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修煉了這么多年,應早已破入人神,明日一戰有關尊嚴,林守溪,你不可怯戰也不可輕敵,一定要使出全力!」
夜晚,林守溪剛剛修煉完畢,慕師靖便前來慫恿。
林守溪看著這個殷勤為他錘肩的少女,一時不太適應,道:「使出全力?有必要么.....
「當然有!」
慕師靖拍了拍他的肩膀,認真地說:「唯有最轟轟烈烈的戰斗,才配得上百年未見的相逢,你若太早坦明了身份,反而不美。」
「是么?」林守溪困惑。
「你在懷疑我?」慕師靖臉色一冷。「若是誤傷了映嬋怎么辦?」
「你下手沒有分寸?」
「若我被誤傷了怎么辦?」「我替你收尸!」
「你準備的可真妥當。」林守溪無奈。
他知道,慕師靖喜歡看熱鬧,像敵人交戰,揭開面具后發現竟是百年未見的道侶這樣的橋段很是動人,慕師靖好不容易逮著機會,肯定不愿放過。
林守溪歸心似箭,一閉上眼就能看見楚映嬋雪裙淡緲的仙顏,恨不得立刻奔赴云空山與她相見,但現在既然慕師靖如此提議,他也愿意給楚映嬋一場驚喜。只是,他破入人神境后,第一戰竟是與意中人戰斗,聽起來總覺得古怪。
「到時候真相大白,楚楚不會生氣吧?」林守溪還是擔憂。
「夫妻哪有隔夜仇,床頭吵架床尾和,再桀驁不馴的仙子,晚上也能給治的服服帖帖的,俗話說,百年磨一劍,這百年里,我們操練了這么久,欺負個楚楚還不是手到擒來?」慕師靖自信滿滿地說。
「那...."
林守溪回過頭,看著身后神完氣足的絕美少女,問:「我們先演練一番?」慕師靖借口說要修煉,落荒而逃。
明月高懸祖師山。
不知不覺,他們已回到神山三日。
祖師山位于神山境內的南方,他們最先抵達了這里,準備先收集好煉丹所需的丹材,再前往神守與云空,待一切準備就緒之后,林守溪會孤身赴往六位神女鎮守的圣壤殿,并將惡泉大牢之底的域外神明煉化為丹。
慕師靖自稱是監工,督促林守溪不出紕漏地完成一切,可實際上,她更像是來游山玩水的。
在回到神山之前,慕師靖無數次想象過回神山的場景。
她想,如果能離開地宮回到那里,自己一定要買一千條漂亮的裙裳,將天下的美味佳肴盡嘗一遍,在嘗試過去不敢嘗試的新奇玩具....可是,真正回到這里后,她的內心卻出奇地平靜。
落葉歸鄉般的平靜。
慕師靖看著三峰環抱主峰的祖師山,慵懶地舒展了一番身子,又從袖口取出了那份新買的神山邸報。
她看著神女榜榜首「白祝」的名字,微微鼓起香腮。
「不會真的是在做夢吧,怎么這個小蘿卜也這么厲害了呀?」
慕師靖一想到過去任她欺負的小姑娘現在已在境界上遙遙領先,便不由鼓起香腮,分外苦惱,她自言自語道:「時無神女令蘿卜成名,若不殺殺這小丫頭的威風,以后在道門,自己的地位可就蕩然無存了。」
不過,慕師靖倒是很期待與白祝的見面。
「也不知道她是更像楚楚還是更像師尊哎。」慕師靖忍不住笑了起來。
次日。
林守溪一如既往地去赴戰。
九明圣所需的丹材皆是天材地寶,這些寶物要么生長在秘境禁地,要么被一些大家族。丹書可以感應到它們的方位。
林守溪本想用偷的,但慕師靖極其勸阻,說你已是人神境大宗師,一定要做符合身 份之事。恰逢神山近年尚武,他便選擇與那些宗門賭戰,以此贏取神物。從被嘲笑不自量力到三戰三捷,聲名鵲起,他只用了三天。
今日,林守溪前往陸家,去取一件名為吞火如意的寶物。陸家派出了他們的首席供奉。
陸家山門之外,林守溪與這位陸家供奉打得天昏地暗,風云失色,最后,林守溪險之又險地贏了半招,將這供奉擊敗,贏得了作為賭注的吞火如意。
比試之后,這位供奉叫住了林守溪。
「多謝公子高抬貴手。」陸家供奉說:「我看的出來,公子未用全力,若你拿出真功夫,恐怕我連十招都走不過去。」
「你也不弱。」林守溪說。
若他贏的太過輕松,后面的宗門恐怕就不愿與他賭戰了,他刻意壓制境界,給對方一種惜敗的錯覺,才能給其他宗門接戰書的信心。
「不知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陸家供奉困惑道。
林守溪沒有作答,只從袖中取出一物,拋給了這個供奉。
「這是九寒冰玉丹。」林守溪說:「陸家修行陽炎之術,極易引火燒身,此丹可以壓制陽炎,助你們心無旁騖修行。」
說吧,林守溪便轉身離去。
林守溪離去之后,陸家老祖緩緩現身。
他從供奉手中接過了那瓶丹藥,打開塞子,放到鼻邊嗅了嗅,道:「此乃神品啊.....尋常煉丹師,哪怕窮盡一生,恐怕也煉不出一顆這等品質的丹藥。你試出他的來歷了嗎?」
「晚輩無能。」陸家供奉抱拳致歉。「可惜了。」
陸家老祖將丹藥收好,悠悠道:「這年輕人的確是個神才,可惜,他前日非要向白祝仙子尋釁,白祝仙子一旦出手,他無論有何神通,皆難逃一劫。」
陸家供奉想起了近日白祝仙子斬殺隱生級大尸蟲的傳聞,深以為然地點頭。兩人正討論著這個神秘年輕人的身份。
忽有白云漫過他們的頭頂。如湖如海的云。
整個陸家見到這幕,紛紛噤聲。所有人都知道。
白祝仙子來了!.....
「來這么快么?」
林守溪仰起頭,望著上方厚重的云層,蹙起眉頭。云中不見仙影,但見森然劍意。
那的確是道門劍意。只是.....
「楚楚何時修的馭云之術?這是她新悟的劍道招式嗎?」林守溪并不明白,這滿天白云有何用處。
難道是為了增添氣勢?
不可能,這不像是映嬋會做出來的事。想來是另有玄機。
林守溪思忖之時,也以黑袍罩身,收斂了所有的氣息。
「仙子既然來了,為何不出來一見?」林守溪用雄渾厚重的聲音問。問話聲猶若鐘鳴,于云海中層層激蕩。
回應他的是劍氣。
低垂的云海沸騰起來,一柄柄白云之劍仿佛生長在云壁上的鐘乳石,它們凝成三千余柄,紛紛指向林守溪,短暫的沉寂后,三千余劍凌空而落,洪流般瀉入林中。
林守溪的身影瞬間被云海吞沒。這一劍聲勢浩大。
云海幾乎填充了整片天地。林守溪感到的卻是失望。
「難道說,一百年過去,映嬋依舊沒能邁入人神境中么?不可能,她的天賦比她的娘親高的多,絕無可能在人神停滯百年,除非......"
林守溪心想,楚楚定是思慮成疾,才會令得境界停滯不前,想到這里,他不由倍感心疼,想著此次相逢一定要傾盡全力彌補。
他心中憐惜,卻也沒有立刻表明身份。
「空有形而無意,這便是天下第一仙子的劍么?」林守溪問。回應 他的依舊是劍,成千上萬的劍。
劍代替了原本該從云海中落下的雨水,風暴般席卷四野,它們像是狂嘯著的白色蒼龍,將林守溪團團包圍,張牙舞爪要將他撕碎。
林守溪深吸了口氣。
人神境的氣海宛若無垠的汪洋。
舉手投足之間,這片汪洋也隨著他一同起落跌宕,他成了瀚海本身,遼闊而深邃,不為風暴所動,不為日月所惑。
念頭稍動。
觸及他的劍氣紛紛彈回。白云碎成鱗片。
幾十丈厚的云海被立刻洞穿。
林守溪直視層云,淡淡道:「仙子若還要隱藏境界,我可就不客氣了。」白祝急壞了。
她一開始的確只是想試探試探對方的實力深淺,但很快,她就意識到了不妙,用盡了全力。
「這是哪里來的魔頭,怎么這么強呀?等等.....這是祖師山附近,這該不會是童鸞的師兄師叔之類的吧?童鸞派他們出來,前來試探深淺?」
白祝后知后覺地「醒悟」,不由恨恨道:「這祖師山的仙子也太壞了吧,陷阱一套接著一套的,此人好像也是人神境的大能,白祝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呀!」真正的魔頭怎么可能出現在祖師山附近?這一定是童鸞與三大家族演戲,逼迫白祝出手!
這下完了。
如果是真的魔頭,白祝還能用麒麟滅口,但如果是祖師山的人,無論她是輸是贏,境界都暴露了啊.....
白祝覺得自己太莽撞了,悔恨不已。但來都來了,她也沒有回頭路可言。
云螺之中,小麒麟再度探出腦袋,躍躍欲試。「看你的了!」
白祝抓起小麒麟,急中生智,囑咐道:「這人看上去是祖師山的,你不要殺他,把他打敗就好。等時機差不多了,你就忽然消失,換成白祝上。然后白祝裝出一副虛弱的樣子,說「為何只能維持本體這么久?'然后你再躲在云螺里,駕駛云螺把我接走,知道了嗎?」
她決定,摒棄自己仙蘿的身份,將自己偽裝成麒麟修成的少女!小麒麟擔憂地叫了兩聲。
「沒有別的辦法了。」白祝無奈道:「今天,白祝就是麒麟,麒麟就是白祝!」
小麒麟這才躍入云中。風云激蕩。
麒麟的身軀觸及白云,猛地暴漲,它威猛如獅,古老如龍,又帶著麒麟渾然天成的靈性之美,它一經出世,宛若烈日誕于層云,將整片云海都照得明亮。云海之下,林守溪尚在神傷。
他感受著「楚仙子'的劍意,那劍意空有形體,缺乏神意,不正應了楚映嬋哀如心死的心境么?
劍尚且如此,人又該何等憔悴?林守溪不由回想起巫家的初見。
彼時暴雨沖刷的殿樓上,楚映嬋雪裙道觀,如明月在天,俯瞰雨幕籠罩的巫家,神色清冷而驕傲,她對林守溪與小禾斬開過追殺,追殺之時,她的劍氣亦是凌厲且自信,一度將他壓得喘不過氣。
回憶總被雨打風吹去。
百年之后,他再見到她的劍氣時,卻只感到了深深的無力與疲憊,這樣的云海之劍,又怎么配得上當年那個睥睨暴雨的冷傲仙子呢?
他虧欠了她太多。
林守溪感到內疚、悲傷。
同時,他也生出了一絲疑惑。
「以映嬋現在的實力,為何能夠是公認的天下第一呢?」林守溪疑問才起。
云海中。
一頭威武的麒麟就朝著他撲了過來。「」
林守溪看著麒麟,困惑不解。
這不是白祝養在道門的那頭麒麟嗎?連它都長這么大了嗎?麒麟 于云中現身。
麒麟不愧是可以作為圖騰流傳至今的上古神獸,它強大異常,一經出現就給了林守溪不小的威壓。
林守溪并不懼它。
他也想拿這頭麒麟來試一試,現在的自己到底有多強。
麒麟撲來之時,他單臂高舉,不朽靈根護體的同時,磅礴的真氣洶涌而出,一時間,他宛若站在陸地上的神明,僅以一臂就托住了麒麟勢大力沉的爪擊。云海之中,更為聲勢浩大的戰斗一觸即發。
作為戰場的云海在戰斗中跌宕起伏,最后,它更是如蝦的背脊一樣弓起,形成了一座拔地高聳的白云巨山。
白祝徹底看傻了。
這些年,她斬殺的妖魔與壞人不計其數,無論對手多么厲害,這只麒麟都是她最大的底牌,她從沒想過,有一天,這麒麟也會遇到對手,而那個對手,還是一個血肉凡胎的人。
不,這根本不是血肉凡胎的人,這陣仗,分明是一頭龍在與麒麟惡斗!
「這該不會是祖師山的首座親至了吧?!」白祝震驚。
這童鸞為了對付自己,究竟下了多大的力氣啊?這可真是應了那句俗語一個蘿卜一個坑。
云海起伏不休。
這頭剛剛戰勝了隱生級尸蟲的麒麟也沒想到,自己會在人類手上吃癟,它發現,哪怕它用爪子拍中了對方,也無法在他身上留下傷痕......對方身軀的強橫,竟比隱生級的妖物還恐怖。
麒麟也生出了一絲怯意。
林守溪與麒麟戰了一會兒,心中也明白了許多事。
楚楚久未破境,為了維護道門的顏面,她只能以云海為掩護,以麒麟為幫手,偽裝出人神境的假象.....
以楚楚的性子,斷然是不會如此行事的,這絕非她的本愿,所以,這一切歸根到底還是小語的錯,小語不僅喜歡當甩手掌柜,還給楚楚寄予了太多不切實際的厚望,以至于楚楚為了道門的虛名,要行此無奈之舉。
再打下去,祖師山的大修真者恐怕也要來了。他們要是來了,楚楚偽裝境界的事可就會暴露。不能再打了.....
「現在還是不愿現身么?這麒麟雖然強悍,卻也奈何不了我,你若再不現身,我可就要將你偽造境界的事昭告天下了。」林守溪淡淡道。
白祝清清楚楚地聽到了這句話。完了,完了......
這下全完了。
白祝不由想起了百年之前,她親眼看到慕師姐被師尊掌摑的情景,彼時的慕師姐恐怕就是明天的自己了!
白祝想逃了。可是。
「仙子再不現身,我可就要請你出來了。」林守溪說。
他也不愿再偽裝下去,只想快點見到躲在云海中的楚映嬋。楚映嬋并不現身。
茫茫云海尋一個刻意隱匿身形的仙子無異于大海撈針。但這也難不倒他。
他一邊與麒麟過招,一邊運轉劍經心法。劍經心法中,有對于云的法則。
今日,天時地利人和,翻涌不休的云海里,他頃刻悟道,又將劍經突破了一重。
云之法則為他所用,這云海戰局里,他也立刻反客為主。他運轉劍經。
整片云海都清晰地投入了他的神識中。下一刻,他就捕捉到了仙子藏身的位置。
他不再與麒麟糾纏,身形化作閃電,從這神獸的身側掠過,直撲仙子的所在。「我看你還能躲到什么時候!」
林守溪一拳打去。
白祝心道不妙,也無處可遁,只能以掌來接。
芊芊玉手破空而去,皓白手腕上,還系著一圈紅繩,那是楚映嬋送給她的紅繩 林守溪的目光也被她腕上的紅繩吸引。往事再度勾起。
神域之中,楚映嬋便是以它為索,帶著小禾離去的,那一幕深深地烙在所有人的心中,一生也難以忘懷。
白祝以為自己要挨打了。
可是,拳與掌即將觸碰時,對方卻收了勁,主動抓住了她的手腕。下一刻,她被對方從云螺上拽下,墜入了最深最濃的云里。
白祝能感受到,自己的腰肢被攬住了,不等她反抗,對方的另一只手已摩挲過她的伶仃玉背,穿過她的秀發托住了她的腦袋,猝不及防間,有什么東西印上了她粉潤柔嫩的唇,牢牢地將唇瓣攫住,白祝渾身顫抖,卻是掙不出這個懷抱,只能任對方侵犯。
完了.....原來是個劫色的采花大盜!
白祝的腦海中,已浮現出第一仙子被魔頭俘獲后的悲慘遭遇了。他們從云海中墜出,飄飄然落到一片花海。
這是昨夜里,林守溪與慕師靖精心準備的花海。
花海中生長著無數漂亮的秋蕊,它們被刻意修剪,整齊地排列出了'楚映嬋」與「林守溪」的名字,而「楚」與「林」,恰共用同一個「林」字。這是當年不死國中,楚映嬋在紙上書寫下的文字結構,林守溪始終記得,百年不曾遺忘。
花海中,他抱著'楚仙子」,溫柔地睜開了眼。
「沒嚇到楚......」林守溪話到一半,僵住了。
白祝也小心翼翼地睜開了眼。四目相對。
秋風吹過,卷起落花無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