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蒂!”
關鍵時刻,黑影高聲大喊。
古龍的身軀陡然擴大,脊背上黑色的鱗片豎起鋼鐵之墻,頭上的骨刺在青銅領域內鍍上了金屬的碎屑,轉眼便套上了厚重的鐵甲。
它高高躍起,身形矯健,旋即一頭撞在水庫底部。
巨大的裂紋在水底蔓延,天與地隆隆顫動,無盡的震蕩波在水體、山岳中擴散,讓人不禁想到當年共工怒觸不周山。
地震!
次代種海蒂動用了大地與山一系特殊的偉力!
渾濁的水體中激蕩幾十米的高浪,被撕裂的水底出現了一條巨大且明顯的裂痕,厚達數米的巖石層開裂下塌,無窮無盡的壓力甚至讓‘罪與罰’的領域都變得動蕩。
空腔效應!
在水底四面的壓力等衡,一旦腳下出現巨大的空腔,數百萬噸水將會倒灌下來,把一切卷入到空腔里。
“石化之眼·解放!”黑影冷冷地掃過水底。
被石化的潛水鐘、諾諾、楚子航、愷撒體表的土黃色光澤碎裂,他們恢復了行動能力。但是在這種自然災害面前,人力所能起到的效果有限。
尤其是楚子航和愷撒,處境更加危險。
他們的潛水服已經在戰斗中損壞,石層為他們緩解了水壓。
可現在這層束縛也是保護被初代種解除了,栓塞現象在他們體內形成,比痙攣還要痛疼十倍的苦楚在體內擴散,他們渾身上下的骨骼都要被折斷了。
“我聽說你是個好老師。”黑影冷冷地說。
七宗罪的煉金矩陣只亮了四個符號,他指著下方被漩渦吞噬的幾人,“是繼續完成這個領域,還是拯救你的學生們?”
“讓我二選一?”陸離的神色更冷了。
“陸老師!不用管我們!殺死這個初代種!”這是愷撒失去意識前,竭盡全力說出的最后一句話。
楚子航則做好了犧牲準備,準備用刀割喉,終結自己的生命解除陸離的后顧之憂。
只可惜他的狀態并不是很好,在隆隆的震動中,甚至握不住自己的刀,踉踉蹌蹌中很難保持平衡。
諾諾的精神也在傳遞一個信息——屠龍是我們生命中必須進行的一個任務,不用在意傷亡。
潛水鐘的黃銅艙門內,葉勝與酒德亞紀只隔著一塊直徑20里面的樹脂玻璃,他們能看到對方的臉。
“想不到這一天,這么快就來臨了。”
葉勝把手伸到玻璃上,似乎想撫摸亞紀的臉,但那道透明的鴻溝隔絕了一切溫度,上面只有他自己的體溫。
“和你死在一起,也蠻不錯的。”酒德亞紀臉色蒼白,慘淡一笑。
她同樣把手貼在了舷窗之上,一大一小的兩只手攤在上面,明明沒有接觸,一種奇妙的感覺傳出,是溫熱,好像對方的體溫,他們彼此握手。
兩人都在笑。
死在屠龍的戰場上,沒有什么可惜的,何況是有一位初代種與他們陪葬。
他們一定會被載入史冊——A級學員葉勝、酒德亞紀,于三峽水庫,為屠龍事業奉獻生命,為天命屠龍者陸離爭取時間,殺掉了一位初代種。
“有一件事,我想對你說。”葉勝的語速越來越快,眼睛也變得明亮起來。
酒德亞紀似乎明白親密的搭檔要說什么,眼淚止不住地漫下臉龐,無聲地哽咽。
“我愛你。”
“我也愛你。”兩張臉湊在了玻璃舷窗之上。
這是一個并不浪漫的親吻,他們隔著玻璃舷窗,無法親吻到戀人的唇。葉勝從來沒有這樣痛恨自己的血統過,在潛水鐘的要是愷撒,他絕對能敲碎玻璃與諾諾激吻在一起吧?
“傻瓜。”亞紀歪著頭,哭著哭著竟然笑了。
葉勝寵溺地看著自己的女朋友,從未覺得時光是如此短暫,他早就應該告白的。當亞紀在游泳池里撲騰著,他站在落地窗對她拍屁股的時候,那句話就應該說出來。
臨死之前表明心意,太晚了。
“你的腿一點也不短。”
葉勝覺得用這句話作為自己的臨終遺言,再適合不過了。
潛水鐘在搖晃中下降,一道巨大的水底裂縫在下方蔓延,隱隱地有漩渦成型,巨大的壓力開始沖擊潛水鐘堅硬的外殼。
“你贏了!”陸離咬咬牙,痛恨地看了黑影一眼,放棄了七宗罪領域的激活,轉身飛速向下。
“哈哈哈!”
黑影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身上的束縛一輕,當即跳上海蒂的脊背,抓著龍首上鐵面的空隙,飛速離開。
路明非、酒德麻衣在上空沒有阻攔,也無法阻攔。
“陸老師!”
“姐姐?”
葉勝與酒德亞紀分別念出了不同的名字,由于潛水鐘是個不錯的庇護所,還有氧氣循環系統,他們尚且保存自己的意識。
在渾濁的水體中,他們通過潛水鐘上的射燈,能看到飛速下降前來救援的三人。
“怎么會?”葉勝憤怒地敲擊艙門。
他后悔了,這個憤怒是針對自己的軟弱。
如果有楚子航的果決自行結束生命,是不是就不會讓陸老師錯過這千載難逢的屠龍時機了?
愧疚與懊惱兩種情緒縈繞自己的心頭,死里逃生的喜悅被拋在腦后,頹敗得好像一只喪家之犬。
一個圓形的領域將潛水鐘囊括在其中。
陸離慘淡一笑,拍了拍艙門,潛水鐘是半透明的材質,能讓里面的兩人看到那張英俊的臉。
“不用自責,我是裝的。”
“裝的?什么裝的?”葉勝與亞紀愣了一下。
“當然是裝成能殺掉另一位初代種,你們不會以為現在我真能打過他吧?”陸離疲憊地吐了一口氣,“七宗罪第五道煉金符號根本無法被點亮,我要是不嚇走他,倒霉的就是我們自己了。”
葉勝有些懷疑地看了陸老師一眼,雖然很有道理——歷史上從未有龍王被徹底殺死過,就算是如何強大的勇士,也不可能接連殺掉兩位龍王,除非他是黑王尼德霍格的化身。
但陸老師不一樣,他的出現是一個奇跡,這個世界上仿佛沒有事情能難倒他。
葉勝懷疑這個說辭完全是安慰人,讓他們不要太內疚的。
事情的真相是什么,已經不重要了。
“明非!這里!”陸離對他們揮手。
陸離雖然抓住了潛水鐘,不讓它掉到水底漩渦中,但楚子航、愷撒、陳墨瞳的救援工作,他可無力分神。
只能依仗路明非。
酒德麻衣也出手相助,想來是怕路明非救人不成反倒把自己折進去,無法完成老板的任務。
“來了!這兩個家伙該減肥了!尤其是愷撒!”路明非氣喘吁吁地說。
酒德麻衣則扛著諾諾,仍有余力。血統被強化的她能在八千米的深海中行走迎戰尸守,這點小困難對她來說不算什么。
五人鉆進了陸離的領域。
“我討厭水。”陸離向下看了一眼。
耶夢加得與海蒂雖然離開,但是‘大地之心’催動的小型地震并沒有停止。裂縫的蔓延足有百米之多,他們腳下所處的土地像是山體滑坡一樣,正在緩緩下墜,掉進無底的深淵中。
巨量的煙塵與泥土完全污濁了水體,連頭盔上的射燈都無法穿透。
“走!”
陸離一掌趴在潛水鐘的表面,熾熱的紅色迅速蔓延,金屬的流光閃過,處于內部的葉勝與亞紀聽到了它的呼吸聲。
僅僅是眨眼的功夫,潛水鐘被改造成一個巨大的膠囊,足以容納數人。
這是煉金術上的奇跡,讓兩個第一次看到陸老師煉金水平的執行部助理專員,大吃一驚。
六人同時鉆進被改造的潛水鐘,里面的紅光閃爍,警報聲如蜂鳴。這座潛水鐘的設計只能容納兩人,按照預計的速度,氧氣含量并不足夠。
“安靜一點。”陸離關掉了聲音。
艙門關閉,潛水鐘急速上升,突如其來的加速度讓所有人的身軀向上一躍,險些撞在金屬板上。
這種感覺,好像被綁在火箭發動機上。
又一次巨震,此次的震幅幾乎來到了六級地震的強度,巨大的水體壓力讓金屬外殼開裂扭曲變形,其中一塊跌落,頓時墜落在深淵中。
聽不到任何聲響。
水里只有滾滾的驚雷聲,仿佛十萬頭狂龍怒吼,準備把他們永遠留在這里。
“像不像那部影片的情節?人類最后的火種駕駛飛船逃離即將爆炸的星域。”亞紀輕聲說。
潛水鐘本來需要維多利亞號收縮安全繩索才能把他們從水底回收,并不配有動力系統。但陸老師給它畫了一道煉金矩陣,從而賦予了潛水鐘渦輪推動的權限。
它現在就是一艘小型的太空艙。
“挺像的。”
葉勝一時間沒想起來是哪部影片的情節,但眼下的這個情況確實類似,隨口敷衍了一句。
“有時間不如多做一些體能訓練。”酒德麻衣充滿威嚴的聲音響起,“免得在行動中拖后腿。”
“嗯。”亞紀怯生生地答應。
葉勝這才注意到潛水鐘并非全是卡塞爾學院的人。
這個女孩他記得亞紀喊了一聲‘姐姐’?雖然亞紀也是個美女,但與她的姐姐相比,就是尚未長大的丑小鴨見到了白天鵝。
葉勝決定收回‘你的腿一點也不短’那句話,亞紀與她的姐姐相比,腿還是太短了。
“你的眼睛看哪呢?”酒德亞紀一把抓住了葉勝的耳朵,微笑著右旋九十度。
“痛痛痛!亞紀你松手!”葉勝哀嚎起來。
由于煉金加持,陸離改造了潛水鐘,充當隔板的玻璃舷窗變成了多余的座椅,所有人共處一個區域內,沒有任何阻隔。
所以亞紀輕而易舉地教訓了偷瞄姐姐的男朋友。
“你妹妹和你一點也不像。”陸離無奈地看了一眼打鬧的情侶。
酒德亞紀是標準的大和撫子,一顰一笑都帶著母性的光輝,即使是教訓男朋友,也是溫柔的語氣中帶著嚴厲,很難讓人看出她是否真的生氣了。
而酒德麻衣則擁有一種女王的氣場,冷得像是一把刀,任何直視她的美麗之人,都會被刀鋒切開,鮮血淋漓,不折不扣的帶刺玫瑰。
“我覺得也不像。”酒德亞紀沒有理會妹妹與妹夫,而是冷冷地看著陸離。
她的雙手始終放在腰中的刀鞘上,似乎隨時準備抽出‘布都御魂’與‘天羽羽斬’。
這也是路明非始終沉默的原因,他在抓緊時間恢復體力,防止酒德麻衣暴起,以沉睡的師兄師姐們為人質。
“聽說你現在很疲憊,受了不輕的傷。”
“是啊。”陸離不慌不忙,灑脫地一笑,“要和我打一場?”
這句話說出口,潛水鐘內的溫度似乎下降了幾度,打鬧的葉勝與酒德亞紀也停下了,緊張地看著對恃的兩人。
葉勝這才想起,他大姨子可不是來這里觀光旅游的,雖然面對初代種時他們站在統一戰線,但那是迫不得已而為之。
如今最大的威脅已經離開,她可不會放過龍骨十字。
“如果你愿意交出龍骨十字,倒是省了這場麻煩。”
“龍骨十字在水底,被某個強大的言靈吞噬了,我就是想給你,也沒辦法。”陸離的手放在虛空中,仿佛握住了什么武器。
所有人都聽到了那一聲龍吟。
煉金武器·七宗罪,在陸離下潛的時候重新收集好,放在自己的尼伯龍根中。
“是么?”灼目的亮紫色電光從酒德麻衣的腰間亮起,是她稍稍拔出了‘布都御魂’的刀鋒。
“是的。”陸離絲毫不懼,握住了‘傲慢’。
宛如死神般的壓力如潮水擴散,以武器為圓心涌出,亮紫色電光都在刀鋒上不安地跳動著,微微顫抖。
“姐姐!”酒德亞紀大喊出聲,幾乎是用一種哀求的語氣。
短信提示音在潛水鐘內響起。
酒德麻衣瞄了一眼手機。
不知道是妹妹的哀求,還是那封短信,酒德麻衣收刀入鞘,亮紫色的電光憑空消失,如潮的壓力也盡數內斂,這場可怕的戰斗尚未開始就已經結束。
“算你運氣好。”
“這句話正是我想對你說的。”
短暫的對恃后,潛水鐘以極速離開了水底,渾濁的泥水被清澈取代,如今這個位置隱約能看到維多利號的影子。
“下次見面,我希望你不會這么狼狽。”
酒德麻衣抽出‘天羽羽斬’,一刀斬向艙門,水流沖破桎梏,她靈活得像條魚,消失在高速的水流中。
這句話是留給她妹妹的。
陸離沒有阻攔,任由浪花打濕了自己的臉。精神領域重新囊括潛水鐘,如無塵之地般,不允許任何液體進入。
“陸老師,龍骨十字真的沒有被打撈上來嗎?”葉勝問。
路明非也豎起耳朵。
陸離抬頭望天,半癱在座椅上,用高深莫測的語氣說:“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