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后,通先生便帶著那鐵塔一樣的護衛,到了一處人族聚集之處。
  這里,一個新的城邑正在被修建。
  名曰:平原城。
  正是柳郡新設的縣治。
  因正好處于魯山和沙水之間的八百里平原中,被稱為平原縣。
  簡單的城邑,如今連城墻都沒有,只有幾道木珊欄。
  但姍欄之外,卻是人潮涌動。
  一個個凡人、妖族,甚至還有阿修羅一族的影子,混跡其中。
  通先生見了,忍不住贊道:“怪哉!怪哉!”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到了西牛賀洲呢!
  以通先生所知,只有西牛賀洲的寺廟,才能見到阿修羅們,侍奉著那佛子、佛女,招搖過市。
  西方教,也是迄今唯一一個,可以將阿修羅們收為己用的道統。
  而辦法很簡單。
  度化!
  佛法度化,慈悲感化。
  正所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但實情,通先生卻是清清楚楚。
  所謂度化,其實就是以神通固定其思維,定格其神魂。
  讓這些阿修羅們,成為諸佛菩薩的傀儡。
  本質,乃是天庭帝君祭煉道兵演變而來。
  然而,天庭道兵,乃是天庭仙君、帝君煉化而出。
  西方教,卻是將那阿修羅們,煉成了自己的護法傀儡。
  而在這里的阿修羅們,卻絲毫沒有半點被控制、禁錮的模樣。
  一個個都依然是身著絲縷,雪白的肌膚,若隱若現,滿頭金發,垂在身后,一雙寶石般的眸子,不停轉動,看著妖艷無比。
  人族凡人,連看都不敢看這些阿修羅女子。
  倒是那妖族、水族一個個看的眼睛都要凸出來。
  這些阿修羅女子,卻并未和想象中一般,去勾引那些水族、妖族。
  “阿修羅居然改性了?”通先生不太明白。
  他所感知的過去,似乎徐吉并沒有對這些阿修羅做過任何事情啊?
  便已動了想要詢問之心。
  這也是如今因果混亂的緣故。
  不然的話,或許只需推算一二,便能知其原委。
  當然,也可能會推算不出。
  因為,遁去的一的所作所為,本身因果隱遁。
  若不是親眼目睹,親耳聽到。
  便是圣人,也難以尋蹤!
  這樣想著的時候,這城外的氣氛,變得高漲起來。
  卻見那高臺之上,一塊帷幕落下。
  兩個少年的身影,在帷幕后出現。那幾個阿修羅也跟了進去。
  然后,便有著光影,從帷幕后出來。
  兩個似乎是用白紙裁剪出來的紙人,在光中緩緩出現。
  然后,便是有著腔調,從帷幕后傳出。
  “原來是戲法……”通先生點點頭。
  這戲法之術,神通之士都會。
  模擬萬物之聲,演繹諸般變化。
  甚至,還可以用來考驗弟子心性。
  果然,那兩個小小紙人,緩緩的帷幕上成型,很快就在法術之下,變得栩栩如生。
  頗有些類似通先生在那嗶哩吧啦上看過的所謂‘動漫’一類的東西。
  仔細想想也正常。
  在那一方天地,動漫似乎被稱作紙片人。
  如今,在這里,紙片人在法術作用下,顯化人型。
  倒是頗有些異曲同工之妙。
  通先生也想起來了,似乎是那徐吉傳下的。
  以神通之術,傳與那數千少年的一道法術。
  看來,那兩個少年,就應該是徐吉教化出來的佼佼者了。
  不過修道年余,就能掌握一道法術——即使是有那阿修羅輔佐,以阿修羅一族的天賦,助了他們一臂之力,但也非常不錯了!
  便看著那兩個紙片人,慢慢在帷幕上,開始了說話。
  卻是兩個居住在魯山之下的凡人男女,男的叫譚生,女的叫小娘。
  男耕地來女織布,一時其樂融融。
  很快,家里就有著新生命誕生。
  兩夫妻都開開心心,便要去祭祖。
  這時畫風忽變,更有急促的音樂響起來。
  便見帷幕上一團陰影顯化。
  有著聲音在帷幕中解釋:“原是曲阜魯公,見這譚生、小娘夫妻恩愛,心生嫉恨,乃命魯山山神,前來毀其家門,殺其子嗣!”
  于是,帷幕上有著陰風陣陣的現象出現。
  顯然,這陰風、山神,皆是那些阿修羅以神通顯化在帷幕之上的。
  便聽那帷幕上,猙獰的陰影,嘶吼起來,發出類似鬼哭狼嚎一般的聲音,囂張無比:“吾乃魯山山神,世神世仙,高貴無比,爾等凡人,天生便該做我等的奴婢!”
  “豈能快活?又如何可以恩愛?!”
  “死來!死來!”
  便顯化出一只巨足,從帷幕上當頭踩下,便將那小夫妻的從前溫馨的小家一腳踩碎。
  這還不過癮。
  那山神又顯化神通,卷來狂風,將帷幕角落里的土地莊稼統統吹走。
  最后,更搶過了那可憐的小夫妻的孩子,重重摔在地上。
  頓時,臺下無數凡人,紛紛痛罵起來:“魯公,魯公!”
  “你別落到我手里!”
  “不然我定要為譚生、小娘和他們的孩子報仇!”
  通先生站在人群中,他抬起頭,看向頭頂的天穹。
  眼中清光,緩緩流動,便見到了無數人道之影,在頭頂氤氳。
  并漸漸的有了些凝實的可能。
  通先生見了此景,忍不住在心中嘆道:“天人感應啊!”
  天人感應,禍福自生。
  作為天地主角,單個凡人,譬如微塵,猶如雜草。
  但……
  當凡人的數量,達到一百、一千、一萬、十萬、百萬……億兆之時。
  那他們爆發出來的力量,連圣人恐怕也要望風而逃。
  如今,此地不過數千人,但卻已經初步顯化出了天人感應之景。
  天人感應,人道顯化,禍福自生。
  這是連金仙都會畏懼的東西。
  因為一個不慎,就會被削去福運,甚至直接打掉氣運。
  “魯公自求多福吧!”通先生在心中說道。
  帷幕上的紙片人,只是哭泣、哀傷。
  他們在那顯化的山神陰影之前,只能瑟瑟發抖。
  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卻無能為力。
  音樂變得哀鳴、悲戚。
  但那山神卻并未離去,而是卷著陰風,不斷的狂笑。
  “哈哈哈!”
  “哈哈哈……”
  迎接他的自然是更加憤怒的凡人咒罵。
  帷幕之上,適時的出現了聲音。
  “你們怨恨吧,罵吧……”
  “螻蟻!”
  “你們的死活,我們根本不關心!”
  這是擺明了要刺激凡人的仇恨!
  說著,這山神就架起了陰風,來到一條從帷幕上慢慢的出現的河邊。
  河中有著水花聲響起。
  “本山神渴了,想吃幾只水族解解渴!”
  說著,他便卷著陰風,將那模模糊糊的河里抓起了幾條水族,放進嘴里,咔吧咔吧。
  這下子,水族們被勾起了過去的恐怖記憶,紛紛大罵:“山神!你這魯公走狗,別落到我們手里,我們要把撕了!”
  帷幕上的故事,不因咒罵而停止。
  那山神繼續卷著陰風前進,來到一座高山上。
  他忽地說道:“區區妖族,竟敢在我圣山之上褻瀆?”
  “死來!”
  幾個影子從山上跌落。
  看模樣,有豬妖、牛妖、鷹妖……
  這下子,所有人都開始罵起來。
  通先生卻已經悄然帶著他的護衛離開。
  “遁去的一,果然是遁去的一!”
  “居然能想到用這樣的法子,來調動眾生之力,來團結眾生的信念!”
  這是過去洪荒所沒有的事情。
  更是從未有過的事情。
  戲法,戲法,只是取樂用的。
  而且,只是人間修士才會使用的小術。
  上界仙人,根本不會修煉它,更不會使用它。
  諸圣也沒有動過這個心思。
  原因很簡單——圣人們門下,最少也是天仙。
  誰會去琢磨這種小術?
  沒必要,不需要!
  而阿修羅們的加入,更改變了這個戲法的本質。
  使得它出現了光影、聲色,可以撩撥人心。
  這本就是阿修羅一族擅長的事情。
  于是,通先生也已經不需要去問阿修羅們。
  阿修羅這個種族,是非常奇葩的。
  因為創造他們的冥河老祖,本身就是洪荒的一朵奇葩。
  血海孕育而出,先天就偏激、酷殺,以毀滅和破壞為樂趣的冥河,在創造阿修羅一族時。
  讓其男性丑陋、殘忍、暴虐,嗜殺。
  而賦予其女性,天性混亂、以調動眾生喜怒,欣賞其情緒波動為樂的個性。
  所以,才會被西方教看中,擄回西方凈土,度化為天龍八部。
  但卻不料,遇到了來自另一方天地的遁去的一。
  通先生想起了自己看過的那些動漫、電視劇、電影。
  還有偶爾看到過的所謂‘偶像團體’。
  他忽然就笑了起來。
  “西方的兩位道友……”
  “恐怕有麻煩了!”
  阿修羅一族是奇葩,是混亂。
  但他們不蠢!
  冥河更不蠢!
  不然,也不會活到今天。
  早就依著性子出去和準提拼命了。
  “就是不知道,最終會變成個什么樣子?”通先生想著這些,便已經繞過了平原城。
  繼續向前,沿著魯山山脈的走勢,便穿越了整個柳郡。
  他已經得知,如今,柳郡的民兵與水族主力,正在經略魯國的精華地區。
  已是連下五城,將曲阜之外的大半魯國國土,盡數收入囊中。
  一路是破山伐廟,招降納叛。
  甚至還有所謂的‘萬民公審’,來定那些仙種神裔的罪名。
  兩天后,通先生便到了魯國舊年的陽城。
  這是一個大城!
  也是魯國僅次于曲阜的重鎮!
  剛剛被攻陷!
  通先生抵達陽城時,恰好看到,一隊民兵正押著十幾個仙種神裔,來到城外。
  這些昔年的仙神后人,如今被五花大綁,一個個的押到了一座座高臺上。
  周圍,都是憤怒的人群。
  通先生,便駐足在旁,遠遠的看著。
  眼中清光流動,已是看清了這些所謂‘仙種神裔’的真面目。
  卻是些連道基都沒有奠定,甚至連武道氣血都微乎其微的凡人而已!
  只不過是祖上是修士出生,曾經在魯公座前為臣。
  于是,分封陽城,居于萬民之上。
  見到此處,通先生就搖搖頭:“這就是元始圣人最大的錯誤之處了!”
  福德清仙或許道德高潔。
  跟腳深厚之人,或許人品不錯。
  但是……
  他們的子孫呢?
  視萬民為芻狗,以眾生為螻蟻。
  這實在是太過了太過了!
  但……
  看著這些人,這些如今如同喪家之犬一樣,被人趕上高臺,被萬民聲討的人。
  通先生知道,哪怕元始圣人在此,親眼目睹此景。
  也不會認為自己做錯了任何事情。
  只會伸手以無上神通,將此地的仙種神裔與凡人,一起從三界中抹去。
  鎮殺仙種神裔,乃是因其污穢道統,扭曲秩序。
  而鎮殺凡人,則是因為他們以下犯上,以凡犯仙,以卑犯貴!
  民(凡人)可使由之,不可使使之!
  此乃闡教大道!
  凡人,服從即可。
  凡人,閉嘴即可。
  凡人,遵從自己的本職即可。
  以凡犯仙,哪怕占理,也要懲罰!
  便在一旁,靜靜的看著,那一個個陽城附近的凡人,逐一登臺控訴這些仙種神裔。
  有婦人的兒子,僅僅是因為不小心進了某位仙種神裔家的院子,便被吊起來,打斷了脊椎,在哀嚎中死去。
  有老農的兄弟,因為在耕地的時候不小心,讓泥土濺到了仙路,就被一位仙種神裔命家臣當場打死。
  更有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子,因為調皮,摘了某位仙種神裔的領地上的花,便被帶走,從此不知去向。
  除此之外,為了祭祖,為了供奉山神、土地、河伯,這些人還做了綁架兒童,販賣人口的罪惡。
  控訴從早到晚。
  一樁樁,都是血案。
  一件件都是深仇!
  傍晚時分,控訴的人越來越多。
  場面一度陷入失控,那帶隊的民兵首領,不得不宣布今日暫時休息,明日繼續。
  到了第二天,控訴者,從四面八方趕來。
  這些人的罪惡,也越來越多,被查出來的血案,更是不可計數。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控訴者成千上萬。
  而那些仙種神裔,也在唾罵和控訴中,漸漸萎靡。
  等到第六天的時候,一個個都癱在地上,連反駁的力氣也沒有了。
  這個時候,柳郡來的民兵,請來了一個眾生委員會派來陽城的代表。
  “贏稻!”通先生看向那個拿著一張白紙,走上高臺的少年。
  道心隱隱有所感知。
  便聽著這位秦國公孫,展開白紙,當眾宣告:“經查:陽城大夫季孫養、陽城佐吏叔孫前等,鞭笞萬民,奴役眾生,證據確鑿,罪無可赦,按天尊法旨:殺人者死!”
  “當處以極刑:斬立決!”
  臺下的凡人紛紛炸開了鍋。
  “只殺他們?也太便宜他們了!”
  “應該將他們的神魂也一并磨滅!”
  “還要追索其七代祖先的罪行!”
  贏稻聽著,數以千計的凡人的怒吼,他咽了咽口水,正不知所措時,他的喉嚨癢了起來,不由自主的就符合起來:“便依大家,我們不獨誅其肉身,毀其神魂,更要追毀其先祖七代神靈!”
  然后,贏稻便看向自己身前的凡人們,大聲問道:“如此判罰,諸位可服?”
  “服!”回答他的是數千人的怒吼:“正該如此!!”
  于是,便有著幾個專門被挑選來,進行行刑的劊子手,拿著一把把青銅斧,走上高臺。
  手起刀落,一個個仙種神裔的頭顱,滾了下來。
  他們的血流滿高臺。
  臺下萬民立刻歡呼起來。
  通先生卻在此刻抬起頭,看向了頭頂的蒼穹。
  白云朵朵,碧空萬里。
  他的法眼微微流動。
  陽城上空那層氤氳著的因果孽障,正在暴動。
  通先生頓時掐動神通,讓自身身影,悄然飛上那云層。
  然后從云層中俯瞰身下的蒼茫大地。
  便看到那陽城城邑之內,一道道灰色的劫數氣息,緩緩凝實。
  化作一把青銅巨斧。
  這巨斧高高舉起,在凡人肉眼看不到的地方,猛然落下。
  砰砰砰!
  陽城之內的仙種神裔祖先墳墓之中,發出了一聲聲凄厲的慘叫!
  “人道降罰!”通先生稽首嘆道:“慈悲!慈悲!”
  便見那一座座墳塋之中的棺槨紛紛裂開。
  通先生此刻仿佛眼前出現了三界之中,那一個個陽城仙種神裔的祖先轉世之身,紛紛暴斃的景象!
  “萬民公審,定其罪行!”
  “萬民行罰,追索前世今生!”
  “人道之罰,竟至于斯!”
  通先生咽了咽口水。
  這樣的事情,縱然是他也從來都沒有見過!
  人道反噬,在過去只會反噬飛升先祖,并不會反噬其轉世身。
  然而,如今,陽城萬民公審,共定罪責之后。
  不止是那一個個受刑者,神魂俱滅。
  還追索其七代祖先。
  人道之力,穿透六道輪回,準確的找到一個個轉世身,將他們這些已經轉世的靈魂也挨個掐死。
  這意味著什么?
  通先生太清楚不過了。
  “西方教兩位道友若知,恐怕會不惜代價,也要來撲滅這里!”
  對西方教來說,此地,恐怕比一切魔道都要可怕。
  舉目四望,觀察了片刻。
  通先生忽地道心一顫。
  因為他發現了,陽城上空,那原本隔絕著天地的因果孽障,正在緩慢的消散。
  或許數年后,陽城上空的因果劫數,就會自然消失!
  至少也會減弱到,不足以再次形成劫數的地步!
  這下子,通先生就再也坐不住了。
  “還能這樣?”
  “天地劫數還能以這樣的辦法抵消?”
  但仔細想想,卻又不得不承認。
  或許,這才是正確的劫數消解之法。
  解鈴還須系鈴人!
  只要鏟除了造成問題和因果孽障的源頭。
  那么,因果孽障,就沒有理由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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