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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殺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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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壓壓的鐵樹猶如干尸,它們栽在泥地里,以枯槁的手撕扯著天空。

  阿越捂著肩膀不停奔跑,像是受傷驚走的野兔。周圍的景致大同小異,他已辨認不輕方向,目光所及唯有高聳的鐵樹與流動的寒霧,它們共同構筑成了一個絕望的牢籠,怎么跑也跑不到盡頭。

  叮叮叮叮——

  身后的霧里隱約有鐵劍碰撞的聲音傳來,響聲密集,時遠時近,像是一場緊追不舍的鋼鐵暴雨。

  那是林守溪與妖怪激烈的打斗聲。

  他希望妖怪可以將林守溪殺死,但又害怕林守溪死后妖怪轉過頭來吃掉自己……但總比林守溪贏好,若讓他贏了,自己才是真的必死無疑!

  玄紫境……

  阿越想起了林守溪方才冷淡的話語,依舊有種不寒而栗之感。

  原來他藏得這般深啊,難怪小禾甘愿喊他師兄……他究竟是什么人啊,來巫家到底有何企圖?

  對了,孽池為什么會有這么強大的妖怪?

  是那些古老的妖物掙脫封印逃出來了?

  鎮守大人死了,神力的潮水退去,那些過去被禁錮在各個封印里的妖物要醒了么?

  不,不對,云真人分明說過,哪怕鎮守大人消隕,這些封印也不該松動的啊……封印就像是箱子上的鎖,箱子的主人死去,鎖依舊紋絲不動,不會因主人之死改變什么。

  難道說……

  難道說是人為打開了封印——有妖怪混在弟子里面,瞞過了云真人,進入孽池,打開了眾妖的封印?

  阿越心中恐懼著,他知道,若他的猜想是真的,那進入孽池的三十位少年,大部分都會被逃出封印的妖怪殺掉。

  那個人會是誰?

  正想著,他的足下忽然絆到了什么。

  低頭一看,阿越身子一僵,他足下竟是一具尸體!

  那尸體還套著身灰色的衣服,上面的頭卻消失不見了,溫熱的鮮血還在軀體里涌出來,血液帶動他的胸腔一收一縮的,看上去倒還鮮活。

  尸體上到處是啃咬的痕跡。

  阿越封住口鼻,強忍著作嘔的沖動俯身,在這具尸體摸索了一下。

  弓弩與箭囊還在身上。

  他取出一支箭,上面刻著‘十八’。

  死的人是第十八號弟子。

  原來剛才妖怪就是在吃他的尸體,自己的一箭干擾了它的進餐。

  阿越將弩與箭收起,作為防身之器。

  接著,一個冰冷的念頭刺入腦海——方才妖怪在這里進食,他跑了半天,豈不是又跑回了原地!

  阿越抬起蒼白如紙的臉,看著四周無窮無盡的霧,胸口發悶。

  他癡癡地望向了天空,手中弓弩握緊,恐懼于極致處繃斷,心中的狠意卻是再度騰起了。

  林守溪與‘小九’還在纏斗著。

  他們在樹與樹之間閃轉騰挪,仿佛兩只飛竄的鷹隼,身影時而交錯,極快,快得像鉛在紙上劃成的灰影,兩道灰影交錯之處,一捧捧明艷鐵火從中激濺。

  數回合的交戰下來,竟是那頭可怖的妖怪落了下風。

  “殺妖院不都是一幫乳臭未干的小崽子么?什么時候有你這樣的高手了?”

  ‘小九’竟然說話了,聲音是從鼓動的腹部發出的。

  林守溪腳尖點在一截樹枝上,黑發散落,衣襟飄舞,似鐵鑄的影,勁風吹之不動,那雙眼眸也結起了霜,將最后一絲情緒洗去。

  “你過去也是殺妖院的人?”他問。

  “嗬嗬嗬,我可不是那奴才院出來的。”小九冷笑著。

  “那你是從哪里出來的?”林守溪問:“墳地里么?”

  “墳地?”‘小九’腹部顫出斷續的笑聲:“孽池本就是一大塊墳地,難道那個姓云的沒有告訴你嗎?”

  小九咧了咧嘴,他的牙齒已變作兩排尖牙,“這里的山崖石谷森林沼澤皆是墳墓,每一塊墳里可都藏著東西……”

  林守溪想起了孫副院說過的話,所謂的妖濁本就是妖物自封印中散出的怨氣,妖物將這些封印稱之為‘墳’……它們果真是從封印中逃出來的!

  “你能被殺死嗎?”林守溪認真地問他。

  小九眼睛倏然一紅,“什么?”

  “我還有要殺的人,你若是不死之身,我就先去殺他。”林守溪解釋道。

  小九愣了愣,他感受到了輕視,臉一下子猙獰如厲鬼,“巫家的奴才竟敢這般狂妄?若我尚在巔峰,一根手指就能撕開你的身體!”

  小九暴怒著騰起身子,寒霧攪碎,他的身影破霧而出,頭顱一甩,口中劍斬出的弧光,向著林守溪劈去。

  林守溪足下的鐵樹枝被斬斷,他的人影卻已不在樹上。

  小九趴在斷枝上抬頭,只見那少年已躍到了高處,又踏著樹干俯身沖刺而下,行云流水地揮劍斬擊。

  “巫家劍法……真懷念啊……”

  小九冰冷的話語透著莊嚴,“一百多年了,我本以為我不會再醒了,幸得蒼天眷顧,我還有機會從墓地里爬出,還有一雪前恥的機會……今日就先拿你祭劍,讓你見識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巫家劍法!”

  小九齜牙咧嘴,身影如灰褐色的颶風,利嘯著卷向林守溪。

  阿越靠在一根樹干上,手握弓弩,腦袋從大樹后探出些,窺望兩人激戰的方向。

  林守溪與妖怪正在斗劍。

  劍鳴聲愈發激烈。

  充沛的劍浪從兩人身上爆發出來,一波又一波地橫掃過層林,堅硬的樹枝被削了滿地。以他們為中心,濃霧也被斬散,形成了一片獨屬于他們的戰場。

  鋼鐵的交鳴是他們的言語,互訴著生殺之志。

  阿越是殺生榜第一的高手,弟子們時常私下交換劍經學習,他是其中學得最多的,一共領悟了二十多套劍法,且皆技法精湛。

  但眼前的場景卻再度將他徹底震驚。

  林守溪與那妖怪所用的,皆是藏經閣中一百三十余本劍經的招式!

  這才短短幾天,林守溪竟將所有的巫家劍法都學會了?這怎么可能!

  他懷疑自己在做夢……

  這個林守溪才是真正的妖怪吧!

  阿越腦子發懵,他幾乎看不清兩人交戰的動作了。

  小九心中的震驚一點也不比阿越少。

  很多年前,他就將巫家劍法融會貫通,雖沉眠百年難免生疏,可按理說教訓一個晚輩應不成問題。

  可他卻被羞辱了。

  每當他使用一套劍法,林守溪就會使用與他一模一樣的,看上去就像是學生在跟著老師練劍。

  可他的劍卻又每每后發先至,破開他招式的縫隙,在他身上挑出血洞。

  數十輪過招之后,小九一襲褐衣已是猩紅刺目。

  “你究竟是誰!”

  小九瞪大了眼,尖聲喝問。

  林守溪不答,他不再后發制人,而是直接以進攻的招式奪其中門,少年手中的劍拖出一道又一道的劍虹,長鞭般向著小九甩去。

  小九以立甲劍御術的橫劍術格擋,身子被不斷逼退。

  林守溪步步緊逼,劍劈砍挑刺,變化不斷,足下步伐踏得眼花繚亂,他仿佛已與劍合一,整套動作行云流水,挑不出任何的瑕疵,哪怕是巫家老祖看了,恐怕都要盛贊一番。

  劍光不斷照亮小九的臉,他的傷口越來越多,心中的暴戾之氣已彈壓不住。

  “我懂了,你是神山的修真者吧!”

  小九露出了恍然的神色,“你們嘴上說著不涉污濁險地,但實際上也貪婪地覬覦著這片大地上的機緣,你混入巫家,便是要奪鎮守神靈的力量吧!”

  劍鋒交擊,小九猙獰的臉距他不過數尺,那張臉已經開裂,露出了森森顱骨,銜劍的齒碎了大半,滿是鮮血。

  林守溪手腕一振,將他彈開。

  “神山的仙人也有可能會來嗎?”林守溪自言自語。

  這些天,他幾乎沒有見過云真人,或許他就在為這些事忙碌著。

  “你何故裝瘋賣傻?”小九冷冷道:“你真以為你藏得住嗎?只要姓云的愿意睜開他那只惡瞳,你的一切秘密都保守不住的。”

  惡瞳……

  “你還知道什么?”林守溪問。

  “你這般明目張膽套我話?”小九獰笑,“你當我是蠢人?”

  “我沒有當你是人。”林守溪淡淡回答。

  錚——

  劍刃再次相撞。

  真氣在兩人之間激起,吹得衣裳獵獵,長發拋灑,眉心見血!

  小九笑得越來越扭曲,他占據的這副身軀像是無法承受靈氣的涌動,密密麻麻的血痕在皮膚上游走著,他明明還在動著,尸臭似的氣味卻已大量地散發了出來。

  林守溪眉尖微擰,他知道對方要用全力了。

  “射箭!”

  林守溪忽地扭頭望向某個方向,厲喝了一聲。

  躲在暗處的阿越原本以弓弩對準了他,但被突如其來的爆喝嚇了個激靈,本欲扣動的手指僵住了。

  “你在等什么?再不出箭就沒有機會了!”

  林守溪一邊以真氣馭劍與小九對撞,一邊繼續大喝。

  他的話像是有神奇的力量,阿越被這命令般的話語唬住,放棄了思考,扭過弓弩對準了小九。

  阿越深吸口氣,箭驟然噴出箭槽,猛地刺向小九。

  “蠢貨。”小九罵了一句。

  他本可輕易躲過,但林守溪的牽制讓他如同行于泥沼之間,動作遲緩了不少。

  阿越連射三箭,他躲過了前兩箭,卻依舊被最后一箭刺中大腿。

  “算了,不陪你們這些蠢小子玩了。”小九臉上的獰笑皆轉化為了殺意與貪婪之色,“你這樣的大補之物送上門可真是天助我也,正好將你吃了,我也可以走出這片無死林了——”

  小九低沉嘶吼著,他的劍招陡然變了,不在巫家劍法的任何一式之中。

  林守溪也跟著變了。

  林守溪的變招是在小九意料之中的,他起初并不奇怪,但不知為何,那看似樸實無華的一劍劈面而來時,自恃見多識廣的他竟生出了一種鯤鵬負青天而來壓迫感。

  劍鳴聲似鳳凰于烈火中嘶叫,將他陡變的招式擊了個粉碎。

  又一輪對撞,小九手中的劍黯然失色,他起了懼意,想要逃跑,阿越的箭卻又不合時宜地射來,嗤得一聲,將他的太陽穴直接貫穿。

  他腦袋一歪,短暫的痛讓他無法再躲避林守溪的攻擊,整個手臂連同著肩膀被一劍削下。

  林守溪收劍,反手一刺,直接穿腹而過,將他釘在了樹上。

  老妖怪的狠話一下子變得滑稽,他想不明白,自己沉寂百年一朝出山,該是再度掀起令人恐懼的腥風血雨才是,可……怎會如此?

  “你使的是什么劍法?”小九腹部被刺穿,鼓動著說出的話語有些模糊。

  林守溪沒有回答他,他畫動道術將眼前的妖怪封住。

  老妖怪的掙扎越來越微弱,他已占不住這副身軀,又將被扯入墳墓里,而且他知道,這一次,自己再不會醒了。

  “你在殺妖院排名第幾?”這是他最后的問題。

  “我入院時排名十七。”林守溪說。

  “十……七?你騙……”

  老妖怪露出了震驚的神色,他張了張口,似想用嘴巴去說什么,可林守溪已將他銜著的劍的兩端捏住,擰轉一圈,以劍刃對著他,緩緩前推。

  “劍是用手握的,不是用嘴叼著的。”林守溪認真地對他說。

  劍刃一直壓到了樹干上,將他整個嘴巴連同腦袋一同切開了。

  這具身軀像是失去了骨頭,一下癱軟如泥。

  林守溪轉過頭,望向了另一邊。

  阿越還握著弩,他迎上了林守溪的目光,身體再次僵冷。

  先前他被林守溪的喝令震住,短暫地成為了戰友,但他也立刻明白過來,他們之間不死不休,沒有任何調和的可能。

  但見到了他殺那老妖怪的場景后,阿越的心里已生不出戰意了,他連發了幾支勁弩后,身形后掠,奪路而逃。

  林守溪左右揮劍,將這幾支鐵箭格開,追了上去。

  在阿越即將逃出林子時,林守溪追上了他。

  他想要告訴云真人和大公子一定要殺死這個人,可已然沒有了機會。

  阿越在死之前才想明白,當一個殺手徹底放棄殺心的時候,他就已經死了,將他的頭顱割下更像是在為這種‘死亡’描上符號般的儀式。

  “你在林中遇到了復蘇的妖邪,不幸被殺了,但沒有關系,我替你復仇了。”

  林守溪平靜地注視著阿越仇恨的眼神,揮劍而下。

  他同樣很疲憊,儲備許久的真氣在先前的惡戰里耗了不少,但這一劍依舊干脆利落地將這殺生榜第一的少年殺死了。

  只可惜,他最后編造的謊言并不是完美的謊言。

  當林守溪抬起頭時,他發現遠處有個褐衣裳的少年正朝這邊望過來,滿臉驚懼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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