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有狂風席卷過仙村,屋頂的瓦片刮鱗似地被掀去,墻傾棚毀,石燈破碎,以鐘無時為中心,瞬間清空出了一個圓,圓心之內,唯有他衣袍下柔軟的觸須在風中搖舞。
他看著眼前拄劍而起的少年,眼眸中閃爍著琉璃焰火般的顏色。
鐘無時的臉是矛盾的,他一半透著瘋狂,另一半則透著解脫般的喜悅。
“沒想到時隔這么多年,我還能看到這柄劍。”
鐘無時妖異的聲音似在嘆息,林守溪第一次進入三界村時,他便注意到了這柄劍,看到它的第一眼,他險些沒能拴住理智的韁繩。
“我還是不明白,你究竟為什么會懷疑我。”鐘無時輕輕搖頭。
如果可以,任何邪神都不愿意在虛弱的情況下暴露自己,更何況,距離拜鱗節只有兩日,兩天后,他就可以獲得一副新的神軀,哪里愿意再橫生枝節?
至于這個手持神劍的少年……
拜鱗之后,直接將他拘押,一覽他的時空圖景即可。
但意外還是發生了。
他不明白自己哪里沒有做好。
“我也不明白,你是怎么騙過真言石的。”林守溪說。
這也是一度讓他產生誤判的原因。
“這很簡單。”鐘無時直言不諱:“鐵線蟲鉆入螳螂的身軀里可以將螳螂當成傀儡,某種毒菌侵入螞蟻的體內,可以在它清醒的情況下奪取身體的控制權,我遠比它們更加高階,我寄居在這副身體里,自可隨心所欲地控制一切。”
當初林守溪取出真言石問他時,他只需操控身體主人的意識進行回答。真言石是石頭,它哪里會知道,自己所提問的對象早已是一具被神明寄生的傀儡——殺死他們的是時空魔神,與鐘無時何干?
“你控制的是誰?”林守溪問。
“還能是誰?”鐘無時覺得林守溪的問題很蠢,“我所控制的,當然是這副身體的主人,神守山斬邪司的……鐘無時。”
“鐘無時?”
林守溪沒有想到,他真的叫鐘無時。
他之所以懷疑鐘無時,除了許愿燈給予的‘時’字以外,最大的原因還是小語明確地告訴自己,神守山斬邪司根本沒這個人。
這是怎么回事?
他相信小語絕不會騙自己,那……難道是她看漏了,以至于歪打正著找到了兇手?
林守溪不太愿意相信這個解釋,若真是如此,小語該是怎樣的粗心與福星啊……
而這位隱匿得堪稱天衣無縫的邪神永遠也不會想到,幫助識破他身份的,是一位年僅七歲的小女孩。
“你為什么要在村子里殺人?”林守溪問出了最后的疑惑。
“因為我需要時間。”
鐘無時的話語透著滄桑。
無論他將自己粉飾得多么冠冕堂皇,曾經作為識潮之神子嗣的他,已淪落成為了茍且寄生的蟲豸,躲在狹小逼仄的荒野村落里,靠著吸取他人的時間來維系自己的力量。
老人們都是失去時間而死的。
他們的時間被鐘無時奪走,形同老死,故而身上沒有任何的傷口。這些老人本就已在生命盡頭的邊緣徘徊,他們這樣死去,沒有人會覺得異常。
曾經的時空魔神成了腥臭泥沙中刨食的蟲子,以齒舌挫下巖石上少得可憐的營養,但饒是如此,邪神依舊是邪神,他展開的場域里,沒有骨骼的身軀柔韌卷動,散發出幽夜繁星般的隱秘之光,仿佛從這吉光片羽中依舊可以窺見邪神當年的威容。
他們互相解答過了對方的疑惑。
唯有林守溪懷中的三花貓卻還是懵的。
它唯一聽懂的是,眼前這個滿是觸手的怪物就是殘害仙村的真正的兇手,三花貓心中悲憤,它亮出了爪子,一副要喝對方拼命的樣子。
“我帶你走。”
林守溪按住了貓頭,足一蹬地,身影飛退,轉眼已掠過了兩村交接的橋梁。
“走?”鐘無時發出了冷笑:“你們這些少年天驕真是蠻橫慣了,你將我逼到此處,竟還妄想脫身?”
領域在瞬間張開,無鱗腫脹的觸手遇風暴漲,朝著林守溪追索而去。
觸手未及他的身邊,林守溪的意識里已被諸多幻象入侵,這些幻象是他的記憶,過去、現在、未來,不同時間的畫面雜糅交錯,令他心晃神搖,甚至無法確定自己身處何方。
他一咬舌尖,借助片刻的清醒看清了眼前的場景。
無數的口器在他面前呼吸般蠕動著,它們噴涂著白霧,如受驚嚇時的毛孔一般齊齊張開,貼面襲來。
林守溪迅速施展烏龜防御術的橫劍、立劍、背劍三式勉強抵擋,湛宮劍鋒銳難言,雖削爛了數條近乎虛幻的觸手,可敵人源源不絕,宛若洪潮,他連同懷中的三花貓皆岌岌可危,隨時要被卷走。
“不堪一擊。”
鐘無時原本以為他膽敢喝破自己是有什么倚仗,不曾想這少年不過手握神劍罷了,他根本沒有能力真正發揮出這把劍的力量。
當然,鐘無時過去這般謹小慎微,絕非是害怕這些晚輩,而是恐懼著神山的視線。
絕對的力量壓制面前,林守溪高超的劍術被極大地限制,玄紫氣丸的轉速已接近了極限,他所修的鼎術也源源不斷地供給著力量,為他療養傷勢,卻也只能令他勉強支撐。
對方是邪靈而非龍類,故而他的絕學擒龍手也毫無用處。
鐘無時自以為十拿九穩之際,他神色凜然,無名的恐懼泛上心頭,竟令他減緩了攻勢,將大部分觸手收縮至身邊護住自己。
鐘無時見到了唯有午夜噩夢中才會見到的身影!
人村與妖村之間一座木石堆壘的高塔上,一位黑裳少女手挽長劍,軟靴點立于塔尖上。
她逆著光,飄動的衣影形同炬浪,隱約可見那墨發遮掩下冷艷的臉。
少女足尖一點,身影飛躍而下,她蜻蜓點水般在人村的屋頂縱躍,于最后一處屋頂高高躍起,落下的身影宛若旋風。
寒意自她袖間斜掠,糾纏著林守溪的幾條觸手被烏金色的劍光瞬間斬斷。
“走。”
慕師靖落到了林守溪的身邊,橫劍于前,林守溪耳畔惡煞般的低噥聲終于淡去,他抱著快要昏過去的三花貓,在慕師靖的掩護下撤退,迅速逃離了三界村。
鐘無時怔怔地望著前方,他柔軟的觸手像是凍在了冰塊中的海鮮,直到林守溪與慕師靖都已逃遠,他才終于回神,口中反復呢喃一句話:
“不,不是她,她不是她……”
當年在神墻之外,它曾被一個神秘的黑裙少女殺死,它甚至沒能看清對方的容顏,就被驚世駭俗的兩劍斬成了三截,那是它的心魔與夢魘,已糾纏了它數千年,這些年,它的孱弱更令這噩夢放大了千百倍,故而方才的一瞬,夢魘照入現實,他直接嚇得無法動彈,半晌后才驚然回神。
不,這絕對不是當初誅殺自己的少女神明,而是魔巢那位新來的圣子……
心中的魔障竟已根深蒂固至此了么……
鐘無時閉上眼,收攏起觸手,發出了自嘲的笑。
他當然不會這般輕易地放過他們。
鐘無時沒有去看身后坍塌的房屋與驚慌失措的人群,他再次睜眼之時已魂定神穩,他變回了神守山斬邪司小仙人的模樣,身影飄然而入,云朵般掠過長街,向三界村外追去。
“你怎么現在才來?”林守溪責問身邊的少女。
他們原本已做過約定,由林守溪潛入村中搶尊主,搶到的那一刻她就出來接應,帶他一同逃離。
“我就是喜歡看你吃癟,不行么?”慕師靖微笑著說。
他們兩人都已收劍,運轉全速在石崖紅樹間狂掠,林守溪聽著慕師靖清恬的語氣,只覺得她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鐘無時的領域無法影響到你么?”林守溪想到了她方才翩然而至,面色自若的身影,問。
“污染的傳播需要媒介,我以道門的清蓮神妙訣暫時封閉了五感,他自然影響不到我。”慕師靖說。
若非鐘無時境界依舊可怕,她甚至會嘗試將對方擊殺當場。
“你怎么知道這點?”林守溪問。
“看你挨打之后猜的。”慕師靖笑著說。
“……”林守溪無言以對。
慕師靖瞥了他懷中一眼,見到了那只頭暈眼花,幾欲口吐白沫的三花貓,秀眉顰蹙,“我讓你去搶尊主,你怎么又把這只貓抱出來了?”
“放肆!本尊,本尊……尊……”三花貓虛弱地吐著舌頭,張口想要反駁,卻難以說出完整的話。
“它就是尊主。”林守溪說。
“……”慕師靖雖有猜測,卻依舊難以接受。
“那鐘無時沒有追來么?”林守溪向后看了一眼。
慕師靖想起了她先前鐘無時驟然凝縮的瞳孔,她不知道對方的恐懼來源于哪里,只是猜測道:“他好像認錯人了。”
“認錯人?”
“嗯,他似乎把我認成了……曾殺死他的人。”慕師靖的猜想很大膽。
林守溪則在心中做出了更大膽的猜測……難道當年斬殺掉時空魔神的,是千年之前的慕師靖?
這個猜測很快又被他否定了,畢竟像慕師靖這樣的妖女,若真有那等毀天滅地的實力,恐怕早已天下大亂了。
慕師靖也懶得去糾結這些,她說:“這只貓拿來我看看。”
“你這是什么語氣?”三花貓清醒了些,“本尊是尊主,可不是什么物品,你這魔門圣女膽敢物化貓貓!”
接著,它就被林守溪抓起后頸,遞給了慕師靖。
這更令三花貓感到生氣:“好你個林守溪,你,你竟敢投敵!”
慕師靖抓來了貓,她打量了一下它背上雜亂的毛色,又翻開它白花花的肚皮看了看,搖頭道:
“它有何特殊之處么?”
“它……嗯……”林守溪猶豫著開口。
三花貓還等他夸自己兩句,證明它的有用性,林守溪本想說它會寫書,但一想到慕師靖對于誅神錄的惡劣的態又住口了,最后他想了好久,才說出一句:“它比較可愛?”
“它哪里可愛了?”慕師靖把它拎起來,觀察了一下,發現是只小母貓。
“是沒你可愛。”林守溪冷嘲熱諷。
慕師靖冷哼一聲,懶得理他,一邊以劍氣披荊斬棘朝著龍鱗鎮飛掠,一邊繼續研究這只號稱是尊主的貓。
三花貓羞恥心暴漲,一副要抓花慕師靖的臉的氣勢,慕師靖刻意玩弄它,與它保持著恰當的距離,可憐的三花貓被圣子玩弄于股掌之間,伸出的爪子總是差之毫厘。
它一邊埋怨著林守溪的投敵之舉,一邊控訴著慕師靖的邪惡行徑,十分委屈。
慕師靖玩弄了一陣三花貓,有些索然無味,隨手將它抱在了懷里,三花貓輕輕掙扎著,在慕師靖腴軟挺拔之處蹭了蹭,只覺得自己墜入了棉花緊致堆成的海洋里,它忍不住隔著衣裳又蹭了蹭,粉色的爪墊也緊張地、輕輕地放了上去,接著,它感受到了一道兇惡的視線,抬起頭,圣子冷艷的螓首低垂,正盯著它。
“你在做什么?”慕師靖冷冰冰地問。
“我……我……”三花貓急中生智:“我也投敵了!”
慕師靖紅唇挑起,覺得這只貓別的不會,倒還是挺識時務的。
林守溪與慕師靖一路趕到了龍鱗鎮。
尖黑的高峰刺入視線,濁江的濤聲傳入耳中,兩人感到了莫名的安心感。
就這樣擺脫了么……
林守溪與慕師靖回望了一眼山峽高峰,皆不敢相信他們就這樣輕易逃脫了時空魔神的追索。
“圣子殿下原來是好人啊。”
在慕師靖的懷中躺了半路的三花貓由衷感慨,它也終于意識到了偶衣婆婆給自己繪制的偶衣存在的缺陷,打算安定下來后讓婆婆修改一下。
慕師靖剛想接下三花貓的奉承,便又聽它來了一句:“林守溪也是好人,我看你與林守溪郎貌女貌的,不如聯姻算了。”
它還在惦記著口含天憲言出法隨一事。
它剛剛說完,便感覺到身后一涼,三花貓戰戰兢兢回頭,見慕師靖冷艷的瞳中已凝出霜雪,她抓起三花貓隨手一拋,幸好林守溪眼疾手快,將它接住了。
“好嚇人。”三花貓心有余悸地說。
“你還是老老實實支持我與小禾吧。”林守溪揉了揉受驚的貓頭,說。
“小禾?”慕師靖蹙眉回頭,“你未婚妻?”
“你怎么知道我有未婚妻?”林守溪吃驚地問。
三花貓一驚,它心想自己在誅神錄里寫過一個與他同名的人,身世也照搬的他,該不會被發現了吧……
慕師靖也不會承認自己看過,只是冷淡道:“我看你提到這名字時的模樣,多少就猜到了。”
“是么?”林守溪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不太相信。
“她是什么樣的人,令得你這般喜歡?”慕師靖心中好奇,忍不住問。
“我家小禾知書達理溫柔可人百依百順。”林守溪昧著良心回答道。
回答完之后他才恍然驚覺,自己竟已與小禾長達一年未見了。
“你還喜歡這種良家的小姑娘?”慕師靖投來了不信任的視線。
“反正不會喜歡你這種妖女。”林守溪也投去了蔑視的眼神。
“真的嗎?”三花貓不合時宜地問了一句。
“……”林守溪敲了敲貓頭,懷疑這只漲他人士氣的貓是真的投敵了。
爭吵歸爭吵,他們的行動也未落下。
龍鱗鎮并不安全,他們立刻調配好了妖兵守著蟒身蒼龍神像,另一部分則散成游兵,蟄伏四野,觀察三界村那邊的動向。
林守溪正與妖兵溝通著,一封請柬突兀地遞了過來。
“茶館來了位客人,說要請您與圣子殿下飲茶。”妖兵遞過書信后離去。
林守溪展信一看,末尾赫然寫著一個時字。
他與慕師靖對視了一眼,立刻抓貓而走。
茶館中,鐘無時不知何時出現的,他沏了壺茶,吹去水面上的白氣,悠哉地飲著。他身上的傷已然愈合,重新變回了白衣如雪,眉心一點紅的公子模樣。
飲了杯茶,見客不來,鐘無時只好親自出門迎接。
他前腳才踏出門,后腳便出現在了龍鱗鎮外,攔住了林守溪與慕師靖的去路。
“許久不見。”鐘無時笑著寒暄。
回應他的卻不是客套的寒暄,而是雙雙出鞘的湛宮與死證,魔門與道門的兩柄神劍左右劃出了明亮的弧光,如掛在鐘無時身側的兩道月。
鐘無時的雙袖鼓舞,如白云出岫,籠罩向了少年少女。
這是神守山的招式。
此刻的鐘無時不似妖邪,更似面色如玉的公子。
激烈的戰斗再度于龍鱗鎮展開,林守溪與慕師靖摸不清鐘無時的境界,他們只覺得自己在斬一團聚散不定的云,有力難使。
很快,無孔不入的低語聲再度傳出,走馬燈般的畫面于他們腦海中交錯浮現,林守溪與慕師靖連忙摒去五感,定心凝神,哪怕是三花貓也閉上了眼,用貓爪捂住自己的耳朵。
但這一手段不足以戰勝鐘無時。
鐘無時舞動的雙袖越來越巨大,白云般的衣袖中也不再是光潔如玉的手,而是無數蠕動不休的觸角,它們像是腋下生出的藤蔓,朝著兩人所在的位置抽打過來。
龍鱗鎮本就是懸崖峭壁,林守溪與慕師靖很快被逼到了崖邊。
林守溪曾經想過要造船渡過濁江,故而龍鱗鎮下還囤積著幾艘木船,兩人交換了神色,不約而同地達成一致,他們沿著懸崖滑下,搶舟入江,打算借助江河順流而下,暫時避至安全之處。
但他們忘了,邪靈本就是大海中出生的,這個世上鮮有比它們更了解水的生靈。
林守溪慕師靖的此舉在鐘無時眼里無異于自投羅網。
他跟著飄然如水,凌波而立,攔在了兩人的面前,衣袍下的觸手再度瘋長,竟將寬闊的江面都填滿了,隱有一衣截江之勢。而林守溪與慕師靖所乘的小舟順流而下,分明是朝著鐘無時撞過去的!
他們意識到了不妙,想逆流而走,可逆水行舟何其艱難,水下已有無數粗長柔韌的觸手探出,黏住了舟底,令其劇烈搖晃,幾欲傾翻。
爭斗之際,頓有鯨唱般的聲音在江面上響起。
鐘無時神色微變。
“什么東西?”慕師靖也感到詫異。
她想要回首去望,卻被林守溪一手攬住肩膀,一手捂住雙眸,死死地壓在了他的胸膛上。
“你做什么?”慕師靖雖質問,卻也沒掙扎,她相信林守溪不會做無故的輕薄之舉。
水聲驟然變大,似有巨浪墻立而起。
他們閉上了眼,什么也看不見,耳畔唯有氣浪喧天之聲。
巨浪中,他們乘坐的小舟瞬間傾翻,冰涼的江水浸透身軀,他們想要浮起,但江面卻似被什么龐然巨物遮蔽住了,翻滾起的潮流將他們朝著底部推去。
溺亡之神……
林守溪很快猜到了來者的身份。
溺亡之神應是這片濁江的主人,鐘無時的斷流之舉激怒了這位濁江的原主,令它再度現世,將這不速之客驅逐。
過往,這等死神怎會入得時空邪神的眼,但現在鐘無時卻也只能選擇退避。
同為不速之客的還有林守溪和慕師靖。
鐘無時離開后,溺亡之神調轉身軀,翻動著翅膀似的雙鰭,朝著水下襲去,它張開了巨口,下頜的白色鯨須鼓起,宛若致命的云。
林守溪與慕師靖向著水的深處潛去,躲避溺亡之神的追趕。
慕師靖飛快冷靜了下來,以水為媒介,她將感知力擴散了出去,尋找著任何可以遮蔽他們身形的藏身之處,突然,感知力像是遇到了什么東西,竟被迅速吞走。
“跟我走!”慕師靖傳音入耳。
她在水中伸出了手,他握住了她的手,黑暗的江水之中,他睜開了一線眼,只見到了少女海藻般散開的發。
兩人牽著手游向了濁江的更深處,如翩然飛入黑夜的蝶。
及至某一處時,一個雕琢在崖壁根部的巨洞出現在他們面前,他們鉆入洞中,溺亡之神追至洞窟外,卻似遇到了連它都害怕的東西,不敢向前,只敢發出不祥的嗚咽,像是在為生者送葬。
他們游至洞窟的盡頭。
上方隱約有光投射下來。
他們飛快上浮,腦袋才一探出水面,映入眼簾的便是滿地的嶙峋白骨。
他們沿著水中的臺階走上去,腳踩在骨頭上,如踩著滿地落葉。
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座骨頭拼湊成的拱門,拱門里泛著灰霧,灰霧遮蔽間是一條深不可測的隧道,不知通往哪里。
“這里是……”慕師靖從未想過,龍鱗鎮下居然還有這樣的地方。
龍鱗鎮邪水……難道說,這里才是龍鱗鎮真正鎮壓的東西么?
“龍宮,一定是龍宮!”三花貓吐出了一口江水,說:“三界村很早就有龍宮的傳說,只是沒有人知道在哪里。”
“龍宮?”慕師靖更加困惑:“這里還有龍?”
“有。”林守溪卻是點頭,“若傳說是真的,那這里所要通往的,很可能是三百年前,蒼碧之瞳龍王所居住的舊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