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章一口氣封賞了二十七位文武重臣,這里面毫無疑問以魯王太傅張希孟為首,最后一位是宣寧伯曹良臣。
很顯然,這份名單是不齊全的,在應天的中書省文官沒有納入其中。
馮國用的西北軍團,湯和的西南軍團,甚至包括朱英的嶺南軍團都沒有得到封賞。
其實這些人還好說,他們都必定會得到,只是等待凱旋,再舉辦一次就是了。
但是有幾個人也沒有得到,這就有趣了,比如李文忠,比如藍玉,還有朱文正。
這倆年輕人論起功績,絕對夠個侯爵,但朱元章就是那么吝嗇。
“李文忠,你知道咱為啥沒給你不?”
李文忠慌忙躬身道:“陛下,臣年紀輕輕,想要建功立業,有大把時間,自不必急于一時。”
老朱輕哼了一聲,“其實沒有那么復雜,就因為你是咱的外甥。”
這老朱夠直接,一下子把李文忠都弄不會了。
既然是你的外甥,難道不應該更加優待嗎?
老朱嘆道:“咱也想封賞你,可你既然是咱的親戚,咱就不能拿普通人的標準衡量……總而言之,你還要立更多的功勞,更大的功勛……你服氣嗎?”
正因為是朱元章的親戚,所以就要付出更多。
李文忠稍微沉吟,就拜倒道:“回陛下的話,臣年紀輕輕,能夠領兵出戰,多半還仰賴陛下庇護!這個出身,已經給了臣太多便利,臣唯有加倍立功,才不負陛下栽培提攜。”
朱元章臉上含笑,“說得不錯,回頭你把這話講給尚在臨清的朱文正,既然是咱的親戚,就別指望咱優待你們!恰恰相反,咱要更加嚴格!”
朱元章一句話,讓李文忠悚然,也讓群臣悚然。
其實大封功臣的時候,很難讓所有人心服口服。
像張希孟,徐達這幾位,還都好說,但是那么多侯爵,誰在前面,誰在后面,其實很難說得清楚的。
另外還有幾個伯爵,為什么不能是侯爵?
彼此之間,為了排名先后,打起來都有。
朱元章故意把侄子和外甥排除在外,就是給諸將一個提醒,你們要是不滿意,就瞧瞧這兩個人!
他們功勞不比你們少,又是咱的親戚,他們尚且沒有受封,你們還有什么說的?
至于藍玉,他也沒有得到爵位,這小子可不是老朱的親戚!
“咱記得當初張先生為了了解元軍的虛實,派你到小明王麾下。你也不負所托,探查道路,同察罕決戰之時,立下大功。按理說,咱應該給你個爵位……可咱到了這里,又改變了想法。”
朱元章勐然起身,伸手向北指去!
“你們看看!”
一聲大喝,群臣齊齊北望。
“那是哪里?是塞外之地,是大漠草原……是大元龍興的地方!元皇帝逃出大都,跑去了上都茍延殘喘!咱們這一次北伐,只是拿回了大都,還有那么多地盤沒有歸附,更沒有犁庭掃穴,直搗黃龍!元廷余孽尚在,幾十萬大軍,虎視眈眈。”
朱元章陡然改變語氣,豪宴也從歡天地喜,變得肅然起來。
這就是天子一喜天下笑,帝王一怒風云變。
“咱封賞功臣,那是不得不賞,不能不賞!他們輔左朕,從一介布衣,到君臨天下。有創業之功,有恢復華夏之功!”
“但是咱想告訴大家伙,接下來還有更大的功績等著大家伙。勒石燕然,封狼居胥。開疆拓土,壯大華夏。他成吉思汗,能夠橫行萬里,滅國四十。時至今日,西域之外,尚有不計其數的蒙古藩王屬國……他們能做到的事情,咱沒有理由不行!”
老朱感嘆道:“咱聽聞成吉思汗小時候也很苦,他父親被仇人毒死,前后數年顛沛流離,同母親兄弟,艱難求生。一家人只有幾頭牛馬。咱們心自問,他能脫穎而出,打出一個蒙古盛世,確實不易,堪稱一代天驕。只是咱覺得,論起苦難,咱早年經歷,只怕還在他之上,咱今后的功績,也必遠超過他!”
朱元章掃視著群臣,既有那些已經受封的,還有沒有受封的。
“你們誰能為大明的衛青、霍去病,誰能做大明的班定遠……咱虛位以待!誰能滅元廷,收復西域,橫掃蒙古諸國,一個冠軍侯,咱也是舍得給的!”
老朱這幾句話說完,藍玉的眼珠子都瞪圓了,呼吸急促,血液拼命往頭上涌。
簡直要了命了!
他在張希孟身邊時間不短,霍去病的戰績自然是知道的,而且冠軍侯這個爵位有多重,他也是心知肚明。
只怕就算姐夫的鄭國公,也比不上啊!
封狼居胥,勒石燕然。
武將的巔峰,男人的浪漫!
這才是大丈夫該有的追求。
哪怕明知道朱元章可能是畫大餅,但是藍玉,還有許許多多的將領都不可抑制地中毒了。
這個位置著實太好了,燕山綿延,渤海波濤。
來自遼東的風,撲面而來。
風中有鼓角爭鳴,有金戈鐵馬,有無數名將的吶喊……原來今天的封賞,真正的重點不是對功臣的賞賜,而是對未來的展望,憧憬。
山高海闊,英雄輩出。
我輩少年,自當奮馬揚鞭。
朱元章舉起了手里的金杯,“來,咱們同飲此杯!”
眾將陪著朱元章,一起暢飲美酒,暢望關山,每個人都是心潮澎湃,情不自禁。
老朱出身寒微,他們又何嘗不是如此。
一路走來,已經成為開元功臣,接下來還有更大的功勞,在等著他們。
朱元章返回了座位,這一番封賞激勵下來,自不必說。
隨后大家伙頻頻舉杯,高歌暢飲,熱鬧非凡。
張希孟酒量明顯不行,婚禮的時候都沒怎么喝酒,但是今天卻破例多喝了不少,哪怕只是葡萄酒,他也有點迷湖的意思了。
“徐達,你看當下,要怎么經營燕云之地?你可有想法?”張希孟主動發問。
徐達不由得打起精神,急忙道:“先生,我以為元廷殘余兵馬尚且不少,尤其是遼東之地,更有幾十萬元軍,遼陽是重鎮,更要拿到手里才行。”
此時威遠侯關鐸立刻站起來,并且快步過來,躬身道:“魯王在上,下官以為可以從高麗出兵,東西對進,奪回遼陽,一舉驅逐遼東元軍!”
有這倆人帶頭,其余諸將紛紛請戰,恨不得立刻就領兵殺出去,提刀砍人。
張希孟哈哈大笑,“你們說得都很有道理,從軍事上講,確實如此。可我想問大家伙的是,大都光復了,這么大的一片土地,咱們要怎么守住?”
張希孟又道:“此地可不同于江西,湖廣,中原之地。那些地方,咱們只要把均田落實了,百姓組織起來,就能守住地方。在幾個關鍵出,屯駐兵馬,也就是了。”
“可這里不行啊,越過燕山,就是不計其數的部落。他們從小長在馬背上,騎馬射箭,就跟吃飯喝水一樣。每到秋冬,生存艱難,便要南下劫掠。屠戮百姓,無惡不作。”
“我們若只是把土地交給百姓,讓他們在這里耕種,他們就會成為蒙古騎兵的獵物,遭到殺戮搶劫,根本無法立足。農民沒法立足,我們就沒法控制這塊地方。”
“再有,元皇帝還在上都,元廷殘余兵馬還在,他們不會善罷甘休的。中原的花花世界丟失了,這些人必定痛徹心扉,要說他們從此精誠團結,我還不信。但是他們不甘心吃苦受罪,想要奪回大都,重新過作威作福的好日子,卻是一定的。”
張希孟在諸將中間踱步,分析著接下來可能出現的情況。
眾人當中,藍玉突然道:“張相,既然他們不甘心,那咱們就出兵,打得他們心服口服!”
張希孟含笑,“這話說得很對,卻也不全面。我們當然要出兵,可問題是如果沒有穩固的后方,沒有合適的前進基地。全靠著從中原腹地,運輸糧草輜重。我們能打幾次達仗?我相信你們都是當世悍將,智勇雙全,自然不怕元軍。可我要問你們,假如你們餓著肚子,幾天水米不沾唇,四周都是敵兵,疲憊不堪,走路都能睡著,你們還怎么打?”
“再有,草原如此遼闊,縱橫萬里。我們派兵過去,如果敵兵遠遁,不跟我們交手,仗著馬匹眾多,要拖垮我們,拖死我們?你們又該怎么辦?”
張希孟接連質問,讓這幫新鮮出爐的大明功臣們,有些踟躇,確實,如果元軍用這種近乎無賴的打法,他們確實沒有什么好辦法。
徐達斟酌道:“先生的意思是?”
張希孟笑道:“我以為當務之急,咱們需要一支既能打仗,又能種田,一手鋤頭,一手長刀的特殊兵馬。大都周圍,百姓已經所剩不多,只靠著南方供應,壓力太大。我們必須想辦法種出糧食,養活牲畜,自己解決軍需的問題。”
“可話又說回來,元軍不會放任咱們安心種田,他們必定來破壞,所以我們必須能打硬仗才行!”
張希孟說到這里,答桉似乎呼之欲出了。
胡大海站起來,他大聲道:“張相,你的意思俺明白了。十年前,俺們多是農夫,十多年來,我們拿慣了刀槍。現在讓我們用一只手,重新撿起鋤頭,這事我們做得來!我胡大海愿意當第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