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思思個子嬌小,還在努力踮腳,試圖看清場內發生了什么,先前飛出的劍如有牽引,破空而歸,精準地插回了她的鞘中,她再想去拔劍時,劍卻不認其主,怎么也無法拔出。
林守溪的這一劍堪稱傾力而為,并非是他多么討厭這個真仙轉世,而是一想到慕師靖要成為自己的師叔,心中暗火。
升云閣過分安靜,林守溪離去的腳步聲,趙歌捂胸的咳嗽聲皆被這種安靜放大,變得清晰可聞。
秋風乍起。
寂靜被打破,時間似再度流動,呼喊喧嘩之聲響起,壓過了一切質疑的聲音,沉寂了太久的支持者們高喊著他的名字,甚至喊起了‘守溪守溪,天下第一’之類的口號,令得林守溪只想趕緊逃離這里。
“他……他為何會有湛宮劍?他使得又是什么劍法,是道門的神妙絕學之一么?”崖臺上,有仙人發問。
“不像……看上去只是,普通的一劍。”
“普通的一劍?他到底是哪里來的弟子?”
“據說是城墻之外來的。”
“墻外么……無論來歷如何,他的境界也只是與趙歌相仿,為何能一劍敗之?你們劍術比我厲害,可看出什么名堂了?”
“既與樓主有關,便是仙樓之劍了,仙樓教的劍,我哪里懂?不若問問楚仙子,她說不定能看出些端倪。”一位仙師笑著翹起蘭花指,點向了楚映嬋的方向。
門主們的目光也紛紛落到了這位楚國仙子身上。
楚映嬋姿容端莊嫻靜,對于發生的一切無半點驚詫之色,仿佛一切都是預料之中的。
她沒有理會眾人困惑的目光,垂首不語。
眾仙師等不到答案,正失落時,一位女子的聲音忽然響起,將這交談聲壓了下去。
“真仙又如何呢,在真正的太古時期,這個世界還由神明統治之時,所謂的真仙也不過是神明足下的螻蟻而已,可以被隨意地揉捏、踐踏。我看你們就是在城內待得太久了,漸漸地要忘記那些老東西的強大與恐怖,得了個真仙轉世就宛若得了什么稀世珍寶一樣。”
說話的正是金冠白袍的陸仙子,她嘴角噙著笑意,似是對升云閣發生的好戲很是滿意。
“但這是人的較量,真仙之魂留存千年,遠異于常人,被這般輕易擊敗,實在令人疑惑。”又有仙師搖首。
“千年又如何?我聽說北冥之海有一種水母,它小若銅鐘,生活在深海,體內有永燃不滅的幽藍之焰,壽命更不可計數,遠比最強大的人類還要活得更久,可那又如何呢,小水母活億萬年也只是水母罷了,千年之前的真仙固然強大,他們中的大部分皆自詡真正的仙來者,可那又怎樣,算到如今也不過是一縷不死殘魂,今日多虧是這少年,若讓十六歲的樓主來出這一劍,他性命能不能保住都是兩說。”陸仙子語氣雖是輕描淡寫,但話語中已有藏不住的蔑視之色。
熟悉她的人皆知道,這位陸仙子身世曲折,出身貧寒,她直到十六時才有機會接觸修行,只是一旦開始便一發不可收拾,她曾在城外待了足足六十余年,直至親手斬滅了一頭災神后才血衣返城,故而她對于養尊處優的世家天才態度極為輕蔑,唯對那位曾一人一劍斬殺龍尸的仙樓之主頗為仰慕,故而仙樓之主自稱三百年來第一天才,她就自稱兩百九十九年。
陸仙子話語頓了頓,又道:“更何況,你憑什么就確定……他是人呢?”
“你說什么?”仙師明白她的話外之音,若趙歌是真仙轉世,那林守溪很有可能是神靈轉世……
當然,這位陸仙子說話向來天馬行空,眾人也只當玩笑,不會當真,因為神明轉世這樣的事,哪怕縱觀整個人類歷史,也極少可以見到先例。
陸仙子也懶得解釋,她慵懶地躺在石椅上,信心十足道:“總之,這個我弟子我要了,到時候你們幾個誰也不準與我搶哦。”
她說這話之時,甚至沒有看向楚映嬋,她并不覺得這個年齡還不足自己零頭的少女,能對她造成什么威脅。
見識過了林守溪的出劍,接下來的比試就顯得索然無味,林守溪的支持者們依舊維持了一貫差勁的表現,被盡數擊敗,但這已無關緊要了,少女們已然開始緊鑼密鼓地籌劃起了稱號之類的事,想著日后林大仙人火遍神山南北,她們也就是從龍之佳麗了。
許多小姑娘信誓旦旦地做起了約定,哪怕違背家族的意愿,她們也要選擇與林守溪相同的宗門。
這種熱情一直持續到了擇師大會開始。
崖臺上雖仙師云集,但每年兩度挑選弟子之時亦熱鬧得宛若菜場,下方四十余個對修道充滿了熱情與憧憬的少年少女在他們眼中皆是未來的功績,門主可以憑著這些功績與神山換取秘籍、丹藥、靈符、寶劍等修道之物。故而弟子的質量極為重要。
前十二名弟子陸續進入了不同的宗門,終于輪到林守溪,一如先前比試一樣,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無論是弟子還是仙師都很關心他的選擇。
未等林守溪開口,已有仙師率先自我介紹起來。
“你是修劍的,未來的四年歲月不若隨我一道修行,這四年里,我會將我畢生所學皆傳授于你,包括當今天下獨我一份的遁天雷法之劍。”
說話者是那位座下弟子皆仙人的王仙師,他衣袍飄鼓,背負一柄蒼紅之劍,坐在石椅上卻猶坐云端,話語真誠。
這些弟子們大部分只會在神山中修習四年,四年之后唯有極少數的天才能繼續留在山中。從時間尺度來看,四年對于漫長的修道生涯而言短暫如彈指一揮,但它的意義與影響卻不可估量。
王仙師話語一出,場間嘩然,在場的人無不知曉這遁天雷法之劍的威力,傳說他曾孤舟泛海,歷暴雨雷劫,遍體鱗傷而歸,渾身骨骼幾乎盡斷,終明悟此法,此為他之絕學,哪怕是他最親的弟子也學之不得。
今日他終于決定將這劍法傳承下去。
“我看他本就是劍術的天才,未來的劍道修為未必比你差,沒必要非學你這天打雷劈的花哨劍招,老夫觀他骨骼驚奇,不若隨我修術,修出個口含天憲的圣君之姿。”一位老者開口,聲音洪亮如古鐘回響。
老者的周身金光奕奕,這些金光并非彌散的圣芒,它們有規則地凝聚成一個個橢圓形狀,上面纂刻著密密麻麻的古文字,它們隨著橢圓的旋轉繞著老者高速移動,將他照得宛若神人。
世上修道者,有無數術士號稱自己萬法皆通,但大部分只是徒有虛名,而眼前的老者則與這些雞鳴狗盜之輩不同,他當年道術大成之際,游歷荒外,見一巨峰嶙峋猙獰,感到不喜,說此山要塌,結果一年之后,哪座山真的毫無征兆地坍塌了,當時神山還派了不少人盯著他,生怕他在神墻上寫下一個‘拆’字。
他不服王仙師,亦有人不服他。
“我看這位林公子不若入我門下。”說完的一個年輕的白衣人。
“安小先生,你是境界比我高,還是帶出的弟子比我強,其他人說話也就算了,你這小小晚輩憑什么與我爭?”老者很不服氣。
“我有一個女兒。”年輕人笑了笑,“一位神女榜上有名的女兒。”
老者神色一變,心想收個徒弟而已,怎么將女兒都賣上了?這白衣人姓薛,他的女兒名叫薛余嵐,自幼便是出眾的美人,如今更是名動一方的仙子,每年的求婚之信都能收到手軟。
這位薛先生看向林守溪,道:“若林公子并無家室,我倒不介意將女兒許配給你。”
未等林守溪開口,這位金冠白袍的陸仙子便坐不住了。
“許配女兒算什么本事呢,我看他還是該入我門下,莫說是女兒,我將自己許配給這位林公子也未嘗不可呀。”陸仙子柔柔笑著,說:“你女兒是神女榜上的名人,誰又不是呢,更何況,你這女兒的排名似乎也沒我高吧?”
“哼,陸仙師,你這排名花了不少錢吧?”薛先生冷笑著問。
“哎呀,這是哪里話,我可沒花多少錢,畢竟都是老顧客了,他們多少會賣我個人情,幫我便宜許多的。”陸仙子打趣道。
陸仙子看似是在開玩笑,實則所言皆是實話,神女榜雖名聲赫赫,但也的確是個花錢就能上的榜單,許多容貌不俗的小仙子也愛花費重金在神女榜的末尾掛一個月,雖只有一個月且是墊底,卻能大大地提升她們的名望。
當年楚映嬋名聲最盛之時,在神女榜之首待了足足半年之久,當時就有許多嫉妒者私下說這都是楚國皇后花錢買的。當然,哪怕是楚映嬋也不知道真相到底如何。
“林小公子,本座并非是在調笑你,我修道至今已有三百余年,始終未尋道侶,我甚至不介意……”
“夠了,在場還有這么多孩子呢,你這等放肆言語還是留著私下說吧。”有人聽不下去,出言打斷。
陸仙子這才收斂神色,她正了正衣襟,微笑道:“林公子意下如何呢?”
視線再次聚焦于他,等待著一個答案。
面對這無數的誘惑,林守溪卻只是輕輕搖頭,道:“若我沒有記錯規則,此輪應由我來選擇師父,而非由師父選擇我,對嗎?”
陸仙子一愣,旋即又咯咯地笑了起來,頷首道:“嗯,我們也只是見獵……不,求賢若渴,難免多言了,最后的判斷當然是該由你來下的。”
“難道說……你已經有心儀的宗門了嗎?”陸仙子愈發好奇他的選擇。
“有。”
林守溪平靜開口,他沒有去看滿座衣冠楚楚的仙人,只看向了那位與眾仙相比顯得格格不入,甚至有些楚楚可憐的年輕女子。
“我愿入楚門。”林守溪說。
“你說什么?”陸仙子懷疑自己聽錯了。
“我愿入楚門,拜楚映嬋為師,修習大道。”林守溪重復了一遍。
如先前他輕描淡寫地擊敗趙歌一樣,這話語無異于橫掃而過的利劍,令得升云閣再靜,不只是林守溪身后的弟子,哪怕是這些養氣極佳的仙師也皆怔住,一時不知該說什么。
唯有楚映嬋始終嫻靜如水,對于發生的一切波瀾不驚。
正當楚映嬋準備順理成章地應下,卻又聽一聲‘等等’,說話的還是這位陸仙子,她已從石椅上立起,慵懶與戲謔的神色皆被冷然洗去,望向楚映嬋的眸中唯有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