之中好像是也有什么東西被吹散了。
殘影化作了仿佛霧氣的東西,散掉。
又被雨水沖刷得干干凈凈。
緊接著是第二對殘影,第三對殘影……
這時候。
殘影就像是,被人用灰塵繪畫出來的,遇到了風,然后慢慢的煙消云散。
最終,被雨水徹底的沖走。
沖刷的干干凈凈。
只剩下了最后一對殘影。
也是陸行舟和李因緣的真身。
李因緣居高臨下,雙指如劍,正指向陸行舟的眉心。
而陸行舟則是左腿彎曲,右腿半跪。
仰著頭。
雙手握著袖里刀,交叉著擋在面前。
雙指與雙刀。
互相碰撞。
風吹在兩個人身上的時候,兩個人都動了。
空氣之中似乎傳來了一道清脆的金鐵碰撞聲音。
然后。
陸行舟的身子微微倒退了半步。
腳下的雨水被踩的飛濺了起來,其中也有些淤泥。
他緊接著站了起來。
然后身子微微側了一下。
整個人以丹田為中心向著前方斜前傾。
同時,左手的刀扔出去,射向李因緣的眉心。
右手的刀橫斬向李因緣的脖頸。
李因緣也動了。
他的腦袋向著左側歪過去,躲過了第一柄刀。
然后雙指撤回來,用力向前一探。
又夾住了陸行舟掃過來的第二柄刀。
刀,被止住。
停在了他的脖頸前三寸。
李因緣似乎笑了一下,然后右腿抬起,以膝蓋撞向陸行舟的胸腹。
不過。
李因緣的笑還沒有徹底的綻放。
他的右腿,也沒有完全抬起。
突然間。
一切都是又停止了下來。
他的小眼睛瞪大。
僵硬在了原地。
此時此刻。
他的后腦勺處,戳著一柄刀,是陸行舟扔出去的那柄刀。
沒有射到他的眉心上。
但是。
卻又被右手里的這柄刀給吸引了回來。
戳在了他的后腦勺上。
刀沒入了進去。
刀柄也沒入了一些。
鮮血慢慢的順著刀柄流淌了出來。
順著那些發絲,向下滴落。
李因緣夾著陸行舟那柄刀的雙指,也瞬間失去了氣力的支撐。
陸行舟的身子向左側方向轉了半圈,然后,擦著李因緣的肩膀交叉而過。
同時,這右手上的刀抹過了李因緣的脖頸。
一道殷紅血線出現。
血滴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