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從遠處亮起,穿破黑夜。火車的汽笛聲呼嘯著,越來越近。
覃敏坐在車站的長椅上,小腿輕輕晃悠著。
肚子有些餓了,她從包包里拿出一桶鹵肉味的泡面,去飲水機那里接了熱水。
火車上的東西太貴了,她總是吃不好。
隨著熱水的注入,她的掌心也緩緩感受到溫度正在升高,沸水在夜間升起熱氣,像是涌起的云霧,撲在她的臉上。
熱水剛剛沒過面餅一點,她就停了下來。
回了候車室的長椅上,她安靜地坐了下來。
現在的時間是凌晨一點,候車室人不太多,只有少數幾個出遠門的背包客,拎著大包小包的行李。
“呲溜”
嗦了兩口泡面,她拿起手機給蘇松屹發了個戳一戳。
“我睡了。”
蘇松屹回得很快。
“這就跟你人在屋里,對敲門的人喊沒有人在家一樣”
覃敏咯咯直笑。
“現在還沒睡”
“我猜猜,你現在應該在車站,候車室里等火車,晚上沒吃飯,現在手里捧著泡面。”
覃敏看著他發過來的消息,挑了挑眉,左右瞄了瞄,又上下看了看,然后摸了摸頭。
“別找了,沒有攝像頭”
蘇松屹打趣道。
“你不問問我,是坐火車還是動車嗎?幾點的票也不問,不打算來接我啊”
她在發消息的時候,小嘴很自然地撅了起來。
“qin皇島到楠城南的火車,最早的一班是明天晚上七點半。”
覃敏看著,撇了撇嘴。
“真沒意思。”
看了看手里端著的泡面,她又隨意地回復了一句:“我現在吃什么泡面,你肯定猜不到。”
等蘇松屹回復的間隙,她又開了一罐可樂。
“鹵肉味的泡面,對不對”
“如果我沒猜錯,你應該還拿了一罐可樂,車站里沒有樹莓味的可樂,那你就會拿原味的。”
蘇松屹記得她最愛的泡面是鮮蝦魚板面,然后往里面倒奶粉一起煮。
這樣煮出來的面會帶著一股奶香。
沒有鮮蝦魚板面,那就是鹵肉味的泡面了。
“和你聊天真沒勁。”
覃敏喝了一口可樂,淡淡地回復道:“我的銀行卡密碼是……”
“你的生日后面六位”
覃敏呆了呆,然后回復道:“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嗎?”
真是的,哪有這種人啊,在他面前一點秘密都沒有。
你是不是在我手機里裝了竊聽器啊?還有袖珍攝像頭 “專心吃面吧,泡發了就不好吃了。”
蘇松屹躺在枕邊,輕輕回復道。
“嗯嗯!”
又過了一刻鐘,她回復了一句。
“我上車了!”
“好好休息。”
火車上很暗,她打開了臥鋪床頭的燈,偌大的車廂空落落的,聽不到一點聲音。
只有車廂在鐵軌上輾轉騰挪時發出的響聲。
和動車相比,火車不太“安分”,像是隨時都有可能脫韁的野馬。
窗外的天空是一片暗沉的藍色,原野上很黑,但黑得并不純粹,有熹微的燈光透過那些房子的窗格映入了她的眼簾。
惟有當火車經過山間的隧道時,世界才會變得徹底黑暗,手機上的信號也陡然消失。
耳畔只剩下列車飛馳時的呼嘯聲,像是沉入與世隔絕的孤島。
她頭枕著一片冰涼,睡意全無,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想蘇松屹,還想媽媽。
耳機里放的歌恰好又循環到了陳慧嫻的。
她走的時候在聽這首歌,回來的時候也在聽。
歌還是那首歌,只是心情不一樣了。
來日縱使好多人陪我,都抵不過你陪我的那段時光。
來日縱你遇人何其多,再無人恰似我。
翌日傍晚,蘇松屹去廚房做了三份油潑面,將其中兩份端到了姐姐的房間。
最后一份,他裝在了餐盒里,然后動身去了楠城南火車站。
夜幕下的月臺,籠罩著朦朧的薄暮,像是一層面紗。
火車呼嘯著駛來,聲勢浩浩蕩蕩,滾輪在鐵軌碾過時,車廂的處發出金屬零件磨蹭時的嘎吱聲。
似曾相識的夜,似曾相識的晚風。
覃敏在這里同他告別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個靜謐的晚上。
那天他沿著站臺跑了很久,現在,他已經記不起奔跑的理由了。
他仍舊不知道,那天晚上想要對覃敏說的那句話是什么。
或者,答案本就是無言。
微暖的燈光在黑夜里有些迷離,蘇松屹突然想起來他之前作了一個比喻,“姑娘含情脈脈的眼睛”。
“旅客朋友們,本次列車的終點站楠城南站已經到站,請有序下車……”
車站的廣播里開始響起提示音,列車克服了巨大的慣性,在站臺邊緩緩停靠。
蘇松屹拎著餐盒,在出站口安靜地等候著。
半晌,一個戴著鴨舌帽和口罩,拖著行李箱的少女出現在了視線中,四處張望。
蘇松屹朝她揮了揮手。
那女孩瞇著眼,小跑著過來。
身后行李箱的滾輪在地板上滑動的聲音變得急促而明顯。
雖然戴著口罩,但依然能感受到,她現在是在笑的。
“唔”
她一把撲在了蘇松屹的懷里,小腦袋在他懷里親昵地磨蹭起來,像是年幼的妹妹朝著哥哥撒嬌。
“歡迎回家。”
蘇松屹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很簡單的四個字,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但這四個字,真的讓她感受到了久違的溫暖。
行人們來去匆匆,紛紛經過她和他的身旁。
覃敏掛在他身上掛了很久,像是一只黏人的樹袋熊。
她嗅著他身上白襯衣洗滌過后清新的味道,莫名地覺得舒適。
原來他身上的氣味,這么好聞啊。
“好了,別抱了,我給你帶了吃的。”
蘇松屹揉了揉她的頭發。
“火車上的東西那么貴,還難吃,你只吃泡面,肯定吃不飽。”
這句話險些催出了她的眼淚。
“嗯嗯!”
覃敏接過餐盒,牽著他的手朝著車站外面走去。
“跟我說說,這一路上的感覺唄。”
蘇松屹跟著她在車站外面的長椅上坐了下來。
覃敏打開餐盒,看到油潑面之后,眉梢帶著笑意,開始搖頭晃腦,上半身也輕輕晃悠起來。
“趁熱吃吧。”
蘇松屹托著腮,看著她開心的樣子,嘴角也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去了很多一直想去的地方,回來之前覺得很美好的。”
“但是回來了才發現,還是家里最好。”
覃敏大口吃著面,嘴角帶著紅油和辣子,很是滿足。
她說的家里,其實不是指自己家的房子,而是和蘇松屹在一起的那種氛圍。
蘇松屹,是她的哥哥。
“我給你寫了很多信。”
吃完了面,她拿出紙巾摸了摸嘴角。
“嗯可是我沒有收到。”
“因為我沒有寄出去,我總覺得,親手交給你會放心一點。”
她說著,將包包里積攢的一大沓書信遞了過去。
蘇松屹微微一愣,旋即笑著接過。
“說是信也不準確啦……”
覃敏撩了撩頭發,看向遠處的風景,小腿前后晃悠著。
半晌,她悠悠地道:“是情書。”
蘇松屹眉間挑了挑,正準備開封的手指頓了頓。
“嗯,我知道。”
他點了點頭,拆開了信封,將折好的信紙展開,靜靜看了起來。
少女坐在一旁,一手托著腮,一手伸過去,握住了他的手,十指緊扣。
這一次,蘇松屹沒有松開。
他很認真地看完了她寫的每一封書信,卻始終不發一言。
覃敏習慣了他的緘默,也知道他不會說些什么。
將自己的心意表達出來就好了,其他的,并不重要。
她只是牽著他的手,在暮色籠罩的大街上漫步。
道路兩行亮起了千盞明燈,將那些婆娑的樹影照耀得斑駁。
微風掠過,亂了影,亂了頭發。
蘇松屹停下腳步,伸手輕輕理了理她的發絲。
亂了,少女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