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三一修道院在乍暖還寒的春天,顯得格外寂靜與空靈。午夜時分,天空中不合時宜地的鴿群飛向遠方,構成了最常見也是最迷人的風景。
藤原信之介就站在謝爾蓋耶夫鎮外側的土丘上,這里被濃郁的樹蔭遮住,密密麻麻的的枝葉是最好的偽裝,從這個角度正好能看到夜空中飛翔的鴿群。
他是卡塞爾學院駐日本分部的代理人,也是全權負責獵殺路明非、陸離的總指揮之一,但很少有人知道他另一個身份——加圖索家族最優秀的刺客。
如果說帕西是加圖索家族最精湛的殺人武器,總跟著弗羅斯特代理家主身邊,就像一只溫順的波斯貓,人畜無害。那他就是帕西的影子,躲在黑暗中,只有最急迫的情況才會出動這個刺客。
“波吉亞先生,洞口有動靜了!”耳機中忽然傳來恭敬的聲音。
藤原信之介,也就是真名波吉亞·加圖索的圓臉男人微微一怔,把懸掛在脖子上的望遠鏡舉起,目視遠方。
急風忽然卷過圣三一修道院不遠處的洞口,在矗立的白色石墻之下,忽然多了兩個小黑點,那人的黑風衣如大夜中的雄鷹,末端一抹血色尤其顯眼。
“那是路明非?”波吉亞瞪大眼睛,“他受了傷?”
路明非的背后幾乎全是血,那種粘稠的液體在風中順著衣擺搖曳,豆大的血水隨著他的手不斷滴落,掉在那個被攙扶上來的人臉上。
“不,不是路明非。”波吉亞·加圖索終于看清了這一幕,“是那個叫陸離的!”
路明非終于把陸離從洞中拽了出來,用了極大的力氣,手臂上青筋暴起。而他背部的鮮血來源于陸離的胸口,他的心臟幾乎被龍牙刺穿了,白色的骨刺留在年輕教授的胸膛中,正是這樣路明非才能半背半拽地把他弄上來。
“波吉亞先生,我們現在該怎么辦?”觀察員小心翼翼地問。
“先等一等,看下去。”波吉亞·加圖索尤為謹慎。
那天他回撥了一個電話,打給加圖索家族的元老‘貝塔’,
詢問是否繼續實施這場抓捕。為了確保萬無一失,
元老送來了終極的武器——兩顆賢者之石的子彈,
一顆焚燒之血的原型。
在卡塞爾學院獲得康斯坦丁的龍骨以后,加圖索家族獲得了一半的開發權,曾經把簡易版本送給愷撒,
讓他對抗大地與山之王。
后來在日本人工島的尸守攔截戰中,‘焚燒之血’幾乎瞬間將上百數量的尸守化作灰燼。而如今他攜帶了一支巨大的弩箭,
不是贈送給愷撒那種可以用沙漠之鷹發射的簡易版本,
是用沉重的弩箭發射,
足以正面將龍王化作灰燼的強有力武器。
“是!”觀察員應答,武器從一顆賢者之石陡然翻了兩翻,
但還是應該小心為上。
畢竟……卡塞爾學院被正面攻破了!
卡塞爾學院被正面攻破的消息雖然被封鎖,但仍有一小部分混血種家族知曉真相,其中就包括校董家族的魁首加圖索家族。當得知這件事發生的時候,
加圖索家族的元老們全部認定這是謊言。
是的,
就是謊言。
加圖索家族為了那個屠龍機構燒了多少錢只有他們清楚,
資本家從來不會干沒有回報的事情,
多年來一直進行這筆買賣的原因是它的牢不可摧,和分享足以改變世界的科學成果。
可看了監控錄像之后才知道,
這個用于屠龍的機構真的被攻破了。
一個巨大的機器人幾乎讓這個世界最強大的常規武器全部失效,幾百位能動用言靈之力的學員全被一人壓制,甚至弄出了‘元素封鎖’這樣的煉金術奇跡,
幾乎可以斷定這就是龍王級別的目標。
而現在這個龍王級別的目標竟然瀕臨死亡,地下埋葬著什么?另一位龍王嗎?
“抱歉,
聽不到他們正在說什么!”另一位觀察員匯報,他距離洞口最近,
只有五百米,但由于煉金矩陣的遮擋,
根本聽不清,就像正在離遠了觀摩默劇。
“用那把刀,切開煉金矩陣,看他們有什么反應。”波吉亞·加圖索說。
位于洞口最近的觀察員翻了一個白眼,這幾乎是自殺式的試探,根據分析陸離的領域恰好有五百米的范圍,雖然他看起來快死了,但鬼知道他還有沒有動手指的力氣。
不過波吉亞·加圖索的命令就是鐵律,觀察員只能吞咽一口唾沫,從兜里摸出一把小刀。
這柄由加圖索家族首席煉金術提供的刀不是普通的匕首,它更像是刀片剃須刀的握柄,只不過全金屬打造,銘刻著復雜的花紋。
或許用玻璃刀來形容它更加貼切,尤其是握柄的頂端是一個凹陷的金屬槽,只能容納刀片薄厚的銳器。
“mystletainn……成敗在此一舉了。”
觀察員從兜里取出另外一管鮮紅的血液,涂抹在玻璃刀模樣的握柄上,凹槽中間噴吐出灼熱的光息,刺向虛空。
他在那一瞬間閉上眼睛,并沒有預料之中的發動進攻,大喜過望之后,無窮無盡的黑影從伸開的臂膀中飛出!
那些黑影是鐮鼬。
這群像是用紙剪出來的蝙蝠,撲動膜翼飛向遠方的夜色里。那里原本有一堵透明之墻,鐮鼬們撞在上面就會自動消散,發出的哀嚎不亞于蝙蝠無法歸巢。
而現在那堵透明的墻壁消失了,風妖們暢意地在夜色里飛行,帶回了情報。
“誰帶了腎上腺素!”鐮鼬帶回來的第一句話就是路明非的放聲咆哮。
觀察員立刻轉達給更遠的波吉亞·加圖索。
通訊頻道中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他們心有余悸地盯著遠方,
終于邁出了狩獵計劃的第一步,這段時間他們的壓力異常之大,
以至于有人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諸君,
不要小覷mystletainn啊……”波吉亞·加圖索淡淡地笑,
由于長時間偽裝成日本人,
他的口語習慣性地使用了島國的稱謂。
“不愧是mystletainn!”有人低聲贊嘆。
mystletainn在英語中是米斯特汀的意思,加圖索家族的首席煉金術士以《北歐神話》當中槲寄生之劍為原型,仿制了這把武器。它無法殺人,只能破除各種煉金矩陣,這次甚至破格用稀釋過后的康斯坦丁骨血作為動力源,用青銅與火之王的靈魂喚醒了它。
“噓,仔細聽。”波吉亞·加圖索豎起一根手指放在唇邊。
“誰帶了腎上腺素?”路明非重復地嘶吼。
這次終于不是默劇了,而是一場盛大的演出。通過高精度的望遠鏡和擁有鐮鼬的轉播,他們得以毫無障礙的觀賞。
“哥哥,我們都沒帶腎上腺素。”楚子航低聲說。
他用手推動陸離,艱難地給這位教授翻了一個身,那節龍牙暴露在夜色中。它異常的鋒利威武,但楚子航仍然是小心翼翼地雙手聚攏在傷口附近,企圖用最笨拙的辦法堵住汩汩直流的鮮血。
“腎上腺素注射液這么重要的東西,每次行動都必須攜帶,怎么這次沒有?就連最簡單的應急藥品都找不到!”路明非上躥下跳,暴躁如雷。
“你冷靜一點。”零說,“這次突發情況,本來以為圣三一教堂下不過是次代種,但是誰都想不到維德佛爾尼爾埋葬在下面。”
聽到這個名字,遠處監聽的小隊們全部一驚——維德佛爾尼爾是個恐怖的名字,他是天空與風之王!
“天空與風之王怎么會埋葬在圣三一修道院下面?”頻道里有人問。
“圣三一修道院一直都是個謎團,據傳言這里封印了一位龍類大人物,只不過秘黨一直沒有找到。”波吉亞·加圖索熟知這段歷史,“這么看來,當年謝爾蓋對莫斯科公國軍隊的祝福,也是獲得了天空與風之王的遺產。”
謝爾蓋在混血種的歷史中的確是個傳奇人物,他仿佛知道自己生命將要結束一樣,提前讓弟子們為自己準備了木棺,把大家叫到身邊做最后的告別,并將修道院傳給了大弟子尼康。后來隨著戰亂,圣三一修道院被焚毀,但唯獨謝爾蓋的木棺沒有被毀,據說大火焚燒棺木時被一陣強風熄滅,之后無論如何點火,再也無法引燃。
甚至有人懷疑謝爾蓋就是一位尚未蘇醒的龍王,不過從哪種角度推測,他都被一種神秘的力量護佑著。
“繼續轉述。”波吉亞·加圖索說。
黑影如潮水般撲向觀察員,他的身上落滿了水晶羽毛般的東西,把腳下的土地與附近的樹木全部遮住了。
它們都是聲音的具象化,這就是鐮鼬帶回來的獵物,世界上所有的聲音都是它們的獵物。
“是了,都怪我,要不是我不小心觸動那個機關,也不會讓維德佛爾尼爾詐尸了。”路明非聲音忽然低落下來,眼瞼下垂,緊張地握住那只蒼白且無力的手。
陸離此時甚至沒有仰頭看他的力氣,他的體溫和心跳正在隨著夜風一點一點被帶走。
“現在不是自責的時候。”司機蘇恩曦說,“目前維德佛爾尼爾已經重新被陸離教授封印,他為了保護我們受了重傷,但還留著一口氣,去急救一下說不定……”
“對,急救!我怎么把這件事忘了!”路明非懊惱地給了自己一個巴掌,“教授,你撐住,我們能救你的!不要死!”
他的凄厲咆哮不斷在圣三一修道院外側反復,白色的巨墻上回蕩著他的聲音,只可惜并沒有像拯救昂熱那樣,陸離迅速恢復。
“維德佛爾尼爾的龍牙還留在教授的體內,你的言靈無效,當務之急是先找個地方把龍牙取出來。”零說。
“好!”路明非已經恢復了冷靜。
他用一只手重新把陸離扶到背上,年輕教授的視野已經徹底模糊,雖然他的動作輕盈,但還是有著少許的顛簸,大口的鮮血從他的嘴里噴出,噴得路明非側臉全是血跡的斑點。
“我們走!找車!”他大喊。
四人開始移動,眼見這一幕,距離最近擁有‘鐮鼬’的專員請示道:“波吉亞先生,他們已經停止交談了,要不要……”
“稍等,讓我想一想。”波吉亞·加圖索猶豫了一下。
他的腦海中根據對話拼湊出故事的原委來——根據已知的情報,陸離重傷未愈,無論是洗劫卡塞爾學院分部的煉金材料,還是來到圣三一修道院,都是為了恢復實力。
但是在這里,他沒有預料埋葬著沉睡的天空與風之王,為了保護路明非他們身受重傷,而天空與風之王已經被重新封印。或許是陸離為了攻破卡塞爾學院加重了傷勢,或許是因為大意,反正他現在已經瀕臨死亡,連煉金矩陣被破壞都沒有反應。
“所有人,全體出動!”短暫的思考后,波吉亞·加圖索下達了最終的收網命令。
這是個天賜良機,要是錯過這個機會下次不知道要等到何時,尤其是路明非他們現在的注意力完全被分散,是最虛弱的時機。
“是!”幾乎有上百道聲音同時在通訊頻道內響起。
波吉亞·加圖索想了想,最后咬緊牙關,擰開隨身攜帶的一個小瓶子,把里面赤紅的鮮血一飲而盡。
這也是這次的底牌之一,加圖索家族首席煉金術士提供的龍類血清,效果類似貝奧武夫家族的龍血結晶,可以讓混血種的血統進化到比肩純血龍類。唯一的缺點是副作用大且需要不菲的生效時間,很容易墮落為死侍。
但為了任務的萬無一失,他已經不想管那么多了,波吉亞·加圖索健步如飛,小瓶子被厚重的軍靴踩碎。
與此同時,疾風卷過空蕩蕩的林間小路,落葉橫飛,仿佛風中有野獸在嘶嘯,強烈的轟鳴立刻吵醒了不少人,但是隨著言靈·催眠的頌唱,整座修道院內蘇醒的人又沉沉地睡下了。
只有一位教士例外,他是罕見的a級混血種,位于圣三一修道院的最東側建筑——杜霍夫斯基降靈教堂頂層,從這里居高臨下,可以橫掃周圍的視野。
教士強忍著暈頭的昏睡感,當看清了附近的景象后,掩嘴驚呼:“主啊!”
在圣三一修道院附近的土坡上,那里曾經被茂密的灌木叢遮擋,但它們此時完全被冰冷的鋼鐵碾過去了,那是一輛輛軍用吉普車和哈雷摩托,車燈如箭般的光芒刺破了夜色的黑暗,蕩起了被碾碎的枯枝與落葉,急速向遠方沖去。
人影如潮水,幾乎一瞬間有上百個人從坡上奔下,他們全部手持恐怖的槍械,俄羅斯生產的肩扛式火箭筒、以色列生產的烏茲沖鋒槍……隊形整齊,訓練有素,恐怖組織根本沒有這個能耐,完全是正規化的軍隊。
那些滿載武器的車輛在尖銳的聲音中剎車,制動器在輪圈中磨出刺眼的火花,那些恐怖的武器全部瞄準了夜空,槍械上都是加圖索家族‘墮落的圣天使’徽記,瞳孔中閃著熾烈的金光。
“這種精良的武器……難道是北約對俄羅斯開戰了?”教士大吃一驚,下意識地想要匯報這個情況。
幸好上空沒有轟炸機,否則他定然以為第三次世界大戰已經開始。
只可惜教士已經來不及匯報了,釋放言靈·催眠的混血種血統在他之上,眼皮再也撐不住重量,一頭栽倒在金碧輝煌的教堂中。
常年不滅的油燭徐徐燃燒,在盛大的燭光中,壁畫上多了一道蜷縮的黑影,似乎永遠不會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