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煙絲被搓在卷煙紙中。
yamal號的船長室內,空蕩蕩的房間內偶然有藍色的光影閃過,那是角落里正在看電影的組合,《泰坦尼克號》正在播放露絲和杰克的激情片段,阿巴斯用手蒙住雪的眼睛,似乎認為這種情節對于這個年齡的女孩還太早了些。
施耐德就是那個卷煙的人,再有三分鐘下潛小組就會上浮,一直沒有發生什么意外,他也就稍稍放松了警惕。
這盒大衛杜夫的煙絲是多米尼加產的高價品,也是他曾經最喜歡的煙絲。學院里很少有人知道施耐德是個煙鬼,因為他患有嚴重的呼吸疾病,在抽煙的這五分鐘不亞于慢性自殺。
但此時這位冷面教授手里拎著考究的長梗火柴,隨時準備將這根紙煙點燃。
他在等待,等待三分鐘后看到曾經得力的下屬與帶過的學生們。這是莫大的欣喜,自律的施耐德很少會破戒,但是這種情況例外。
“船長……我們的雷達是否在正常工作?”耳機里忽然傳來楚子航的聲音。
遠在戰備區的獅心會會長并不知道自己的導師正準備嘗試類似自殺的舉動,他拄著妖刀村雨,上面閃著森然的冷光。在出發前已經上了不知道多少次油,磨了多少次刀,準備用它殺掉利維坦。
一開始他還保持著十足的精力,默默凝視遠方已經進入最佳的作戰狀態。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一直保持著巔峰狀態也是容易疲憊,視野所及的遠方除了茫茫的黑暗,并沒有宿命的敵人。
“還在正常工作。”施耐德用沙啞的聲音回答。
他早就下令諾瑪自檢過相關的系統,也命令船員手動檢查。得出的結論是一致的,聲吶與雷達都在正常工作。
“那利維坦……”楚子航少見的選用了疑問的語氣。
“這件事恐怕只有陸離教授才能給出一個準確的答案。”施耐德捏著那根紙煙放到呼吸面罩前,稍稍拉開一道縫隙,深深嗅了一口。
“我知道了。”楚子航掛斷了通訊。
的確只有陸離教授才能給出一個準確的回答,因為利維坦的引誘藥劑完全是他一手制作的。雷達與聲吶系統沒有問題,不確定的因素就在誘導彈與利維坦本身。
“有什么結果嗎?”夏彌就坐在楚子航的身邊,扭頭看了他一眼。
“沒有,我們只能等待。”楚子航搖搖頭。
他忽然想起一個比喻。有人曾經在守夜人討論區大肆稱贊諾瑪,諾瑪的確是個可靠的學院秘書,就連專員抵達目的地氣候改變,都會在下機前受到加減衣物的信息,完全把這幫精英專員馴服成一群媽寶。
而陸離教授則在另一方面扮演了‘父親’的角色,龍類的言靈強大?沒關系我們有戒律人偶。龍類的煉金術高超?沒關系我教你們。冰海銅柱讀不懂?沒關系我來解讀。
事無巨細,幾乎所高階的神秘學都是出自他手,可他一旦失誤,卡塞爾學院的戰略就會受到重大影響。
當然思索這個問題不是指責這位盡心盡職的教授,獅心會會長則認為他們要降低對陸離教授的依賴程度。
“發什么呆呢?師兄?”夏彌用肩膀撞他,這是她來到備戰區說出的第二句話。
女孩一觸即分的體溫讓楚子航回神,他直截了當的回答:“我想……有的時候是不是靠自己要更好一點?”
“有人能遮風擋雨還不好?非要自己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多累啊!”夏彌由于長時間保持正坐的姿勢,伸了一個懶腰,姣好的曲線纖毫畢現。
“也是,我只是隨便說說。”楚子航對于這個回答不置可否,一個人從孩子長大少不了父母的細心呵護。他總有一天需要長大,但這個過程絕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
“他們上來了。”夏彌一只眼睛盯著楚子航的側臉,另一只眼睛目視前方。
戰備區的艙室位于這艘破冰船的最上方,由于兩人都有飛翔的能力,可以迅速靠近海面,是個優秀的安排。但同樣因為這個原因,他們在高處也能一覽全局。
這時甲板兩側的燈光依次亮起,安全平臺在升降臂的牽引下慢慢降低,逐漸靠近漆黑的水面,冰冷的海水打在平臺的底部,水沫沖天,偶爾會落在那些鋼板上,又因為重力重新回到海中。
朦朧的燈光忽然出現在海面上,那是一盞射燈,圓形的光斑由暗轉明,越來越清晰,光影也越來越凝實。
終于水面被破開,夜空下出現一前一后兩個正在進行自由泳的身影,他們速度非常快,很快登上安全平臺。
位于后面的那個人爬上之后,用力拉著安全繩索,而前面的人也轉身過來幫他。
兩人共同用力,就像漁民撒下大網一夜之后開始將落網的魚類撈上岸。
不過動作雖然類似,但那些被打撈上來的并不是魚,而是一位位活生生的人。他們被鎖在金屬潛水服里,仰面朝天,閉著眼睛,大多面帶微笑。
給人的感覺就像一張老照片,哪怕褪了色,照片里的人仍舊如初。
安全平臺升起,循環的探照燈擦著他們的身體掠過。唯一站著的人就是陸離,他摘下了氧氣面罩,狂風吹得他的黑發亂飛。
似乎是察覺到上空的目光,陸離隔著老遠與備戰區的楚子航和夏彌點頭,表示問候。兩人同樣的動作,目光里滿是對于他們凱旋的祝賀。
“芬格爾,你帶著他們去醫療艙。”片刻后年輕的教授收回目光。
此時安全平臺把他們放在了甲板上,不同于出來時形影相吊,大批的醫護人員早就在這里等候多時,幾乎是如潮水般將他們圍上了,擔架上蒙著的白布被風吹得亂顫。
“好。”聲音順著海風灌到芬格爾的耳中,他一直拉著eva的手,哪怕她被抬上了擔架,兩人的距離仍是密不可分。
以前他一天要握著女孩的手好幾個小時,如今做夢都不敢奢求的事情發生,哪怕醫護人員多次提醒,也不可能輕易松開。
這一伙人迅速進入了船艙,在這里他們分道而行,陸離直接選擇了船長室那一條路。
他在行走的過程中關掉了頭頂的高強度聚光燈,然后拉下潛水服和的拉鏈,像一條魚那樣輕松地脫身而出。這些東西直接被塞到了尼伯龍根里,僅僅是一個轉彎的功夫,西裝已經換好。
當船長室的大門被推開時,那根考究的長梗火柴被點燃了,幽幽的火光照亮了施耐德那張恐怖的臉。
“第一階段的任務完成了。”陸離言簡意賅。
施耐德只是點頭,不回答。他揭開氧氣面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的胸口正在快速起伏,就連正派老煙鬼都不會采取這種動作,可他偏偏這么做了。
作死的人通常都不會有什么好下場,施耐德的這個舉動讓他大聲地咳嗽,高濃度的尼古丁額焦油侵蝕千瘡百孔的肺部,在裊裊的煙霧中她劇烈的咳嗽,表情卻是與身體狀態截然相反的享受。
就連隔音非常好的微型影院內,雪似乎都聽到了外界傳來的聲音。她像一只迷茫的小鹿那樣來回轉頭,不知道在看什么。
陸離只是向那個方位看了一眼,緩步來到那張辦公桌前,在煙霧中屏住呼吸。
“不去看看他們嗎?”
“有的是時間,不急于這一時。”施耐德在煙霧中凝望那雙清澈的眼睛,將煙盒緩緩推前,“你要享受這份難得喜悅嗎?”
“不了,吸煙有害健康,也不一定非要通過這種方式。”陸離將煙盒又推了回去。
他看到了煙盒上面的年份標記,2001年,顯然是事發前施耐德購買的。
這些年他一口都沒有抽,病情讓他不得不戒掉了這個不良的愛好。但現在這件事情被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燃盡的煙草代表這件事的終結。
施耐德一怔,將那盒煙絲抄起返回上衣的口袋,“醫生也命令禁止我抽煙,這是最后一次了。”
“我想要你的一滴血。”陸離說。
他來到船長室當然不是吸二手煙的,而是為了驗證一個答案。
“血?我的?”施耐德一愣,“我還以為你會問利維坦的事情呢。”
不過執行部部長仍舊伸出左手,滿臉坦然,示意想怎么抽就怎么抽,抽多少都無所謂。
陸離也不跟他廢話,直接從兜里摸出一個便攜式采血裝置,拔掉上面的膠帽,針尖刺破手指讓血珠滴落進入。當淺淺地鋪滿瓶底后,他用膠帽里塞著的酒精棉為這位教授止血。
不過這項工作完全是多余的,陣眼大小的傷口幾乎在瞬間就愈合了,要不是針刺由特殊的金屬制成異常鋒利,恐怕拔出都需要耗費不短的時間。
采血瓶被攥在掌心,陸離凝視里面的狀態良久,過來一會兒才慢悠悠地說:
“利維坦的事情……沒什么好說的。裝填誘導藥劑的魚類沒有問題,那些信息素已經順著海流幾乎彌漫了大半個北冰洋。他沒有出現,就說明是不能出現。”
在水底陸離曾經有一瞬間的驚愕,但是很快就反應過來,有一句話叫做‘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貝希摩斯的血液對于利維坦擁有致命的誘惑,任何龍王面對自己同胞的骨血都無法抗拒,這是刻在基因里面的本能。
目前發生這種情況只能是一種情況,利維坦因為某種緣故被困住無法抵達。就像一個餓極的人會不顧一切的沖向可口的食物,但要是他被鎖鏈捆在銅柱上,也只能對著食物望洋興嘆。
“利維坦不能出現?”施耐德夾著卷煙的手一僵。
“沒錯,在北冰洋這處海域里,不僅存在著一位偉大的生物。”陸離的臉上沒有動容,“我在尼伯龍根里找到了奧丁的足跡,灰之王也在那里繭化過,他才離開不久。”
“奧丁……還有灰之王?”聽到這兩個名字,施耐德神情大變,一直沒有彈掉的煙灰因為身體的顫動而掉落,慢悠悠地掉在桌面上,火星在轉眼間熄滅。
“對,這就是我索要血液樣本的原因。”
施耐德是個罕見的半進化種,基因已經發生改變,他雖然跟陸離講述過格陵蘭冰海事件的一切,但對于親身經歷者來說,仍舊是一個謎團。
先不說太子,就是龍類胚胎的忽然覺醒以及在事后的失蹤。在當年下潛失敗后的幾小時,卡塞爾學院曾經派出過水下機器人,也曾大范圍搜索過,別說巨大的心跳,就連青銅殘柱的碎片都消失了。
仿佛一切都是幻覺,要不是失去的幾位學員,定然讓人以為不過是夢醒。
“他們兩個和利維坦的消失有關?”施耐德在詢問的時候還大聲咳嗽,不得不將煙蒂杵在煙灰缸里面,狠狠地旋轉,熄滅了最后的火星。
“是的,我想要查清當年的真相,這有助于我們下一步的計劃。”
“去化驗室。”施耐德霍然起身,車輪承軸的摩擦聲代替了他的腳步聲,并沒有打擾那對正在看電影的組合。
陸離與他一起出門,目前他所在的這艘yamal號,是絕對安全的。
化驗室是一間特殊的醫療艙,這里空無一人,甚至當初在改裝時有人提議取消這間艙室,還不如多設立一個醫療艙,這樣起碼當大量傷員出現的時候床位不夠。不過最終諾瑪的建議和昂熱的首肯讓這間化驗室得以保存。
一飲一啄自有天定,現在這里就派上了用場。
聲控燈層層打開,施耐德與陸離不分前后地進入,對于煉金術執行部部長只是懂得一點皮毛。在事態即將失控的情況下,他也沒有什么求知的心,只能目睹那位教授將血液滴入培養皿,各種煉金藥劑在手中翻飛,簡直就是中世紀的巫師在調制魔藥。
最終隨著最后一根銀色的試劑滴入血液,陸離將培養皿推入顯微鏡,找了一把椅子坐好,抬起左手看了一眼腕表。
“我們需要等待多長時間?”
“十五分鐘。”陸離看著防水的指針慢悠悠地轉,用袖口重新將表盤蓋住,用稍微凝重的聲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