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詢問,姜不苦揚了揚手中簡冊,笑道:“正在看呢。”
唐小棠便順勢往他手中簡冊看去,姜不苦正翻到“勾陳道院”的介紹頁,她便將手抵在嘴前輕咳了兩聲,道:
“師弟,有個情況我要向你說一下,天行府在這些道院都設有分局,級別上比咱們州學分局還要高一些,主要任務也是發展新成員,不過,發展的主要目標不是天行副使,而是天行使。
而這其中又屬勾陳道院最為特別,因為勾陳道院的風格就是剛猛而擅殺伐,會專門培養學員的兵戈殺伐之氣,藍星世界內部的主基調是和平發展,要想培養學員的殺伐之氣就要另想辦法。
所以,各處的勾陳道院與各地的天行府分局都有緊密合作,只要勾陳道院的學員,就必須以天行使身份去異域生存、實踐、戰斗,這是他們課程的一部分。”
說到這里,她看向姜不苦,道:“而天行副使身份和天行使身份是不能兼容的,兩者只能選其一。”
所以,姜不苦若是想要去勾陳道院,必須將天行副使身份卸掉,且不說這樣快進快出會不會在檔案里留下負面評價,他可還以天行副使身份透支消費了五百多點貢獻值呢,前腳透支消費,后腳就撂挑子,沒這么做事做人的。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當他同意了唐小棠的邀請,就基本關閉了去勾陳道院的可能性。
本來就沒把道院作為選擇目標的姜不苦聽了這話,臉上卻不禁顯出幾分古怪的神色,用有些狐疑的眼神看向唐小棠。
見他這反應,似有心靈感應般,唐小棠立刻知道他在想什么,急忙擺手道:
“師弟,我之前發展你做天行副使,可沒想這么多,我又不是能掐會算,怎么知道你會考出個什么成績?
這就是個巧合!”
見她反應如此劇烈,姜不苦反而笑著安慰:“唐師姐想多了,我本來也沒想過去勾陳道院。”
對他這說辭,唐小棠顯然不信,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有更好的選擇擺面前,傻瓜都知道怎么選。
她眼中帶著一些愧疚,道:“如此一來,師弟你只能在排名更靠后的幾家道院還有州學之間進行選擇。”
旁邊一直聽他們說話沒有出聲的朱富榮此時忍不住插話道:“有道院可以選擇,為什么還要把州學考慮進去?”
唐小棠道:“這其實和另一個變化有關。”
說到這里,她看向二人,問:“作為這次統考的親歷者,你們應該體會到了‘一日三變’的感覺吧?”
姜不苦朱富榮兩人都是點頭,特別是姜不苦,感覺從這學期開始,周圍的變化都在加劇。
先是按規矩該提前寄給他的升班通知書學校“忘了寄”,然后是更改規則進行摸底月考,全年級重新排名。
這還在縣里打轉,然后府里突然插一腳,搞大集訓,然后統考規則變化,一船把大家接到州城考試,還進行十七州合區排名。
唐小棠道:“你們感覺一日三變,那是因為在縣城以下,沒什么可變的,過去過來就那些東西,你們適應了那種狀態,忽然從縣城跳出來,看到更高的層面,和以往十幾年的經驗完全不同。
我最開始也有這樣一個階段,比如我就完整經歷了天行分局進入校園這種大勢變化,更是趁著這股東風,還未畢業就提前成了一名正式職員。
可我后來反思,這種‘一日三變’才是真正的‘常態’。
因為咱們修行體系依然在發展完善之中,從另一個角度說,就是其當下還存在許多不完善,甚至不合理的地方,當這一切從源頭處發生調整改變的時候,咱們這些院校必然會第一時間響應。
比如教學方式,某些修行方法的大修大改,又比如新院系、新方法、新道路的融入、推廣和普及。
若將炎夏范圍的院校體系看成一個宏觀整體,這種變化調整不過是正常的‘新陳代謝’,若某一日這種變化減緩下來,要么說明咱們的修行體系發展完善到了極致,要么說明咱們正在喪失這種成長和自我更新的活力。”
明明在說州學之事,話題怎么扯到了這里?
朱富榮眼神中帶著疑惑,看見旁邊姜不苦認真聽著,似乎并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妥,便也按捺住了想要發問的沖動,也認真聽著。
唐小棠忽然又問:“對于六一學院,你們是什么觀感?”
朱富榮仿佛聽到一件樂呵事,呵呵笑道:“什么觀感?那真是人能進去的嗎?
據說六一學院的學生入校時起步就是金丹境修為,結的都是超品金丹,這還只是起步,聽說還有其他更嚴苛的標準。
你問我什么觀感?我覺得那些家伙不是人,若他們是人,那我就不配做人了。
對他們來說,那只是他們的起點,可我不知道在我死那天能不能夠到金丹境的邊。”
聽到他的回答,唐小棠滿意點頭,這個答案沒有出乎她的預料,因為她也是這么想的,或者說,基本所有人都這么想。
她卻還是問了一句:“那你覺得你能進六一學院嗎?”
朱富榮夸張瞪眼道:“開什么玩笑?!”
她追問:“假如你付出十二萬分的努力呢?”
朱富榮嘆氣道:“我不配……就算把命豁出去也是一樣的。”
唐小棠又扭頭看向姜不苦,臉上露出好奇之色,問道:“你呢?你的觀感呢?”
姜不苦想了想,道:“很親切吧。”
唐小棠錯愕,這姜師弟居然還真給了個出乎意料的答案,搞得她后續的追問都不知如何繼續了。
朱富榮更是一臉的夸張,道:“不是吧兄弟……難道真的是奇人才有奇想嗎?”
姜不苦再次露出思索之色,又考慮一會兒,這才篤定般點頭道:“我確實是這么想的。”
至于為何會有親切之感,因為“六一”這個名字聽在他耳中就非常好,活力,朝氣,接地氣,而且,還藏著大氣魄,就像八九點鐘的太陽,整個世界都是你們的。
而即便撇開這些因素,這名稱只是聽在耳中,他就油然而生一種親切之感。
唐小棠握拳抵在嘴前輕咳了兩聲,沒有詢問,而是道:
“所以,六一學院雖然把自己定位成院校體系的頂點核心,但是,它距離我們實在是太遠太遠,遠到夠不著,沒有哪個正常人,無論他怎么天才絕倫,都不會把進入六一學院當成目標。”
“而隨著老一代道路開創者們大多從六一學院脫離,鎮守天域,一座座道院在各處副都轄境內拔地而起,它們一開始的定位就是特等修行院校。
這除了天域各道宮、星宮的實際需求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給越來越多天才提供更好的成長平臺。
畢竟,能進入六一學院的人太少了,以炎夏現在接近十四萬兆的人口規模,六一學院吸納的那點妖孽生源幾乎可以不納入統計范疇之內。
世界一直在成長,一代代新生代的素質也一直在提升,每個副都只設一處特等修行院校的局面已經越來越無法滿足實際需求。
而這些特等修行院校又一點點走上了六一學院的老路,優中選優,只挑最嫩那點掐尖。
你們看了今年的招生線,洪都學院的錄取線有多離譜?
咱們遂州排名前三的才勉強有入讀資格,這次統考,總共只有不足五十人有資格入讀,難道洪都學院每屆只招收這么點生源?
那些早早就顯露才能天賦的妖孽怪胎才是他們每屆招生的真正大頭!
可排名五十之后的就不夠優秀嗎?把他們安置在州學之中,確實有些無法盡展其能,所以便讓各家道院把他們接收過去。”
說到這里,她看向二人,忽然問:“可你們有沒有發現這里面還有一個問題?”
姜不苦眼中露出思索,朱富榮想了一下,試探的問:“道院的專業性、指向性太強?”
這是各家道院招生簡冊里明確提及的,比如明月道院,就強調最擅長明月觀想法和一切以明月為源頭的修行法門,而勾陳道院則以勾陳星宮為正宗,最擅殺伐兵戈,雖然這并不能限制學員們的選擇,以他們才剛起步的境界,遠沒到考慮這些事的時候。
但這影響終究是存在的,且隨著修為越來越高,越能觸碰到。
唐小棠頷首道:“對,道院的專業性和指向性太強,現在道院基本已經融入院校體系……那么,你覺得要解決這個問題,下一步院校體系又會往哪方向發展?”
問題到了這一步,答案幾乎就是擺在明面上了,朱富榮卻還是帶著試探性的口吻道:“再建幾所綜合性的特等院校?”
唐小棠點頭道:“對,就是這樣。”
而后,她頓了頓,才繼續道:
“這當然是個長期的過程,就像道院從誕生至今也花了十幾年時間,這個綜合性特等院校,也不可能一蹴而就。
不過,據我了解,會從你們這一屆會開始試運行。”
話到這里,一點不傻,反而特別機靈的朱富榮已經聽出味兒來了。
忙追問道:“試運行?怎么試?”
唐小棠道:“譬如咱們洪都十七州,擬建四所綜合性特等修行院校。
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按照大州帶小州的模式,一個底蘊深厚的大州與幾個底蘊較淺的州,各擇一定比例的精銳學子合并,配備相匹配的軟硬件設施,讓四所綜合性特等修行院校先運轉起來。
也只有在運轉起來之后,才能夠進行更精細的調試。”
話到此處,她看向已經雙眼冒光的朱富榮,道:“這機遇在哪里,不用我點明了吧?”
朱富榮眼中閃過激動之色,連連點頭道:
“若能搭上這趟車,名義上是‘試運行’,可方方面面,并不會比道院差,甚至因為其定位是‘綜合性’,道路還更廣闊!”
這道理姜不苦當然也明白。
除了被洪都學院和各家道院吸納的生源,十七州的精華將全部在此集中,而且,四所剛成立的特等院校為了盡快步入正軌,無論是來自官方的支持,還是與之綁定的校內教職工,都會傾盡全力,甚至超過正常運作之時的狀態。
唐小棠更進一步道:
“試運行是大州帶小州,各擇一定比例的學子,雖然大州的生源更好,比例必然會更多些,可對你們來說,待在小州反而更有利,因為和你們競爭的人更少,競爭者的水平也更低。”
姜不苦直接道:“謝謝師姐提醒,我意已定,就選咱們州的州學。”
朱富榮也在旁趕緊道:“謝謝師姐提醒,我也選咱們州學。”
以他的成績,本來可以去底蘊更深的州學就讀,但現在既然知道了這個內幕,他自然知道如何選才最有利。
等唐小棠笑著離開,朱富榮賊兮兮的對姜不苦低聲道:“我猜這位唐師姐必然接受了校方的某種任務,想將咱們盡可能留在遂州境內。”
姜不苦道:“難道這對你不是好事?”
“好事好事,大好事!”
兩日后,萬事底定。
姜不苦再次登上了飛船。
當飛船起飛,坐在舷窗邊的姜不苦看見他這些日子的住所、典藏館、考試場館在迅速變小,周圍更多的建筑納入雙眼。
然后看見更遠處更宏大壯闊的城郭,寬大的街道。
很快,這一切都從視線中消失,姜不苦終于收回視線,飛船已在云層之上平穩飛行。
與來時相比,返回的飛船上冷清了許多。
他熟識之人基本都留在了州城。
卓不凡選擇去了紫微道院,薛筱婧選擇去了明月道院,羅煊盛、朱富榮,李婉月,鄭芝,瞿鈴,劉靜幾人都選擇進入遂州州學。
而他們全都選擇留了下來,沒有隨船返回。
不僅是他們,其他府縣的學子,只要能進道院或州學的,幾乎全都留了下來。
再有不到兩個月就要開學,那時候可不會有飛船專門去接他們,山高路遠,全得靠他們自己想辦法過來。
實在太耗費精力,干脆留下不回去了。
薛筱婧、朱富榮、李婉月等人還特意挽留過他,他們的安排也很緊密,并非玩耍,這段時間他們大多已經和州城出身的同屆學員打成一片,在彼此都有心之下成為熟識,他們會利用這一個多月的時間參加許多交流會,據說不乏練氣境巔峰甚至筑基境層次的。
這種交流會在州城每天都有,可在縣城,一年都沒幾次,而且,年紀基本都很大,和他們不是一個圈子的,融不到一起去。
“這么寶貴的時間,何必浪費在路上呢?”
“你不是一分一秒都不肯耽誤的嗎,這次怎么又這么選?真是搞不懂。”
“你還真是個奇怪的家伙。”
在得知他的選擇后,他們紛紛搖頭表示不理解。
姜不苦沒被說動,懷揣著一封封家書,登上了飛船。
除了他,這一船幾乎都是“失意者”,雖然也不是沒有下家,他們這些連入讀州學都沒資格的落選者會被各自府學吸收。
但相比來時的意氣風發,此刻卻沒幾個人有心玩鬧,其中滋味,只有各人自己清楚。
就連范校長都沒與他們一起回來,只安排了一位工作人員護送。
途中,飛船幾次降落升空,將其他府的學子全都放下,最后,于下午五點左右將他們下放到大寧府學駐地,也是幾日前他們起飛出發的地方。
一下船就看到了縣學校長張晟和教學組長趙文俊、班主任陳睿等人都在,真是久違了,看到他們,姜不苦臉上就自然的泛起笑意。
雖然只過了兩個多月,再次見到他們,姜不苦只感覺分外親切。
他們看見姜不苦,也都臉上堆滿了笑意迎上來。
張晟更是給了他一個熊抱,拍著他的肩道:“好樣的,小姜,你給咱們學校掙了個大臉!你們這一屆給咱們蓬樂縣都掙了大臉!”
就在這時,又有幾人上前笑著恭賀,還往飛船出口張望,問:“還有卓不凡薛筱婧和其他同學呢?”
姜不苦眼神問詢的看向旁邊的張校長。
張晟道:“你們這一屆實在考得太好,兩個入了道院,八個進了州學,這在咱們縣史無前例,全縣震動,要為你們慶功,他們幾位是縣里專門安排過來迎接你們的。”
姜不苦只得將其他人滯留州城的理由說了。
眾人聞言,都點頭表示理解:“確實,咱們這距離州城太遠,往返一趟確實太不劃算,要不了多久就要開啟新的征程,現在多熟悉一下是好事。”
雖然理解,卻難掩失落。
張晟又重重拍了拍姜不苦肩膀,低聲感慨道:“還好你回來了,不然咱們今天要光著屁股回去了。”
姜不苦問:“校長,咱們什么時候回啊,我也想快點回家。”
他現在也有資格提些小要求了。
“這就回,這就回。”張晟道。
他們立刻上了飛行坐騎,給府學相關人員打了聲招呼就騰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