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雖然只說想聽聽禮部的意思,但前面還有一句,因為是生日,所以不想大開殺戒。
換句話說,三日之后,還沒有確當辦法,那是要死人的!
一出貍貓換太子,竟然惹出了這么多麻煩,李善長也是叫苦不迭,而且自從和張希孟的聯盟瓦解之后,老李就覺得力不從心,倍感艱難。
無論是江楠的商業部,還是這一次事情,都超出老李的掌控范圍。
他毫無辦法,只能在第二天召集禮部尚書陶凱,左侍郎楊訓文,另外又請了幾位禮部和翰林院的官吏,大家伙湊在一起商議。
“李相,說實話,我們真的冤枉。貍貓換太子那出戲我們不知道。你說卑職們好歹都是朝廷命官,有怎么會跟一群戲子攪合在一起!”
“住口!”李善長一聲斷喝,隨即怒視著陶凱,冷笑道:“你剛從山西調回來不久,看你的樣子,在外面歷練是一點用處都沒有,你現在就給我滾出禮部,不要留在這里!”
老李發威,也把陶凱嚇得夠嗆,他到底是哪里做錯了?
沒有道理啊,李相公怎么那么生氣?
看著這個還不開竅的東西,李善長是真的無語了。
“去把江尚書請過來吧!”
中書省姓江的尚書,只有江楠一個,請她過來?
讓一介女流來教咱們這些大老爺們做事?
李善長氣得想打人,不去請江楠,難道讓老夫去拜求張希孟嗎?那不是更沒臉嗎?
過了一會兒,江楠果然來了,而且聽完李善長的話,江楠沒有任何遲疑,立刻道:“李相公,當初陛下起兵的時候,很早就讓吳提舉編演戲曲,登臺演出。十幾年前,便明確說了,演戲的人員,也是有軍籍的,比照軍中將士優待。”
“當初決定此事,就是因為這個宣傳非常重要,馬虎不得。”江楠認真說道。
陶凱愣了少許,就說道:“江尚書講的沒錯,可如今大明立國十年,江山穩固,物阜民豐,天下大治,儼然盛世大明!到了此時此刻,貴賤有別,朝廷官吏,又如何能不顧臉面,跟那些戲子往來?”
江楠輕笑了一聲,“是啊,戲子是下九流,不配和官吏并立朝堂。對待他們,應該用過即丟,不必當回事……罷了,我也乏了,告辭!”
江楠起身要走,李善長嚇得連忙攔住,“江尚書,你可千萬不要誤會。陶尚書到底是文人氣太重了,我回頭必定教訓他。眼下還請江尚書指點,到底要怎么辦才好!”
江楠呵呵嘲笑,“我看是士大夫的習氣太重了!我確實沒有什么能指點李相公的,這種事情,李相公要是愿意,可以請劉學士,或者錢侍讀過來商議。”
江楠說完這話,也就起身告辭,多一秒鐘,都懶得浪費。
別看大明立國十多年,張希孟喊著移風易俗,也忙活了這么多年。要說沒有效果,那還是扯淡,畢竟沒有效果,江楠憑什么能坐上尚書寶座?
而且她還沒有像狄青一樣,遭到群起攻之,逐出朝堂,這就說明,張希孟還沒白折騰。
但要說從此之后,天下大變,舊習盡去,煥然一新,大家伙都改變了看法,大明朝從頭到腳,都成了新的……那更是做夢!
尤其諷刺的是,越是官位高,越是權柄重,尤其是禮部,國子監,翰林院這種清貴衙門,就越是難以轉變過來。
老爺們都是正兒八經孔孟門徒,雖然暫時受挫,早晚有一天,也會撥云見日。不為別的,張希孟今年才多大?
讓我們皈依他的門下,自稱張氏門人?
想什么呢?
就算是刀壓脖子,我們也是口服心不服!
也就是毛貴那種無德武人,能不要臉皮,我們這些人真正的讀書人,是絕不會低頭的!
李善長早就把這幫東西的牛黃狗寶看透了膛,指望禮部能拿出什么方案,那是做夢!而且李善長從朱元璋的措辭里聽到了一絲端倪。
老朱說跟商業部一樣,大約就是要針對禮部,進行徹底改革。
沒準三天之后,拿不出妥當的方案,禮部就要灰飛煙滅了。
李善長面對此情此景,也真是無可奈何。
一個商業部就很可怕了,如果再來一個部,自己在中書省的這點權威,也不剩下什么了。到時候中書省就成了門下省行省了。
老李是滿肚子怒氣,又無可奈何。
他最后思前想后,決定把錢唐請過來。
無他,錢唐自從北上燕山之后,參與修訂宋史,寫了好幾篇不錯的文章,很是得到張希孟和朱元璋的賞識。
屬于那種比較能揣摩上意的,江楠也說錢唐可用,李善長就只能把錢唐請過來。
錢唐很快過來,大致說了說情況之后,錢唐就立刻道:“李相,要讓卑職說,自從吳提舉去了涼州之后,朝廷便沒有能夠創作戲曲,闡發國政,為朝廷宣傳的人了。現在應該盡快補上,要有朝廷的東西才行。”
李善長無奈苦笑,“你說這個老夫也想過,只是當下朝廷沒有能干這事的人,要不要把吳大頭叫回來?”
錢唐立刻搖頭,“李相公,馮都督他們出師西域,志在鑿穿,恢復故地。吳提舉他們身上的擔子并不輕。而且如果偌大的大明朝堂,就只有吳提舉一人可用,那事情必不能成功!”
李善長無奈長嘆,“你說這話,固然是有理,只是當下確實沒有合適的人選……不知道你有什么想法沒有?”
錢唐頓了頓,“李相公,非是下官不愿意擔負職責,只是下官確實不精此道……如果說誰比較合適,下官斗膽提議,讓羅貫中來負責此事。”
“他呀!”
李善長稍微思量,這人倒是能寫小說,別只不過當年的時候,被張希孟耍得很慘,這人能行嗎?
李善長轉念一想,似乎也沒有什么不可以,畢竟現在不同往日,被張希孟耍了,那是和張相交過手,雖敗猶榮!
“既然如此,就給他一個機會吧!”
李善長又稍微思忖,問道:“錢唐,你看如此彌補,可還行了?”
錢唐哈哈大笑,“李相,這才到哪里,還有太多的事情要做!陛下責怪禮部,實在是他們咎由自取!怪不得別人。”
這話說得很不客氣,尤其是錢唐這么低的位置,簡直有些大逆不道了,要不是現在這個局面,老李都想把他當成狂生趕出去!
“那你不妨說說,應該怎么辦?”
錢唐道:“李相,禮部執掌教化,肩負興學大任……自從陛下進入金陵之后,就撥出巨款,大力興學!這么多年了,自從李習李尚書以來,禮部便只是撥款,只有出錢,沒有教化。禮部只是各個學堂的錢袋子,禮部尚書成了管家,這事說得過去嗎?”
李善長一怔,倒也有理,除了語氣不好聽,竟然還真是這么回事。
“那除此之外呢?”李善長道:“還有什么不足之處嗎?”
“自然是有的,禮部還負責祭祀,這么大的事情,該祭祀誰,該贊揚誰?禮部就不能有個名單?就比如包拯,此人固然是清官,在大宋朝堂的一堆混蛋之中,算是不錯的。可包拯當了幾天開封府尹?他為官長期以來,都是諫官,這樣的人,縱然可以贊頌。那些以變法救國的名臣該怎么算?那些傾盡全力,開邊拓土的怎么算?”
“清正廉潔,這是儒家倡導的東西。在我大明,官吏固然要清廉,但更要有所作為。要對強盛國家,做出貢獻!國家不強,臣子臉面無光啊!”
錢唐侃侃而談,說的正是他強國的主張。
李善長想了想,也只能認可。
基本上禮部有四個使命,其一是教化,放在大明,就是興學,已經被錢唐說的一錢不值。
其二是對外交往,禮部擔負處理藩國事務的使命。這一項在很早之前,就被廢掉,單獨成立了外務部。
其三,是春秋祭祀,這也不用說了,同樣被錢唐駁斥。
還剩下最后一樣,就是精膳,也就是說,每逢重要時候,比如朱元璋過生日,要舉行宴會,禮部需要協調。
說白了,就是吃飯!
堂堂禮部,就剩下這么一項可有可無的內容了,李善長忍不住哂笑,“照這么說,禮部似乎可以廢除了!”
錢唐忙躬身道:“回李相的話,禮部不可廢,但禮部做的事情,需要轉個頭。”
“怎么轉?”李善長好奇道。
“回李相的話,過去禮部是為主選才,如今的禮部,需要為國育才。過去禮部是為了天家祭祀禮儀,如今禮部該為民祭祀,以此教化百姓,聚攏人心。”
錢唐道:“禮樂教化,說起來過去的禮部,是靠著這套東西,約束天子,和君父共天下。現在的禮部,應該是正人心,護國本!與其一心給陛下添堵,不如輔佐陛下,治理百姓才是!”
李善長大驚失色,錢唐這幾句話的見識,已經遠遠超出他的預計。
錢唐似乎解釋了一個問題:為什么禮部一直處在作死的邊緣,總是跟朱元璋對著干?
沒辦法,這個衙門負責國家禮儀祭祀……這玩意對普通百姓,約束不大。說白了,從一開始,禮部就是給皇家設計的。
隱隱含著以禮法約束天子的意思,比如著名的大禮議……
初心如此,不添堵才怪!
李善長忍不住嘆了口氣,“若是如此說,禮部確實需要動一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