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小時二十分鐘以前。
住之江公園在大阪內是個小有名氣的景觀園林,園內有假山有湖泊,白日里不少家長領著孩子在這里散步,每一處土地都是歡聲笑語。
然而誰都想不到,在地下的三十米深處,正有人歇斯底里地咆哮:
“廢物!廢物!全是廢物!”
這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他的鼻梁挺直,面部線條如刀刻般那樣清晰,堪稱英俊兩字。只是此刻的他白發四散,神情猙獰而又癲狂,好像是瘋了。
如果源稚生站在這里,絕對會顫抖著說不出話來,因為這個人的容貌與本應該粉身碎骨的橘政宗一模一樣。
他是真正的赫爾佐格博士。
癲狂的咆哮不斷在地下實驗室內響起,屋內的燈光明滅可見,兩側都是巨大的透明玻璃罐,里面裝滿了綠色的營養液,影舞者就在這里靜靜地發育著。
嘩啦——
實驗桌上的試劑管被橫掃到地上,各種各樣的溶液混在一起,噼里啪啦的聲音不絕如縷。
隨著一起崩壞的,還有赫爾佐格的心境。
他失敗了,影舞者王將被殺死,風間琉璃被捕,猛鬼眾的實力被蛇岐八家強有力的連根拔起。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失敗,王將那個影舞者死就死了,他可以再造一個新的。
可蛇岐八家為什么能精準地找到猛鬼眾的秘密基地?為什么能找到安插在內部的奸細?難道是影舞者叛變了自己?
赫爾佐格不知道,所以惱怒。
總之,他的計劃徹底失敗了,在北極圈度過的幾十年毫無意義,貫徹邦達列夫的計劃也無法實現。
他的陰謀被徹底粉碎,多年的心血只剩下幾個影舞者。
有什么用?
能打過陸離嗎?
“混蛋……”最后赫爾佐格發怒累了,大口喘著粗氣。
他的血統并不優秀,老得快死了,只是那個進化成龍類的目標驅使著自己。容光煥發是保持在強烈的自信心之下,可光輝褪去后,他不過是一條狗。
老掉牙的、可悲的狗。
“什么人?”赫爾佐格明明是高亢的聲音,卻顯得有氣無力的。
他連忙按下開關,身前的地板塌陷,升降臺送出了兩個閉著眼的影舞者,他們戴著能劇面具,裝束與死去的王將一模一樣。
這不是草木皆兵。
赫爾佐格在電腦上看到了綠燈的亮起,這代表著唯一的地下電梯啟動了。
可放眼猛鬼眾,沒有人知道他的秘密基地,哪怕這些影舞者出去活動,他都是通過秘密通道運走之后再用煉金術將其喚醒,確保萬無一失。
能開啟電梯、知道電梯的只有他一人。
“這就是自詡最接近我們的人類嗎?”
電梯門打開了,一個冷漠的聲音撲面而來。
赫爾佐格的前方是一條長長的通道,足有幾十米,通道的盡頭就是電梯。現在實驗室內只亮著一排警示燈,大多區域處于黑暗的空間,無法看清那個人。
只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近似魔鬼又圣潔的威嚴。
“動手!”赫爾佐格用煉金術喚醒了影舞者。
影舞者睜開赤金色的雙眼,以一種難以想象的速度向電梯口沖去。
他們赤手空拳,也不能使用言靈,可卻是生物煉金術的最高杰作之一。擁有次代種級別的肉體強度,它們的每一步都是地動山搖,路過之處出現塌陷的深坑,整個地下空間都搖搖欲墜。
可就是這樣的人形巨龍,在黑暗中卻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大概距離電梯口十五米左右的范圍,那里被黑暗籠罩著,赤金色的光芒兀地消失。
沒有聽到廝殺,沒有聽到鮮血噴濺,黑暗似乎吞噬了一切。影舞者們就像掉入了黑洞里,又或者從來沒有出現過。
“你……你是誰?”赫爾佐格帶上了顫音。
他繼續催動升降裝置,把剩余的五個影舞者全部派遣出去。這是最后的底牌,以他的精神力,也只能控制五個超級混血種,何況這些家伙的誕生本就是萬里挑一。
還是狂奔,還是悄無聲息地消失,一切歸于沉寂。
“還有別的手段嗎?”
漆黑的通道中飄來平靜的聲音,令人不寒而栗。
危急關頭,赫爾佐格從外衣口袋中掏出木制的御守,它已經破舊得不成樣子了,看樣子是江戶年間傳下來的。
可赫爾佐格用牙齒咬破指尖,把鮮血涂在了上面。金色的微光洗盡塵埃,樹狀的線條自動勾勒,這件流傳千年的煉金武器活了過來。
他把這些御守拋向半空,用標準的日語講:
“來此山崗上,采菜少女郎;愿你把家告,愿你將名講。”
這是出自《萬葉集》的一首詩,在日本古代,人們堅信萬物有靈,人們的靈魂廣泛存在每個人的名字中。如果詛咒一個人,知道其名字是最好的辦法。
這些煉金御守的作用就在此。
它們被激活之后會形成精神領域,在領域內的敵人會說出自己的名字,同時精神也會被御守中的精神打下烙印,失去抵抗。
褐色的御守在半空中放出了耀眼的光芒,照亮了吞噬一切的黑暗。
在黑暗上空是數不清的虛影,這些都是制作御守的煉金大師,曾把自己的精神封印在里面。
虛影們咆哮著沖向那個入侵者。
而赫爾佐格借助那轉瞬即逝的光芒,終于看清黑暗中究竟發生了什么。
他的影舞者們并沒有消失,而是恭敬地跪在入侵者腳下,他們謙卑的如同九品芝麻官面見當今天子。
而那個入侵者,是生了一張希臘式面孔的英俊男人,他的五官如同米開朗琪羅的雕塑那般完美,帶著神性的威嚴。
精神沖擊終于讓他提起了興趣,毫不畏懼地抬頭對視,同樣是赤金的顏色,只不過那是火山爆發時的地動山搖!
赫爾佐格再次失手了。
一聲輕輕的咆哮震碎了所有虛影,那是來自靈魂的沖擊,仿佛有十萬八千根繡花針一起捅你的耳膜,根本不是人類可以發出的。
赫爾佐格被震得耳蝸流血,恨不得結束自己的生命,他太痛苦了,聽到那個聲音,他不覺地想要跪拜。
“鱗片、雙翼……哈哈哈!我見到了!我見到了!原來你們真的存在!”
赫爾佐格癲狂地笑著,終于明白了入侵者所說的那個“我們”,是什么意思。
面對精神沖擊,入侵者終于宣告了他的身份。
密集的鱗片像是用精鐵鑄成,套在身上簡直就是無懈可擊的鎧甲,與死侍那種被煉金武器能輕松斬開的根本不一樣。
純血龍類!
赫爾佐格怎么都不會想到,他花費一輩子的時間用來進化成這個種族,最終為自己送葬的也是這個種族。
他用盡全力睜開眼,對上了那雙給他帶來巨大壓力的瞳孔。
這是赫爾佐格最大的勇氣,他要親眼見證自己的死亡!
只不過想象中的死亡沒有到來,赫爾佐格像一條狗那樣趴在地面上,不得不移開目光,否則他就要失明了。
“不殺我么?”
“為什么要殺你?”龍類冷冷地說。
赫爾佐格怔住了,語氣滿是錯愕:“你來這里不是為了殺我?”
地下實驗室已經被龍類的咆哮摧殘得不成樣子,仿佛颶風過境,很難想象造成這種效果的只是某個生物的咆哮。放在古代,這是所有人都會跪拜的神跡。
“如果我要殺你,舉手投足就能讓這個公園飛灰湮滅,何必搭乘電梯下來?”
赫爾佐格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
他雖然追求這個種族的力量,但對于龍類的力量究竟如何始終不得而知。這種攻勢對于他來說的確是致命一擊,可在對方眼里,可能不過是揮揮手就能造成的效果。
“那你的目的是什么?”
“幫你。”
赫爾佐格仿佛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高高在上的神明,視人類為奴仆、食物的龍類,會來幫助人?開什么玩笑?
龍類似乎從他的表情上得到了答案,淡淡地說:
“雖然你對我族的了解遠超那些螻蟻,用你們人類的話來說,你是個科學家,不是一個社會學家。”
赫爾佐格的世界觀又被刷新了。
他的確是一個瘋狂的科學家,一切目的就是為了追求力量。對于那些早已失落的龍族習俗、生活方式,他了解的并不多。
“如果你把我們想象成不懂得智慧的生物,那就大錯特錯了。神不是沒有智慧,只是不屑思考,但對于能夠威脅我們的目標,從來都是不留余力的清除。”
赫爾佐格忽然想到一百多前秘黨險些覆滅的“夏之哀悼”事件。
龍類顛覆了當時混血種的想象,采用偽裝的手段混進卡塞爾莊園,初代獅心會除昂熱之外全滅,秘黨元氣大傷。
龍類從來都不是沒有腦子的莽夫。
“那你們為什么要幫我?這次的目標是誰?”赫爾佐格又問。
龍類從外衣口袋中掏出一張照片,那是拍攝在紐約布魯克林街區的街道上,一個人踩著汽車的頂部,在堵塞的馬路上跳躍。
雖然是高速移動,但拍攝出的照片沒有絲毫失幀,是一位無比英俊的年輕人。
“陸離?”赫爾佐用怨毒的目光看著照片,咬牙切齒地說。
“是他,一個原本不該存在的異類。”龍類說。
“你們為什么不自己動手?”
赫爾佐格心中閃過了一個荒唐的念頭——難道連純血龍類都解決不了這位年輕的教師?
“因為他很棘手,在吾王沒有復蘇的情況下,還有另一位君主保護他,我們無法把他殺死。”
“他究竟是什么東西?和你們一樣嗎?”
赫爾佐格不相信,一個普通的混血種,連純血的次代種都拿他沒辦法。
龍類搖搖頭,“你不需要知道,交易的內容很簡單,我們幫助你成為新的白王,由你殺掉陸離。”
他緩緩遞過去一份文件,上面記載了在眼下的情況如何成為白王。
“同意么?”龍類問。
赫爾佐格鬼使神差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