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希孟率領著人馬,從鎮江出發,浩浩蕩蕩,開向蘇州,在張希孟的隊伍當中,除了能臣干吏,精兵強將之外,還匯集了不少特殊人才。
包括早就名揚天下,號稱第一紅賊的曲藝班頭吳大頭,包括家道中落,著名才女鄭允端丈夫施伯仁。另外還有從拱衛司調來的千戶官周惠娘。
張希孟的這一支隊伍,不只是文武齊備,還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人才。之所以配的這么齊,一來是蘇州情況特殊,不準備充分,根本不敢闖這個龍潭虎穴。另外老朱也是生怕張希孟遭到危險,這才百般小心,不惜血本。
總而言之,能配屬的都配屬了。
剩下就看張希孟的手段了。
“軍紀我已經說了一百遍,也就不廢話了。再有就是要保持一顆靈活敏銳的心,我們不是去找茬兒,去殺人放火,而是要理解一座城市,明白運行方式,取長補短。對于那些不合適的東西,要堅決鏟除,毫不留情。”
“但我們也要清楚,有些好東西必須保留下來,變為大明向前發展的助力。”
眾人對張希孟的話,哪里敢有半點怠慢,哪怕聽不太懂,也盡力記在心頭,仔細揣摩。畢竟以張相如今的地位,說出來什么都是對的。
如果不對,那也是自己愚鈍,沒有領會清楚。
平心而論,張希孟很怕這種情況。
明軍進城的次數不少,從最初的除州,到金陵,再到其他城市,可以說是駕輕就熟,經驗豐富了。
區區蘇州,又有什么不同?
還真別說,當下的蘇州,就是不一樣。
哪怕揚州,金陵這種,有著數量眾多市民,發達工商業的城市,也和蘇州完全不一樣。
蘇州的紡織作坊不但規模龐大,而且主要向外銷售,每年有差不多五十萬匹以上的絲綢,出售海外。
其中僅僅是織工,就超過三萬人。另外繡花,印染,販售,船只,票號……整個產業鏈下來,牽涉的人數,何止十萬!
毫不夸張講,蘇州可以算是對外聯系最密切的城市了。
造成這個情況也跟大明有關系。
從很早開始,朱元章就排斥海外貿易,他恨不得把每一塊田都種上糧食,要什么商人,都是農夫不香嗎?
幸好有張希孟在,制止了老朱瘋狂的打算。
不過張希孟也承認老朱的想法又可取之處。
因此大明雖然有專門的市舶司,但是卻限制對外貿易數量。而且大明對外又嚴格控制價格,胡商想要見縫插針,買點便宜貨,那是想也不要想。
大明不干的事情,蘇州這邊都接下來了,作坊瘋狂擴張,大肆改種桑樹,哪怕張士誠也知道糧食重要,卻是阻止不了改稻為桑的進程。
豪族大戶主導之下的蘇州,變得越發逐利,什么都要算計好處多少。
有人覺得很難斗得過大明,所以應該納土歸降,成為大明子民,免得兵連禍結。可也有人堅決認為一旦落到了大明手里,好日子就沒了,所以無論如何,也要拼了這條命,保住現有的成果。
以張希孟的耳聰目明,自然是了解了不少。
如果他不插手,按照老朱的性格,多半會力行均田,遷居大戶,抑制豪強……把城里頭殺了個七零八落,徹底阻擋蘇州的發展進程,強行糾正回老朱喜歡的傳統模式。
張希孟也很難說誰對誰錯……他很想把蘇州改造好,畢竟這里離著應天很近,順流而下,堪稱應天的門戶。
把蘇州弄好,設立市舶司,發展海外貿易,變成生產貿易中心。
只要成功了,離著應天這么近,張希孟不覺得還有哪個人會提海禁的建議。
盡管張希孟也知道海禁有著復雜的原因,但是他不想失去向海外發展的機會。
蘇州這個最好的樣板,當真是不能錯失。
這一路上,張希孟想了太多,有如何掌控蘇州的,有關于未來發展方向的,有這么制定相應經濟和對外政策的,還有怎么鼓勵技術發展進步的……
他想了非常多非常多,不過當他真正臨近蘇州的時候,這些不得不暫時收拾起來,還是先順利把各方勢力擺平吧!
不出意外,張希孟先見到了張士誠,作為同樣姓張的一家子,張士誠年近半百,頭發胡須略微花白,但是卻精神矍鑠,目光有神,絲毫不是落敗投降的樣子。
“在下見過張相……張相親自前來,當真是蘇州百姓之福,在下先代蘇州百姓,謝過張相。”
張士誠顯得彬彬有禮,十分客氣。
張希孟微微一笑,“懷王……我還稱呼你懷王,畢竟主公還沒有下文,你就是大明的懷王。而且在支援關鐸,共同抗元的大事上,懷王也是有所出力的。就憑這一點,咱們是友非敵,大可以開誠布公,討論如何接收,怎么恢復民生的問題。”
張希孟看著張士誠,笑道:“怎么樣,懷王意下如何?”
張士誠慌忙道:“這自然是好,在下早就聽聞張相之名,乃是當世圣賢,夫子在世,治理蘇州,不在話下。”
張希孟笑道:“懷王謬贊了……我想請問懷王,當下蘇州的絲綢作坊,可是還在開工?”
張士誠一怔,他不明白張希孟為什么第一個關心作坊,想來大明也知道絲綢賺錢,想要立刻據為己有!
這也是人之常情,他們要是不愛財,那才奇怪呢!
“張相,人心浮動,民不安生。有太多百姓吃不上飯,糧食一天一個價。在下實在是焦頭爛額,已經無暇顧及絲綢作坊的事情,咱們還是從最緊要的東西來吧!”
“最緊要?”張希孟呵呵一笑,“懷王,我覺得最緊要的就是這些作坊,這是蘇州與眾不同之處,也是蘇州的命脈所在。我現在就要過去看看!”
張希孟語氣堅決,在他身后,就是大明的精銳甲士,從戰火之中爬出來的人,個個都是精銳,殺氣騰騰,張士誠哪里敢反駁。
不過一上來就迫不及待搶奪絲綢作坊,這個張希孟,出息不大啊!
有了這種想法,張士誠也就不在乎了,相反,還樂得順水推舟,就讓你張希孟丟人現眼。
懷著迥異的心思,張士誠陪著張希孟,來到了蘇州最大的絲綢作坊前面。
這個作坊足有兩千多張織機,規模龐大,稱雄一方。
張希孟到了作坊前面,只見關門落鎖,并無一人。
“把門打開,讓我瞧瞧。”
有人上前,去了鎖頭,終于能步入代表當世最先進工業水平的絲綢作坊,多少還是值得期待。
只是步入之后,張希孟就有些失望了。
映入眼簾的是一排木棚,四面漏風,光禿禿的什么也沒有。
他向四周看了看,不少明軍這邊的人根本不清楚是干什么的。
倒是周惠娘走南闖北,見多識廣,她面色深沉,走了過來。
“張相,如果我沒猜錯,這里是抄身室。”
“抄身室?干什么的?”
“自然是抄檢織工身上的東西,進去的時候要查,怕帶了什么不好的東西,破壞織絲綢。出來的時候,也要查,生怕竊取生絲,中飽私囊。”
張希孟皺著眉頭,沉聲道:“這不是把織工當成賊嗎?”
周惠娘不客氣道:“豈止是賊!織工多為女人,搜身的都是爪牙打手,他們趁機占便宜,欺凌女工,毆打敲詐,打死人命,也不新鮮。”
張希孟眉宇深沉,擰成了疙瘩兒。
“如此過分,只怕是有更險惡的用意吧?”
周惠娘道:“張相請想,凡是能忍著每天搜身屈辱,依舊前來上工的,無不是家境貧寒,生計艱難,一天不干活,就要餓肚子。既然如此,正好可以百般壓榨,手段再過分,也不怕會有什么后果。”
張希孟微微閉目,確實如此,一個抄身室,就找出了最無奈的織工,還真是好手段。
“來人,把這里拆了!”
張希孟一聲令下,手下的甲士聞風而動,三下五除二,就把抄身室給廢掉了。
等再往里面走,又是一排房間,依舊不是織工的作坊,竟然好像個刑堂,里面擺滿了刑具,皮鞭,夾棍,烙鐵,應有盡有,比起衙門公堂,一點不差。
好些刑具,都黝黑發亮,有著厚厚的一層包漿,必然是沒少做壞事,甚至是沾著人命!
“拿出去,燒了!”
士兵連忙過來,將這些刑具拿到了大街上,付之一炬。
彌漫的煙火,驚動了一些人,他們往這邊巴望,膽子大一點的,居然直接過來。
發現明軍燒毀了害人的刑具,無不拍手稱快。
張希孟怒氣未息,看了眼張士誠,“懷王,這是你的治下,你可曾來過?”
張士誠的臉色很不好,他怎么會來這種下賤的地方?
他可是王爺啊!
“張相,我看對工匠嚴苛一些,也沒什么不妥的,咱們似乎用不著在乎!”
張希孟呵呵冷笑,干脆不理張士誠,直接道:“貼出去告示,告訴所有織工,明天過來上工,抄身室,刑具,還有工頭兒,一律廢除。工錢每個人按照糧食折算,一個月下來,折三石糧食!”
告示貼出去,半夜時分,就有織工趕來,她們堵在了門口,只為了能看一看,是不是真的?
老天慈悲,總算有人在乎她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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