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井鎖梧桐,長嘆空隨,一陣風。”
“沙灘赴會十五年,雁果衡陽各一天,高堂老母難得見,怎不叫人淚漣漣。”
戲臺上,曲調兒悠揚婉轉。
兩道身影來回轉動。
臺下,是太子還有幾位官員,都是過來陪太子消遣的。
當然他們也不是每日都陪在太子這里。
都是每天在衙門把自己的事情做完了以后,大家再聚集到一起,過來在太子面前露臉。
太子坐在戲臺下的正中。
旁邊的桌子上擺放著一些精致的糕點,還有零嘴兒之類。
其中一個比較明顯的,是銀盤。
里面裝著的都是銅錢,碎銀子,還有銀票之類的。
這是太子專門準備好的。
銅錢是給那些小角色的打賞。
碎銀子是給一般戲角兒的打賞。
這銀票是一百兩一張的,準備待會兒,薛紅憐上場的時候,大手一揮,賞個幾千兩。
“嘿嘿,太子殿下,昨夜可睡的舒坦?”
戲臺上的人影叢動,太子看的津津有味,腦袋隨著鼓點拍子不斷搖晃。
這時候,身邊湊過來了一個人影。
是個瘦瘦高高的老者。
臉龐有些瘦削。
頭發也有些花白了。
一雙小眼睛賊溜溜的亂轉。
他是刑部左侍郎趙叢山。
原本,他是打算投靠在譽王身邊的,借著譽王的關系,平步青云。
但長生幫出事了,后來又傳出來了一些謀反啊,譽王清理手下等等的風言風語。
他這心里有點兒坐不住了。
他并不是譽王的核心黨羽,所以不知道謀反的事情。
但他不傻。
聽到這些風言風語以后,也猜出了一些事情。
他害怕譽王清理自己。
也害怕東廠找到自己。
為了自保,他只能另尋高主。
便找到了太子。
在趙叢山看來,太子這副樣子,還真是……能夠借力的好地方。
尤其是沒有徐盛容在長安盯著。
太子就成了個任人擺弄的蠢貨。
三言兩語過去。
一番涕淚橫流。
他就能把你當作忠心耿耿之臣。
也不知道他這太子之位,怎么維持了這么多年?
但太子越蠢,趙叢山越喜歡。
只有這樣,才能夠讓他好好利用,保住自己的小命。
所以,這幾日他頻繁往太子身邊湊近乎。
完全是一副狗奴的樣子。
“哈哈。”
太子看了趙叢山一眼,頓時眉開眼笑,道,
“昨晚多虧了趙侍郎,若不是你最后那幾番話,憐兒怕是留不下來的,嘿嘿,昨晚上,那可真是……百轉千回……嘖嘖……”
“本太子記得趙侍郎的功,以后一定不會虧待了你的。”
昨晚上。
原本他醉酒以后,薛紅憐并沒有想要送他回后宅的。
但關鍵時刻。
趙叢山三寸不爛之舌,把薛紅憐說動了,后者這才是陪著太子回了后宅。
有了那一些風流之事。
趙叢山以為。
這些事情是自己的功勞。
太子也這么認為。
他們都不知道,其實這些都是梨園春里的計謀。
他們兩個才是被耍的團團轉的那個。
“給太子殿下辦事,自當肝腦涂地,死而后已。”
趙叢山見太子高興,這臉上也是露出了諂媚笑容。
雖然跟著這個蠢貨實在是,有點兒對不起自己一身才華,但現在也沒轍了。
譽王,可不能再碰了。
先借著太子的勢,把自己的命保住了再說。
以后再尋良主。
趙叢生心里這么想著的時候,太子又拍了拍身邊的那個空著的座椅,道,
“來來來,大功臣,坐本太子旁邊,一起聽曲兒,憐兒馬上就出來了……”
“誒誒。”
趙叢山弓著腰湊了過去。
他只有半個屁股坐在了椅子上,身子佝僂著。
他原本比太子高半頭。
但這一佝僂,就看起來比太子還矮了半頭。
格外的滑稽。
但是他笑的非常開心。
戲臺后面。
人們正忙碌的換妝,補妝。
戲臺上的那些風光都是后面這些人辛辛苦苦換來的。
順著這喧鬧嘈雜的逼仄空間朝著里面看去,在最深處,一間單獨隔離起來的,比外面安靜很多的屋子里,便是那位角兒。
薛紅憐。
此刻。
她正坐在銅鏡之前,右手捏著眉筆,在眉梢上慢慢的瞄著。
畫眉的時候,她嘴唇兒上還抿著紅紙。
她旁邊是一個身材肥胖,甚至可以說是臃腫的中年男人。
他的眼睛也很小。
但里面閃爍著陰森的光。
他就是楚青云。
李子龍所說的那位白蓮教右使。
也就是梨園春戲班的班主。
“怎么樣?昨晚上順利嘛?那個廢物有沒有……”
“差點兒就沒成事。”
薛紅憐將嘴唇上紅紙去下,食指輕輕的抹了抹嘴角兒上多余的紅妝,冷笑道,
“咱們的太子殿下,是個中看不中用的銀樣镴槍頭,要不是我見多識廣,辦法多,他昨晚上屁都做不了,真是個廢物。”
“那最后到底是成還是沒成啊?”
楚青云臉上的肉顫動了一下,哼道。
“成了。”
薛紅憐一邊往臉上撲了脂粉,一邊咯咯的笑了起來,
“他躲不掉,也逃不掉,以后就和咱一樣,是個破爛了。”
“行啊。”
楚青云那肥胖的臉上也是露出了一絲更加明顯的陰森,笑道,
“咱們的任務算是完成了,再唱兩日,找個由頭離開長安吧,最近這情形不太對勁兒,走的晚了,咱們可能就都走不了了。”
外面的事情他已經聽說了。
心里擔心。
“走不了就留下唄。”
薛紅憐扭頭瞥了一眼楚青云,那妖艷的紅唇微挑,妖異笑道,
“咱這身子,走出去,留下來,又有什么區別?都是死路一條!”
“留在這里,或許還能再把別的皇子也拉下水!”
“咯咯,狗皇帝自詡英雄一世,誰也不放在眼里,不知道看到自己的兒子們都染上了這生不如死的病,會是什么表情……咯咯……”
“不過有些可惜了,不能把那狗皇帝也一起拉入地獄。”
薛紅憐說到這里,把手里的脂粉撲用力的扔在了桌上。
她是瑤族的一位部落首領之女。
當年瑤族被毀掉。
她也被人抓走。
大部分的姐妹都是被賣入了青樓,她因為生的一副好嗓音,被梨園春原來的戲班班主花高價錢買了下來。
然后培養成了角兒。
但她的命運并沒有因為成為名角兒就變好。
被老班主染上了花柳病,從此……一言難盡。
她恨透了這個世間。
也恨透了毀掉她族人,毀掉她一切的狗皇帝。
她不惜一切代價,要報復。
楚青云接管了戲班以后,她便是全力配合。
“好了。”
“等離開了長安,你就離了戲班吧。”
楚青云看著薛紅憐那死灰憎惡的眼神兒,嘆了口氣,道,
“這病,也不是完全沒有治的。”
“我聽說,水月谷那邊兒正招募藥人,你若是……可以過去試試,說不定能活下來呢。”
“活下來?”
薛紅憐皺了一下眉頭,目光恍惚。
活下來有什么用?
她還能再見到她曾經的青梅竹馬,還能夠回到曾經的那個時候嗎?
“雨哥哥……”
薛紅憐眼前出現了一道白月光。
還有一個生的比她還要美的身影。
那是她心里唯一的,對這世間一點留戀的了。
太子府門外。
三百東廠番役嚴陣以待。
陳慷和汪亭分別立于陸行舟左右。
陸行舟則是一身黑袍,面龐冷冽,站在那太子府的石階之下。
他對面,站在石階之上的。
是太子府的守衛。
一位從禁軍退下來的中年校尉。
“太子府重地,你們帶兵前來,是什么意思?”
中年校尉居高臨下審視著陸行舟,臉上并沒有倨傲。
他和陳慷是舊識。
之前一起喝過很多次酒。
聽說過陸行舟的本事。
別人他不相信,但是對自己這位舊友,還是很信任的。
所以,也不敢怠慢了!
“咱家來抓人。”
“梨園春,乃白蓮教余孽,咱家聽說他們在太子府上,怕他們傷了太子殿下,特意親自過來了,還請通報。”
陸行舟不急也不躁,笑吟吟的說道。
“白蓮教余孽?”
中年校尉皺了一下眉頭,沉聲道,
“陸公公可有確切證據?他們可是太子府的貴客,若是……”
中年校尉能夠做到太子府的守衛,自然不傻。
白蓮余孽。
這幾個字分量不輕。
但他肯定也是不敢輕易放人進去的。
所以,要再三確認。
“咱家既然來了,必然是有證據的,你且去通報便可。”
陸行舟笑著道,
“只要能夠讓咱家見到梨園春的那謝人,咱家自然有辦法讓他們現出原形!”
“好!陸公公請稍后。”
中年校尉看了陳慷一眼,見對方不漏痕跡的點了點頭,知道這事情必然不小。
也沒有再遲疑。
他拱了拱手,便是飛快的進了太子府內。
“什么?”
“白蓮余孽?”
“狗屁!”
“憐兒那么柔弱的姑娘,怎么可能是白蓮余孽?”
“我看他陸行舟是想立功想瘋了吧?”
太子正聽的入神,聽到了中年將領的匯報,這氣頓時不打一出來。
他本就對陸行舟恨之入骨。
但奈何對方做了東廠督主。
他想收拾,也沒得辦法了。
只能忍氣吞聲。
但沒想到,這家伙竟然又自己的太子府上來鬧事了?
還要抓自己請來的梨園春的人?
說他們是白蓮余孽?
“是啊。”
一旁的趙叢山聽到陸行舟這個名字,目光也是閃爍了一下,道,
“這太監有點兒太不識趣了,太子府上怎么可能有白蓮余孽?這分明是故意給太子殿下找不自在呢啊,這要是傳出去,太子府的臉面往哪擱?”
“太子的臉面往哪擱?”
他對陸行舟多少有點恐懼。
還有恨意。
如果不是陸行舟,長生幫那么大一塊油水寶地,也不會被清理的一干二凈。
他趙叢山也不會被嚇的屁滾尿流。
躲到這個廢物太子身邊來委曲求全。
他報復不了。
但是,他可以給后者添點兒堵。
反正這太子挺好用的。
“讓他滾!”
太子聽到了趙叢山的花,這臉上的不耐煩更加濃郁了,擺了擺手,吼道,
“有多遠滾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