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不用替我們擔心。”
姜不苦頷首,道:
“那行吧,無論怎樣,咱們先走著試試吧。”
說罷,他便大步走在前面,四人默契的跟在身后,踏上返家之旅。
新歷三一五年十二月三十日。
除夕之夜。
一處小鎮客舍之中,姜不苦五人正在一起用飯。
因為他們主動選擇了徒步返家的方式,這口大飯也只能在外面將就了。
且不說姜不苦、朱富榮兩個大肚漢,就連李婉月、劉靜、王雪三女也全都像是餓死鬼投胎般,一點形象也不顧,一手拿個碗大的饅頭的同時還執筷在滿桌硬菜中游走,另一手端著一碗米酒。
吃得虎虎生風、滿嘴流油。
李婉月還很沒形象的一腳踩在條凳上,不時舉碗和其他人對碰一下。
不像個女生,倒像是個開山立柜的土匪。
她們的穿著打扮也與第一日那種好像扮家家般的精致完全不同,深青色的土布衣衫,既無首飾也無簪,腳下一雙耐磨的長靴。
五人默默吃飯,一桌都沒擺下,小二換了兩輪眾人才一臉愜意的放慢速度,開始收官。
飯罷,李婉月喝著店家用廉價老茶泡的濃茶,深噓一口氣,身子往后靠在墻上,擺出個極不雅觀的姿勢,發出從靈魂深處誕生的感慨:“舒坦。”
似乎這一天的疲憊,都因這一餐飯去了大半。
姜不苦見大家都吃好了,便起身道:“這鎮里應該也安排了一些春節活動,你們可以去逛逛,我就不去了……嗯,提前祝你們新年快樂。”
說罷,拱拱手就往屋里走去。
朱富榮、李婉月四人見此,都是一臉的無奈。
滿打滿算,從出發到現在,徒步也才三日。
只經過半天的實踐,他們就都很有默契的改換了一身行頭。
雖說以他們當下的修為,若是動用真元,全力施為,哪怕沒有飛行法器相助,也已達到登萍渡水、御風滑行的程度,可這就失了他們此行的本意。
他們真正的目的是想通過這種全程跟隨的方式,得到一些靈感啟發。
所以,在徒步遠行的過程中,他們甚至要主動壓制真元力量的參與,純以肉身之力跋山涉水。
最開始的時候,感覺非常輕松,身姿輕盈靈動,能在草尖上奔行。
可當時間持續下去,他們終于一點點感受到了來自身體的反饋變化。
長時間的運動過后,身體就會累,累了就會本能的想要吃想要喝想要睡。
其他感受還沒領悟到,可只是用了一天時間,原本因為突破筑基境而自認為越來越“非人”的一面正在一點點消失,有種自己再次變成了一個普通凡人的感覺。
要知道,自從突破筑基境之后,吸風飲露,三五日不食,以盤膝靜坐代替睡覺已經成為尋常事。
可這一切在徒步一日之后,一切都回來了。
就連最想保持小仙女形象的劉靜王雪二女,在看著姜不苦招呼的滿桌硬菜,捧著豬手雞腿就旁若無人的大快朵頤,身體就不受控制的瘋狂分泌唾液,瞬間破功。
而從第二天開始,姜不苦就根據他們的表現調整了新的計劃,只在出發之前約定好當日需要到達的終點,然后,大家各走各路。
至少,他是不會和其他人一路的。
“你們的腳程太慢,且很容易形成疲勞,我想自己多走走。”
他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直來直去,一點都不婉約,卻讓他們無力吐槽。
新歷三一六年,正月初四。
雖然路線選擇繞了又繞,但州城與蓬樂縣的距離實在有限,以筑基境的身體腳力,只過了六七天,蓬樂縣城便已遙遙在望。
遠遠看見縣城輪廓,姜不苦停下腳步,沒有跟隨他們一起進城,道:“你們到了,我也回去了。”
見他直接過城而不入,直接邁步轉身向另一個方向走去,幾人都愣了愣。
很快,李婉月突然喊道:“姜平,你放假都怎么安排啊?”
“當然是學習和修煉啊。”
他那表情,仿佛在說,這不是廢話嗎?
李婉月噎了一下,還是把話說完道:“我想組織個同學聚會,確定好了時間提前通知你,到時你也來參加啊。”
姜不苦腳步都沒停頓,一邊遠去一邊道:“不了,你們玩開心點。”
非常果斷又無情的拒絕了。
李婉月非常無語,見那家伙很快連個背影都已消失在山路盡頭,對周圍三人抱怨道:“這家伙腦子里除了修煉還有沒有點別的?活成一個修煉機器,他自己不累,我看著都累。”
三人都很贊同的點頭。
姜不苦自己累不累他們不知道,畢竟不是正常人,可他們這些旁觀者看了,都覺得累到窒息。
姜不苦當然是樂在其中啦。
這短短數日的遠行徒步,對李婉月等人來說,最多只走了兩千多公里的路程,可對他來說,雖然沒有具體的計數,但總里程數絕對超過上萬公里。
每天行走一千多公里,時速一百多公里,無論什么地形,都是如此。
也只有這樣,他才能夠感覺到從身體深處被喚醒的那股“愜意”感。
身心內外都感到愉悅。
當他看見護獵公所,能夠清晰的感覺到身體內的“熱流”才開始點燃,就像是熱身完畢的標志。
護獵公所大門口,劉爺嘴里正銜著他那桿標志性的大煙斗,周圍還聚著幾位村中老人,在他們身周的地面,鋪滿了鞭炮過后的紅紙碎屑,空氣中還彌漫著淡淡的火藥氣。
不知道為什么,姜不苦從小就覺得這氣味很好聞,就連二手煙的味道比這都還要略遜一籌,甚至只要聞到這味道,他本能的就能與熱鬧,喜慶,流水席這些意象聯系起來。
看到姜不苦忽然從山道轉角出現,眾人都停止了交談,看向他的目光流露出驚喜之色。
“看看誰回來了!”
“這不是我們的州學天才嗎?”
“還以為你今年不回來了呢。”
眾人七嘴八舌的議論,臉上都帶著發自肺腑的笑意。
姜不苦也笑著與他們問候著,可隨著他的眼神在人群中掃過,笑意漸漸淡了許多。
他輕聲問:“怎么不見九叔公?”
問出這話,他心中自然帶起三分小心,九叔公姜有德,老姜村最德高望重的長者,他并無修行資質,年紀已經非常大,隨時都有故去的可能。
不過,在問出這話后,他就見眾人的反應并沒有預料之中的悲傷,他就知道,或許是自己猜錯了。
正在這時,就見護獵公所外堅硬的夯土大道上,一位老人杵著拐杖從地下浮現而出。
這老人正是姜有德,他精神矍鑠,鶴發童顏,狀態比上次離開時所見還要更好。
他笑呵呵的看著姜不苦,道:“大家都以為你這個假期可能不回來了呢。”
見他這個出場,姜不苦自然知道發生了何事,驚喜問:“九叔公,您成村中土地了?”
在土地神祇的任命上,神道司也曾有過一些細節上的調整。
村寨土地乃是由各村公推而來,大家覺得誰合適就讓誰上。
可有一種村寨例外,那就是新建村寨。
老姜村從開辟至今也有二十年左右的時間,在建立起土地廟,與人道之氣貫通一體的時候,神道司會直接任命一位臨時土地,行使一切土地可以行使的權利。
唯一的區別是,一旦有真正的土地上位,祂們就會離職,聽從神道司的安排去他處。
這樣做的目的有兩個,一是新建村寨,土地廟自然也是新開辟的,沒有傳承,沒有底蘊。
要知道,神道司運行兩百多年,哪怕是最基層的土地,那也是司中留名的正神,有許多需要學習的東西,在沒掌握這些既能之前,由村民公推而來的土地除了“聲望”之外,沒有一項符合一個合格土地的標準。
別看土地神位很小,微乎其微,可其與炎夏最基層的力量緊密聯系在一起,哪怕公推制度能夠保證這些土地的心性不壞,可若能力不足,好心辦壞事同樣是令人很惱火的事。
所以,每個新生土地在上崗之前都要經過更長久的培訓,在此期間,自然就需要臨時土地來暫代職務。
另一方面,新開辟的村寨,以家園建設為第一要務,人心還沒有完全穩定,對彼此的了解也不完全,實踐證明,在這期間公推的土地被罷黜的概率是最大的。
因為這些原因,神道司的解決辦法是讓子彈先飛一會兒,不忙著公推土地,先調派臨時土地把職務先攬起來,等到人心穩定之后,再把公推的土地推上去。
姜不苦感覺高興,不僅是因為九叔公徹底“轉正”一事,也因為這事標志著老姜村進入下一個階段。
要知道,不同的村寨,這個“臨時期限”是有長有短的,其判斷標準是綜合評估,這個村不需要人在旁攙扶,已經具備了獨自站立行走之力。
看著劉爺回到自己房間,姜不苦身形一閃,消失在護獵公所內。
出了護獵公所,他的身形在林木之間輕微閃現了一次,很快,就來到距離護獵公所兩三公里遠的土地廟前。
九叔公正杵杖在門口等著他。
見他過來,九叔公便拿拐杖指了指土地廟中央蒲團,道:“就這里吧。”
在這個蒲團后方,就是老姜村土地排位,現在還塑了一尊以九叔公為原型的慈眉善目笑呵呵的土地廟神像。
姜不苦沒有猶豫,直接走上前去,盤膝坐在蒲團之上。
之前見面之時,姜不苦就暗中傳音與九叔公交流過。
而隨著姜不苦盤膝坐下,迅速進入深層入定狀態。
九叔公姜有德拐杖一頓,廟門輕輕合攏,而后,就見源源不斷的靈氣從廟外滲透進來,從墻縫中,從瓦縫中,從一切能夠進入的地方滲透進來。
廟中靈氣迅速富集起來。
而這靈氣吸引的動靜,不僅擴及整個老姜村,就連采藥人獵隊經常進去的、就在老姜村旁邊的大黑山也有部分邊緣區域被納入這個靈氣的直接影響范圍之內。
至于間接影響,波及范圍就更廣了,因為這些區域的靈氣往土地廟集中,造成這片區域的靈氣“低壓”環境,其他更遠之處沒受影響的靈氣自然而然就會富集過來。
此刻,土地廟中,靈氣已經濃郁到霧化。
夸父呼吸法,宛如張開了饕餮巨口,源源不斷的吸納著濃郁靈氣。
而進入深層入定中的姜不苦本人,并沒有將注意力放在夸父呼吸法本身,因這法門現在已經成為他身體本能一般的存在,就像正常的呼吸喝水一般。
他在看著源自身體更深處的一種蛻變。
他的修為在一個月以前,就已經達到筑基境巔峰,進無可進,漲無可漲。
他當即就意識到,要突破這層瓶頸,必須更進一步加深對夸父呼吸法這個全新的修行方向的體悟。
這一個月,他的主要精力都在這上面。
當他將所有注意力都投注其上,也一點點的有了眉目。
特別是那場比試期間又獲得了五顆新星加持,讓他的天賦又有了變化,這提升本身其實算不上明顯,可當身體“動起來”后,就像每年新舊交替之時天地靈機活躍世界更容易被人窺見更深本質一樣,當身體天賦“動起來”,全神貫注的他自然而然的就看到了一些隱藏更深的東西。
這次徒步返家,數日之間行程超過一萬公里,就是想要更真實的觸摸這種狀態。
現在,他“看見”,隨著夸父呼吸法,一股隱藏極深的力量,從細胞中,從骨髓深處,從身體每一處臟器組織中溢出,匯聚,流動,一點點壯大成勢。
進行得悄無聲息,就像是深藏于九地黃泉之下的悄然變化。
當看到這股源自筋骨體魄的體量之時,姜不苦心中升起一股恍然之意。
這種力量,不是第一次體悟,也不是源自呼吸法,乃至源自于身體本身,呼吸法只是將之進一步挖掘喚醒而已。
早在蓬樂縣學一班,第一次摸底月考,測試耐受極限之時,他就短暫的體會過這種力量。
當他的體力、耐力乃至意志力都被榨干耗盡,以為即將支撐不住的時候,一股新的力量從身體最深處竄起。
當這股力量出現,身體素質原本呈現出力量、體力、耐力、敏捷、恢復力等各方面的特性瞬間合而為一,合成了一股整體的、全新的力量。
有種分散的鋼絲被搓到一起,變成了鋼絲繩的感覺。
因為這股力量的出現,他取得了更好的成績。
對于這股力量,當時他有些想不透其究竟,只是將之貼了個“極限之后的極限”這樣一個標簽。
此刻,他能夠清晰的感覺到,這從身體血肉各處滲出的力量,包含了他身體的一切成就與信息,速度,力量,體力,耐力,防御,超常的恢復力,全都“融”入這種全新的力量之中。
它既包含了這些身體屬性的不同側面,又完全超出其上。
福至心靈。
姜不苦終于確切的知道這股力量為何。
修行中有個極重要,也是極基礎的概念,精氣神三分。
而不同的側重,有不同的道路展開。
練氣觀想法修行,以神為主和以氣為主基本五五開,都是主流。
而橫煉法就是以“精”為主,可在這條路上,橫煉法走得并不徹底,等到紫府境之后,還是會與神與氣結合。
而呼吸法則走得更徹底一些。
體內,血肉深處溢出的這些力量,便是“精之力”,與氣之力,神之力是同一層次的存在。
修為本就到了當下境界的極限,領悟上的缺失也一點點彌補,隨著上萬公里長途壓榨,“精之力”自然而然的從身體各處析出。
最終,匯合成流,成為一種無形的、但他卻可以實實在在感知到的力量。
與此同時,隨著這變化一起發生的,是源源不斷的靈氣被納入煉化,本已積累到極限的真元悄然突破某個桎梏,變得越來越多。
精之力與真元之力,一者從身體深處出現,一者從丹田內溜出,最終,在胸口膻中位置匯合。
兩相接觸,就像干柴遇烈火,轟的一下,一個全新的竅穴開辟而出。
精之力與真元之力盡皆消失,變成一種全新的力量。
姜不苦心中升起一種明悟。
從境界上來說,自己這是突破到紫府境了。
只不過,這個“紫府境”沒有開辟出紫府,反而開辟出了一個新的竅穴。
在突破筑基境時,自己的“神”與“氣”就完成了結合,形成了全新的真元。
而現在,筑基境突破紫府時,“精”又與這全新的真元合而為一。
尋常練氣觀想修行,精氣神合一是在紫府突破金丹的時候,金丹便是精氣神合一的產物。
而他卻更早一步完成了精氣神合一。
他感受著在中、下兩個丹田中流動的力量,洶涌澎湃,如臂使指。
“這種全新的力量,就稱之為元力吧。”
精氣神任何方向的力量,都可用它施展,而不是其他紫府境修行者那般,精神力是精神力,真元力是真元力,筋骨體魄之力是筋骨體魄之力。
“所以說,在性質上,更像是精氣神合一的金丹境的弱化版。”
意識到這一點,姜不苦自己都感覺非常古怪。
內壯境的時候還好點,感覺從筑基境開始,自己所修之法自然而然的就在往奇怪的方向跑,變得和主流練氣觀想法越來越不同。
“難道就因為我是個穿越重生者?”
除此之外,他心中還冒出了另一個念頭。
“之后的路又該如何走呢?繼續這么閉門造車,埋頭苦干?”
姜不苦搖了搖頭。
若說筑基境時還不太明顯,可到了沒有開辟紫府的紫府境,他就已經完全確信,自己“誤打誤撞”開辟出了一條全新的賽道,探索出了一個全新的方向。
無論是對自己未來的修煉,還是對整個炎夏,繼續捂著都不再是一個明智之舉,甚至可以說是愚蠢。
“下學期,應該主動把我的情況說出去了。”
好吧,我攤牌,我就是個絕世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