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舉進士端坐馬匹之上,身邊是精銳禁軍護持一旁。面對著百姓不斷拋來的鮮花以及歡呼之聲,不由得有些飄飄然。便是進士中性子一向肅直的海瑞,此時也露出笑意。
路邊酒樓之上,幾名年輕人湊在二樓窗邊看著熱鬧。見到科舉士子的風光模樣,不由得面露艷羨之色。
“云國皇帝對這些科舉士子如此榮寵,盡展求賢若渴,禮賢下士之心啊。”
窗邊的一名年輕男子,這個時候聽到自家師弟這般說,卻是下意識地反駁道:
“錯了!師弟弄錯了!云國皇帝如此榮寵這些科舉士子,實是為了做給世人看的。天下底層士子欲要做官而不得,云國這邊不以出身,卻以才學而論高下。今后天下諸多士子,若覺自己一身才學不得施展,必然想到投奔云國!”
“嗯,我何錯之有?云國皇帝縱使是為了使士子投效,但也卻是確實展現自己求賢之心啊。難道師兄覺得,云國皇帝應該禮遇這些科舉士子,然后為了顯示自己僅僅出于尊賢之心,直接將他們趕走,不將他們收入云國朝堂之中以作重用?”
辯論一起,周圍幾名年輕弟子,頓時兩眼放光,一個接一個的出聲,駁斥道:
“剛剛師兄所言,乃是說云國皇帝并非發自真心地尊崇賢士有才之人,而非其他!”
“若有君王尊崇有才學的人,卻不能重用這些人。那請問這位師兄,這到底是真心尊崇,還是真的只是做給別人看的呢?”
“我等只是駁斥,云國皇帝并非全然出自尊賢愛士之心,沒有攻訐這云國科舉之制的意思!”
“此乃‘論心’與‘論跡’之爭,當年我名家與儒家辯論之際,早有定論!論跡不論心,論心世上無完人!”
一眾年輕弟子爭辯之時,聲音越發大了起來,神情也越發激動,引得酒樓之中不少食客紛紛將視線移了過來。
但這些年輕弟子,此時卻是絲毫沒有感到不自在,反而斗志越發昂揚起來,辯論之時神情激動,手舞足蹈,顯眼異常。
“閉嘴!”一聲暴喝,突然在酒樓之中響起。
窗邊的一張桌子上,一位身穿錦繡長袍,相貌堂堂,頗有儒雅隨和氣質的中年男子,此時面色鐵青地看著一眾年輕弟子。
剛剛還爭論不休的年輕弟子連忙一縮頭,訥訥著不敢再開口說什么。
中年男子冷哼一聲,恨鐵不成鋼地教訓道:
“難道云國皇帝不給這些科舉士子們如今這樣的厚遇尊榮,便沒有人前來云國投效?如今天下之間諸國,皆行舉薦制度,底層士子沒有人脈不得做官,最后還不是只能跑到云國效力?”
他頓了頓,咬牙罵道:
“一群丟人現眼的東西,連這其中的關鍵都沒能理清楚,便學著師門長輩弄起了辯論?結果只知玩怪說琦辭,拾先人牙慧,尋他人言語錯漏之處,辯而無用!”
一眾名家弟子,在中年男子的教訓之下,低頭面露羞愧之色,不敢多言。
中年男子教訓了半天,最后看著一眾弟子這幅模樣,到嘴邊的話卻是一滯。
這些年來,名家研究的辯題,越發晦澀難懂。門中弟子,常常為了一詞一句之意,而爭論不休。弟子相互之間的辯論,也從當初相互理清邏輯,闡述道理,變成了只注重揪出對方的語病錯處,強行辯論。
辯而無用,事多寡功。這些年來名家門中風氣如此,又豈光是這些弟子受到了影響?
這些年來,名家已經顯露出敗落之像。若是長此以往,當初的天下顯學,九流之一的名家,必然逃不過銷聲匿跡的下場!
中年男子看著一眾弟子,憂心忡忡地嘆了一聲,隨即無力地擺了擺手,道:
“罷了!坐下吃飯,今日早日安頓下來!”
“是!”
中年男子再次輕嘆一聲,扭頭看向窗外,眼露深邃之意。
只希望,這云國的稷下學宮,能夠助我名家重振門中學風!
夏國京師,金陵城,夏國皇宮,奉天殿中。
一位身穿龍袍,面容蒼老,滿頭白發,看上去莫約七十多,神情盡顯倦怠的老者,單手扶額,撐在龍椅之上,雙眼微微閉起,似是在閉目養神一般。
能夠坐在這個位置,其身份自然也不用多說,當今夏皇,虞慶旋。
養神片刻之后,老者緩緩睜開雙眼,張口問道:
“岐王這段時間在他府中,可還算老實?”
一旁的年老太監聞言,微微躬身,道:
“岐王殿下近來,整日在岐王府中書房內閉門不出!”
夏皇眉頭一動,頗為驚奇道:
“這都兩個月了,他竟然還能耐得住性子?這可不像是他的做派啊!”
老太監聞言,抿嘴一笑,道:
“岐王殿下,許是經過這次挫敗,得到了磨礪嘛,今后必然會收斂脾氣秉性了。”
夏皇聞言,冷哼一聲,道:
“若是他真能收斂這個強硬性子,那就好了!從小到大,就從未讓朕省心過!”
嘴上的話雖是這么說,但只看夏皇此時的神情,便知道只怕他自己心中,也是這么覺得的。
沉默片刻之后,夏皇再次咬牙道:
“若非他這次這般沖動,朝堂本是有更好的方法收拾那些西南將門的!他動手殺人,固然是痛快了,卻也不得不逼著朝廷對西南邊軍之中的將門余孽動手,致使西南邊軍戰力廢了大半。到最后只得讓朕不得不對云國小皇帝低頭服軟,賠款求和!”
這身邊的老太監偷偷打量了一下夏皇這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心中微微一琢磨,便知道他心中并未當真怪岐王這次動手。
“陛下,岐王殿下也是、為了平息西南各州郡百姓怒火啊!這些西南將門,縱兵劫掠百姓財貨,還厚著臉皮請求朝廷賑濟受兵災的百姓,讓朝廷給他們的貪欲托底,當真是可殺!”老太監溫聲勸諫道。
夏皇眉頭一動,突然挑頭看向老太監,似笑非笑道:
“四喜,你這是受了那小子的好處?還是說,把寶壓在了他身上?”
說起來,如今夏國朝堂紛亂無比,除了有百家出身的官吏相互攻訐之外,便是如今夏皇放任諸多皇子于朝中歷練,使不少皇子手中握著一份力量,在朝堂之中各有人手。
諸子奪嫡之事,已然使朝堂斗爭愈演愈烈,逐漸成了擺在明面上的事情了。
四喜老太監聽到夏皇這個時候所言,神色也說不上多么慌張,只是彎腰低頭,苦笑一聲道:
“陛下,您就別開這個玩笑了!奴婢都伺候陛下大半輩子,如今這個位置,在太監中已是升無可升。奴婢又無一親眷,除了報效陛下之恩,這輩子也沒什么指望了……”
夏皇朗笑一聲,搖頭道:
“諸皇子身邊可都有年輕精干,且自小分派的忠心太監。哼,他們自然是看不上你這個老貨的!”
老太監躬身點頭,應和道:
“陛下說的是……”
“若是岐王今后能夠長長記性,這兩百多萬兩白銀,也不算打出去個水花!”
說到這里,夏皇突然笑容一斂,沉聲道:
“傳朕旨意,岐王圈禁期間,安分守己,閉門思過,已然知錯。命其奉使云國,主持我大夏使團,與云國締結和約,戴罪立功!”
老太監聞言,微微一愣,小心翼翼地道:
“陛下,會不會有些不太妥啊……”
帶兵打云國的是岐王,這個時候領著使團去締結和約的也是岐王。
對云國來說,這是有些挑釁的意思了。而對岐王來說,作為敗軍之將拜見云國皇帝,也是奇恥大辱啊。
夏皇臉上更冷,沉聲道:
“十四公主虞瑛瑤,與云皇同歲。其嫻雅端莊,秉性柔嘉,欽封柔寧帝姬,隨使團入云國和親。締結兩國之好,使夏、云兩國再不生戰亂!”
夏皇頓了頓,接著冷聲道:
“他敗了,朕可以給他兜底。但朕也要給他個教訓,讓他知道知道,因為他的輕敵大意,魯莽之舉,這一會兒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十四公主虞瑛瑤,是岐王的親妹妹。這一次,夏皇不僅要岐王虞昭凌親自前去云國,還要他的妹妹,一同前去和親。
饒是四喜太監在夏皇身邊伺候了大半輩子,見慣了帝王的無情,此時也不由得為夏皇對親生子女的狠辣手段,而感到心中發顫。
夏皇的父愛,還真是如山崩地裂呢……
他不敢再多說什么,連忙彎腰行禮,轉身就要下去傳旨。
“等等!”
夏皇再次將他叫住,用著平靜冷漠的神色,輕聲道:
“欲為帝王者,便需懂得隱忍,懂得為了大局而去舍棄一些東西。他若是死犟著不肯接旨。你就告訴他,今后就不必再出岐王府了……”
四喜太監嘴唇一顫,連忙躬身應是,快步離去。
待到老太監離去,夏皇再次靠在龍椅之上,閉目養神起來。
片刻之后,這奉天殿中,忽然響起一聲微不可查的嘆息之聲。
蕭承看著手中馮保遞上來的東廠奏報,卻是突然失笑一聲,搖頭道:
“哈哈哈,這名家中人,還真是屬杠精的啊,這自家師兄弟的,聊著聊著就能爭起來……咦,所以你說,這名家門人,是不是因為我云國的稷下學宮,可以供他們與諸子百家爭辯,還不以言論論罪,所以他們才來得這么快?”
東廠的情報機構,因為發展時間并沒有多久的緣故,所以也談不上多厲害。但中慶城好歹是云國京師,東廠哪怕其他地方管不到,也不可能不在這里布置人手。
名家弟子這么顯眼高調地進入中慶城中,還半點掩飾的樣子都不去做,自然會被遍布城中上下的探子盯上。
剛剛發生的酒樓之中的爭論,不到一個時辰的功夫,便已經擺在了蕭承的御桌之上。
馮保有些沒能領會到蕭承口中什么什么杠精的含義,不由得有些發懵。琢磨許久,
他也沒能想明白其中含義,只得含糊地附和道:
“名家中人,最喜辯論,也以辯論聞名。想來門中學風如此,做出這些事來,倒是也不用過于驚奇。”
蕭承點了點頭,再次問道:
“那道教一同入城的三人,可曾查明身份?”
那三人入城以來,雖然低調行事,但也從未隱藏過自己的身份,東廠這邊早已收到了粘桿處的提醒。
馮保聞言,當即道:
“奴婢已經派人去查探了,倒是出乎意料地順利。這三人,似乎根本沒有隱藏身份的準備。從道教道士們哪里套來的消息,這三人與他們皆不認識,只是自龍虎山臨行之時,被道教掌教張正青給塞進來的。”
馮保說到這里,不由得頓了頓,方才繼續道:
“奴婢覺得,在查清這三人身份之前,陛下還是暫時不要召見道教來人了吧!”
蕭承輕笑一聲,擺了擺手,道:
“倒也不需如此,能夠讓道教掌教臨時塞人,再結合那三人的氣質、武功,想來除了道家出身之人,也再無其他。”
馮保聞言,連忙道:
“陛下,奴婢自然也能夠猜到這三人大概率出身道家。但陛下安危,重于一切,還是要小心調查一番才是!”
蕭承露出笑容,搖頭道:
“想也知道,若是這三人危險,道教掌教張正青,也不敢讓人將他們帶來。若是沒猜錯,這道家是不打算去稷下學宮辯論,而想著直接面見于朕,闡述道家理念,以求讓道家在云國從諸子百家之中脫穎而出。”
當然,最主要的還是蕭承的自信。
佩戴怒龍劍之后,蕭承足以與九階頂尖高手一爭高下。身邊還有南霽云這樣的九階高手護衛身旁,再加上身處禁宮之中,有禁軍護衛。除非這道家弟子中有陸地神仙境的高手,否則根本不可能傷到蕭承半分。
蕭承頓了頓,接著道:
“傳旨,朕久聞中原道教昌盛,心中頗為好奇。明日請道教來人,入宮為朕講一講這道家真經!朕倒要看看,這道家到底是打算如何說服朕尊崇道家的!”
馮保聞言,見蕭承態度堅決,不好再勸,只得低頭應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