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的大殿窗戶上的紙嘩啦啦作響。
炭火盆里的光明暗閃爍。
李因緣那肥大的身子微微直起來,木椅發出嘎吱的聲音。
他瞇著的小眼睛里閃爍期待。
但語氣卻盡量保持平靜。
問道,
“你說,發現了御馬監的賬目問題?有可能解決咱們司禮監現在的麻煩?是真的嗎?”
“回稟掌印大人。”
陸行舟微微抬起了身子,從懷里掏出了一本賬目,然后雙手捧過頭頂,道,
“小的不確定能否解決咱們的麻煩,但這賬目確實有大問題。”
李因緣的眉頭皺了一下,起身繞過幾案,將賬目接在了手里。
他一邊輕輕翻開,一邊問道,
“講講吧,如果真的能給司禮監帶來點幫助,咱家不會虧待了你的。”
陸行舟的身子又是往下趴了些,開口道,
“小的仔細研究了御馬監近五年的草料,還有各方面的花費,以及御馬監的戰馬數量等等,發現了一個問題。”
“御馬監的戰馬數量,這五年來,從八千匹增長到了一萬兩千匹。”
“但是,他們的草料,以及各項花費的增長,卻遠超出了這個比例,尤其是草料的花費,竟然增長了兩倍。”
“小的懷疑里面有問題。”
“然后小的又去調查了御馬監廢棄的草料,這賬目也有問題,廢棄草料增加的數量,基本和多購買的草料數量相合。”
“如果小的猜的沒錯,御馬監內,有人在借著購買草料的事情,公報私囊。”
“這個賬目,計算起來的話,一進一出,大概每年有兩萬兩銀子。”
“這五年的時間,就是整整十萬兩。”
李因緣聽到這句話,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
他也沒有多說,直接翻開賬目自己查驗了起來。
在做掌印之前,李因緣也是在秉卷司待過的,也做過這方面的賬目工作。
所以,他知道如何檢查賬目。
按照陸行舟的提醒,他飛快的找到了購買草料,食用草料,還有廢棄草料的賬目。
李因緣目光凝重。
左手翻看著賬目,右手握著毛筆,不斷的在宣紙上記錄。
包括草料的數量還有購置所花費的銀兩。
他的眉頭皺的越來越厲害。
大概半刻鐘后,他面色一寒,冷笑著在那宣紙上劃上一個圈,圈里面,正是十萬兩,他小眼睛挑起來,眼睛里閃爍著寒光,尖聲道,
“好一個宋昭啊,竟然貪污了這么多銀子!”
事實和陸行舟講的一樣。
這五年的時間,宋昭利用賬目上做的手腳,一進一出,將購買的草料以廢棄的方式從宮中運出去,雖然不知道到底運到了何方,但肯定是中飽私囊了!
十萬兩銀子!
這可真不是小數目。
足以解決內廷里所有太監宮女包括那些侍衛們三年的花銷。
這簡直……罪大惡極!
“掌印大人,當今陛下最厭惡貪污之人,如果咱們拿這件事和御馬監那邊做交換的話,是不是可以化解這次危機?”
陸行舟找準了時機,低聲問道。
“嗯。”
李因緣聽到陸行舟的話,猛地從剛剛的興奮中回過神兒來。
然后又是恢復了之前的平靜。
他輕輕的瞧了瞧賬目,強忍著激動,輕聲笑道,
“你小子還真是厲害,竟然能夠發現隱藏的如此之深的賬目缺陷,你說的不錯,這件事拿出來,確實可以和御馬監做個交易。”
正如陸行舟所說。
皇帝厭惡貪污。
尤其是還在他眼皮子底下的貪污,他重用之人的貪污。
這件事一旦暴露出來,宋昭在皇帝心目之中的地位,一定會大打折扣。
就算他宋昭找替死鬼,也會對他有很大的影響。
畢竟,陛下也不是瞎子。
這里面的門門道道兒也都懂的。
為了雙方安好。
宋昭一定會妥協,不再追究司禮監的擅改草料之事。
陸行舟發現了這么大的問題,著實是解決了司禮監的大事,算是幫了李因緣大忙。
就算他再顧及自己的威嚴,這個時候,也要有些表示的。
他站起來,繞過幾案來到了陸行舟面前。
他親自躬身,攙著陸行舟的肩膀,將他扶了起來。
陸行舟能夠感受到后者眼睛里充滿欣賞的注視。
小聲道,
“小的謝掌印大人。”
“該說謝謝的是咱家。”
李因緣上下打量著陸行舟,小眼睛里的興奮和贊許,越發的濃郁。
愛才之心也掩飾不住。
御馬監的賬目隱藏的那么深,足足隱藏了五年,每年三次的統計賬目。
總共十五次。
這都沒有人發現。
卻被他陸行舟給發現了。
足以證明,此人心思縝密,而且真的是在算學術法方面,有著極高的天賦。
這時候,他也想起來。
陸行舟竟然還解開了欽天監都解不開的九十九連環呢!
這是個人才!
絕對的人才!
一定要好好的重用。
但是重用之前,他還得先考驗一下陸行舟的品性。
是不是值得培養。
李因緣的小眼睛微微閃爍了一下,然后臉上的笑容更加濃郁了些,又道,
“說吧,想要什么?”
“在這司禮監內,銀子,官職,甚至是你想找個對食,再多要幾個使喚太監,咱家都能給你,只要你開口,咱家都滿足你。”
“這……”
陸行舟聽到這句話,隱約的察覺到了什么。
他往后退了半步,然后眼角余光輕輕瞥了一下李因緣,又施展了讀心術。
“我倒要看看,這人想要什么。”
“知道他心中的欲望,就能知道這個人,值不值得培養了!”
李因緣心里說道。
“果然沒猜錯。”
陸行舟嘴角兒不漏痕跡的挑了一下,然后恭敬而鄭重的跪在了李因緣的腳下。
他雙手觸地,額頭重重的磕了三下,沉聲道,
“小的,別無他求。”
“只有一事,原掌印大人成全。”
李因緣小眼睛里浮現出笑意,道,
“說。”
陸行舟深吸一口氣,誠懇的說道,
“小的一路走到如今,坐上秉卷司的掌班,還能習武,能有現在的地位,都是胡庸胡公公賞識提拔的,胡公公對小的有知遇之恩。”
“如今胡公公正在內務司的囚牢里受折磨,小的這心里,實在是擔心。”
“小的之所以千辛萬苦找這些賬目上的紕漏,就是為了救胡公公出來。”
“如果……小的是說如果……”
“如果掌印大人能有辦法,還請把胡公公救出來,不要讓他……”
陸行舟說到這里,眼睛有些發紅,聲音里也多了幾分啜泣的意味。
他又是重重的磕了兩個頭,低聲道,
“求求掌印大人了。”
“你要咱家救胡庸?”
李因緣聞言,忍不住僵住了。
他想到很多種可能。
陸行舟要賞銀,要做秉卷司的掌事,等等。
但他唯獨沒有想到,后者要救胡庸?
“呵,這內廷里,竟然還出了個如此忠義之輩?”
“有點兒意外……”
他搖了搖頭。
但眼睛里的贊許,卻是越發濃郁的化不開了。
此人,倒是可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