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學院。
馭獸谷。
聶勝進入谷中,不時有學員對他恭敬問候。
“院長好。”
“院長好。”
聶勝除了眼神唯有波動,表示回應之外,神色之間沒有任何變化。
他天生體壯,國字臉,身材高大,很不合時下普遍的修行審美,所謂修行審美,就是無論男修還是女修,身上都要有一種“仙氣”,雖然不同人對“仙氣”的定義也有些許偏差,但如聶勝這般高大健壯,刀削斧刻般的身軀,國字臉,哪怕一臉平靜額頭也有幾道深刻的皺紋,雙頰法令紋清晰而深刻,行走在馭獸山谷,那些被一個個陣法圈禁在一個個區域,在學員的伺候下各種咆哮各種不服,可一旦聶勝的身影出現,它們全都識趣的夾起了尾巴,各種溫順乖巧,無論是人是獸,都認可他才是這里的王者,檢視一只只靈獸的情況,像猛虎巡視地盤,像農人檢視地里的莊稼,他這氣質,無論如何,都和仙氣不沾邊。
這里名為馭獸谷,其實是個面積不小的盆地。
聶勝是完整經歷過馭獸系最輝煌的時期的,當時很多現在聲名赫赫的院系都還沒有成立,星球擴大,原有交通體系徹底崩毀,炎夏急需新的交通工具,新的運輸工具,讓被大地反復撐裂的炎夏維系成一個整體。
馭獸系站了出來,解決了這個問題。
推出了各種各樣的馭獸。
適合普通人使用的,騎乘、馱運還有其他諸如警戒、助戰、救援等各種功能性馭獸,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中游的,適合崎嶇山地、極寒雪域、干旱地帶、高原地帶……各種各樣的馭獸,年年有新款,款款有特色。
還有適合修行者使用的,修行界甚至曾短暫盛行過“馭獸風”,所謂左牽黃、右擎蒼,優秀的修行者,至少需要有三獸,胯下騎的,天上飛的,身邊跟著跑的,一個人靚不靚,除了他本人的扮相,他身邊的馭獸伙伴是最重要的參考。
可想而知,當時馭獸系在六一學院,乃至在修行界乃至整個炎夏框架內舉足輕重的地位。
六一學院各大院系真正的老大哥。
這個巨大的盆地,馭獸谷就是在那個時候特批給馭獸系使用的。
這股風氣來得快去得也快,修行體系不斷向前,修行界一直在成長,但老大哥的腳步卻漸漸有些跟不上了。
雖不至于徹底落伍,因為整個炎夏社會,無論是普通人的社會還是中低層修行者,對馭獸的需求都是剛需,譬如要想體驗飛行,買一只馭獸飛禽是最廉價、最方便的一種方法,所以,馭獸系也沒真到門前冷落鞍馬稀的程度,只是相比于曾經的煊赫一時有所不如而已。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馭獸系這個老大哥一點點被其他小弟趕超,最后甚至淪落到對于其他院系最大的意義是按照他們的需求給他們提供各類合適的原材料。
比如煉丹和煉器,靈獸血肉、骨殖等都是很常見的一種材料,雖然野外也可獵獲,但于馭獸系可以批量化穩定供應不同,野外獵獲既無法穩定供應,其形狀性質也無法完全匹配使用者的心意,只能彼此遷就,最終的成品當然也就不會太好,所以,最好的靈獸類原材料必然是馭獸系提供的才最可靠。
而各種制式的飛船,其中也需要一些具有特定形狀的骨殖材料,其對各種參數的要求都必須非常精確,這更是只能馭獸系才能保障。
所以,馭獸系的落魄是相比于曾經的風光,并非真正的沉淪。
但聶勝心中卻自有一股雄心在。
他是馭獸系的第三任院長,第二任院長是他的老師,也是將馭獸徹底帶進輝煌,有親眼目睹它一天天墜落,這種強烈的反差讓他有些無法接受,再加上受于天賦所限,他本人也逐漸“泯然眾人”,便果斷選擇離職閃人,并將他最引以為傲的學生,也就是聶勝推上了第三任院長這個很燙屁股的位置上。
曾經也是左牽黃、右擎蒼,引領了粗獷蠻荒審美風尚的馭獸系大師兄開始收心斂性,一邊要看向遠方,尋找馭獸系的前程;一邊要看腳下,關注馭獸系的柴米油鹽。
他雖然心氣始終未失,但始終不見希望,再加上自己的天賦修為也逐漸到了被淘汰的邊緣,他本想效法老師也來個一走了之,將這個攤子扔給誰誰誰,很可惜,氣運規則誕生,他的氣運雖不如陳中夏、金允兒、李未晞、北遠、趙世年幾人,但卻依然是身具大功德者,什么短板都補齊了,這樣大一筆獎金砸下來,他怎還敢撂挑子閃人,只能繼續干了。
受金允兒的啟發,苦尋無路的他也找到了一個新方向,可惜……
一路檢視完各處馭獸的情況,聶勝來到馭獸谷更深處。
這里,環境清幽,沒有學員出入。
他穿過一道隔絕與防護的陣法,進入其中。
剛一進來,就見一個巨大的身影向他撲來。
他沒有躲閃,熟練的伸手前撈,捏住一只生物的脖頸,然后將它扔飛出,那生物在空中翻滾了兩圈,就調整好了身姿,卻沒繼續向聶勝撲來,而是落在距離聶勝幾十米處的一塊空地上,張牙舞爪,一臉兇相,似乎非常憤怒。
可哪怕它再如何猙獰,兇相畢露,只要是炎夏人見了它都不會恐慌,反而會下意識的向它靠近,如果可以,能夠伸手摸摸就最好,因為傳說中,它的出現從來都只會帶來吉祥、和平、長壽、國泰民安等美好的東西,而不可能給人帶來兇殃。
它集獅頭、鹿角、虎眼、麋身、龍鱗、牛尾于一身。
從外形上看,它就是那傳說中的仁圣之獸,麒麟。
很可惜,也就是外形像,它那張牙舞爪,又是咆哮又是撲騰,濺起滿地塵土,沒有一絲仁圣的氣勢可言,就像一顆水蘿卜長了個人參樣,它終究還是水蘿卜不是人參。
它吼道:“姓聶的,快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聶勝平靜道:“咱們可是簽了合同的,我給你提供一個機會,你給我工作二十年,還有十年呢,時間到了,我自然放你出去。”
“吼吼吼!”西貝麒麟吼叫道:“你那是騙局,你那是設套,我要告你,我要告你!”
聶勝平靜道:“放心,再等十年你出去了隨你怎么告,我無所謂。”
西貝麒麟更加悲憤了:“我有所謂,我有所謂!我明明有著大好前途,六一學院的通知書都到手了,你卻利用六一學院系主任的身份騙了我,忽悠我,要不是,我早就是金丹境大修士了!”
聶勝平靜道:
“我當時給你解釋過,合同里也有說明,試驗有一定的風險,這風險是需要咱們雙方共擔的。
我投入的各種資源比你更多,你不過就是出了個身體,你想想這些我砸在你身上的投入,換你百條命都夠了,可我有說什么嗎?我有怪你浪費了這些資源嗎?
沒有!”
西貝麒麟吼道:“什么解釋,什么合同,你就是欺我無知,用話術騙我,只給我說試驗成功后怎樣怎樣,都到了最后才隨意提了下失敗如何,讓我根本沒反應過來就稀里糊涂把自己賣了,這根本就不合規,不合法!”
聶勝道:“可怎么就你上當受騙了,其他非人種沒有?
難道我就不想成功嗎?我比你更想!可若失敗,我也能坦然接受。
在你接受的那一刻,就應該明白,你期望著成功后的美好,也理應承擔失敗后的苦果。更何況,于你而言,又真有多少損失嗎?不過就是耽誤二十年罷了,可這些年在你身上消耗的資源也并沒徹底打水漂,你體內積蓄了多么深厚的底蘊你比我清楚,等到你正式開始以化形道晉升,修為必將突飛猛進。”
西貝麒麟氣得無話可說,只能悲憤的吼吼吼。
聶勝走上前去,蹲在它身邊,這里捏捏那里按按,將它渾身上下內外檢查了個遍,它也一副冷漠臉,不理他。
就連翻身的時候都需要聶勝自己動手。
檢查完之后,聶勝告誡道:“我要是你,就該把精力用在琢磨自己的問題上,而不是毫無意義的發泄,于你于我而言,這都是巨大的損失。”
西貝麒麟忽然一下掙脫他魔掌,遠遠跳開,一臉不可思議的道:“哈,你居然讓我自己琢磨?這不是該你教我嗎?”
忽然,它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差點瞪出來,道:
“不會吧,不會吧,下一步該怎么走你不會完全沒概念吧?你讓我變成這個模樣,然后讓我自己去琢磨?我要有這本事,我要你干什么!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開這樣的項目,還說有成功就有可能失敗……你這根本就不可能成功吧!
你還說不是騙我,還說不是騙我!”
得,又被它把話題繞了回來,它除了逮著這一句碎碎念之外,腦海里已經沒有其他情緒了。
檢查完西貝麒麟的狀況,聶勝站起身來,交代道:“五天后我再來看你,你沒事的時候多琢磨琢磨吧。”
見他起身往外走,西貝麒麟追上前來,大喊道:“別走,別走,我還沒……”
聶勝就像一個渣男,已經很無情的走出了大陣,西貝麒麟的哀戚只能以撞在大陣上告終。
聶勝沒有離開,而是進了旁邊另一個隔絕大陣。
他進去時,沒有什么不明生物向他撲來。
這個空間高大的靈植遍布,而在靈植叢林深處,可見一抹艷麗的紅色在叢林的掩映間若隱若現。
他徑直走了過去,就見一只漂亮而高貴,不似人間該有的巨禽棲息在一株靈植上。
神鳥朱雀,相比于在地上撒潑打滾的西貝麒麟,它的賣相還好很多,可依然無法掩飾它身為西貝貨的事實。
他棲息在樹干上,閉著雙目,哪怕聶勝到來,對它仔細檢查,它也不睜眼看一樣。
無視他。
檢查完畢,聶勝交代了句“有空多琢磨”就迅速閃人。
直到他離開后,西北朱雀才緩緩睜開了雙眼。
離開此地,聶勝又去了看望了西貝玄武,它背負八卦,龜身而蛇項,它無精打采的趴在那里,懶得動彈,聶勝對它進行檢查時,有興趣了給個白眼,沒興趣的時候就不知道發呆想些什么。
而后又去看望了西貝白虎,威風凜凜,從他進來到離去,它的雙目就死死鎖定了聶勝,讓人毫不懷疑,一旦它行有余力,第一件事就是把聶勝撕碎。
最后,聶勝又去看了西貝青龍,這個更簡單,曾經現于天際的炎夏神龍就是最好的模板,它幾乎就是比這那模子長的,可惜,除了模樣像之外,其他沒有一點相像的地方。
聶勝進來對它進行全身檢查,它軟趴趴的攤在地上如同一條死蛇,聶勝翻它才動,不翻就不動,眼睛是睜著的,卻沒有給他送白眼,雙目空空,完美的詮釋了一條對生活失去了一切欲望和憧憬,只想躺平的咸魚是個什么心態。
隨便,你想干啥都請隨便。
檢查完五頭費勁心力搞出來的半成品圣獸,它們幾乎耗光了馭獸系這些年來攢下的所有家底,可結果卻并不太樂觀。
空有其形,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內里空空如也。
別說完全體的圣獸,他甚至沒有感受到一絲屬于圣獸該有的特質。
“一定有什么更關鍵的因素被忽略了。”他心中如此思忖著。
他從馭獸谷深處走出來,心中依然在想著此事,忽然,身前空間一陣輕微波動,他伸手一招,一枚傳訊符被我握在手中,一段信息直接進入他的心中。
傳訊符中的信息讓他雙目閃過一絲精光,五劫金丹境的實力全開,瞬間就從馭獸谷消失,化作一道光虹向著學院急掠而去。
沒過一會兒,他進入一間不打的會議室中。
包括北遠、趙世年和其他院系的院長,還有陳中夏、李未晞、金允兒等人全都到了。
從新歷百年開始擔任校長至今三十年,從時間上來說是六一學院任職校長一職的現任校長也坐在了主位,在他旁邊還有幾個炎夏官方相關機構的人員。
見人員全都到齊,一位監察司代表立刻進入正題,道:“我先介紹一下我們監察司一支監察小隊在遠海探索時遭遇的情況。”
他先大概講述了那艘劍魚飛船進入遠海的探索經過,最后深海出現異變,周遭海域的海獸全被驚動,對其展開了圍攻。
“整個海域都暴動起來,迅速形成了規模巨大的海獸狂潮,堪比筑基境、紫府境的海獸就不說了,從氣勢上完全不弱于金丹境的海獸數量也非常多。只要被圍,絕無幸存之理。
就在關鍵時刻,他們冒險以三階神靈虛像與劍魚飛船合二為一,將飛船速度提升到了四倍音速,這才趕在海獸狂潮將他們徹底合圍之前沖出遠海區域,進入近海范圍。
海獸狂潮在進入近海范圍后聲勢有了明顯的遏制,最后在距離海岸線大概一千公里的位置徹底退去,事后經過探查,那些海獸全都原路返回了深海,雖然對沿路的近海生態產生了巨大破壞,卻一只都沒有停留下來。
那艘飛船幸運的在嚴重超負荷的情況逃離了深海區域,直到進入陸地之后,這才徹底解體。”
說罷,旁邊另一位官方代表道:
“經過分析,那股海獸狂潮之所以能如此迅速的形成,背后必然有一股意志在推動,而不可能使它們自發形成的,若是自發,它們的協作和效率不可能達到那種程度,連四倍音速的逃離都差點被困死在里面!
當這件事上報上來,很多同事都第一時間與新歷十年前后那場突然席卷全球,全球各地野性生物突然狂暴沖擊人類文明聯系了起來。
當年那股忽然在全球展開的獸潮現在大家都已經知道,背后有一個野性意志在支撐,與我們人類文明的意志互為天敵,針鋒相對。
以此類推,我們猜測深海中現已存在一種‘深海意志’,和野性意志有相似點,也有不同的地方,那就是它并不視人類文明意志為天敵,但是,它的領地意識更強,會本能的敵視、攻擊任何外來者,特別是外來者不守規矩,在它領地內鬧出大動靜后,整個深海都會為之沸騰,將齊心協力將這股威脅撲滅或者驅逐。”
也就是說,深海是我的,其他地方我不管,可你要想侵入我的地盤,就得做好全面反噬的準備。
可這是不可能的。
炎夏現在沒有將目光方向海外,只是因為自家疆域內的情況還沒有完全理順,分不出那么多精力在海上。
可終究,炎夏的目光會將海域也納入視線之中,甚至疆域之中。
因為炎夏在星球成長過程中總結出的各種經驗,最典型的就是圍陸趕海,已經將星球成長的規律摸透了,所以,不僅在原本就該是陸地的區域“多吃多占”,還在修行成長的過程中持續縮減海陸比例,雖然非常微弱,但八十多年的星球增長,星球原本的海陸比例在七比三左右,現在海陸比例則是六比四左右。
可即便如此,占了星球表面六成的海域也是不容許被忽視的,更何況,深海動輒超過萬米的水深,形成的立體生態圈比陸地上更加豐富,同樣的表面積,生存空間卻天差地別。
可是,還沒等人類將目光放在深海,深海就已經不經意間展露了自己的肌肉。
屋中氣氛變得非常凝重,這對整個炎夏,乃至整個人類陣營來說,都不是一件好事。
不過,按照“深海意志”那個尿性,你不去撩撥祂也不會理你,所以,也沒到迫在眉睫的程度,只是,這卻給在場所有人心中蒙上了一層陰影。
“現在我們也沒什么行之有效的方法,當下來說只能提高警惕,特別是若要進入深海,必須特別注意,不要再出這樣的意外。”
那位監察司代表忽然起身從儲物袋里傾出幾十個外形比較古怪的靈珠海蚌,道:“這是我們那個監察小隊深入深海探索的最初動機,這些海蚌體內會自然凝結出靈氣珍珠,里面的靈氣特別精純,她認為有充作修行界貨幣的可能,在那處大海溝中這樣的海蚌多不勝數。
不過因為深海意志的存在,現在去大肆采伐是不現實的,她又提供了一種思路,就是人工養殖,就像養殖普通珍珠一樣可以大規模養殖靈氣珍珠,這就是一個思路,能不能做到卻還要看你們的本事。”
六一學院其他人的目光都看向聶勝,聶勝當仁不讓的點頭道:“我們馭獸系可以試試。”
這對馭獸系來說也是一個機會,若是做成了對整個馭獸系來說都是一件很長臉的事,雖然遠無法和他心中那個計劃相比,可那計劃能不能成他自己心中都沒底,這次的檢查結果更讓他感覺悲觀。
他心中記下了這事,決定把此事作為近期馭獸系的一個重點工程。
最后,經過討論,會成立一個專門的項目組負責此事,以馭獸系為主,其他各個院系也都將派人參與,提供一切能夠提供的便利。
馭獸谷中,聶勝離開了,但姜不苦卻沒有離開。
自從十年前聶勝用半蒙半騙的方式找到了五只潛力智慧皆不俗的非人種想要搞個大新聞,姜不苦就已經注意到了此事,也會隔三差五的跑來看看情況,關注一下進度,也會檢查這些偽圣獸的狀況。
他的檢查甚至比聶勝更加仔細全面,而無論是此間主人聶勝還是那些偽圣獸們,全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他能清晰的感覺到它們體內瘀滯的各種能量,這是前期聶勝填鴨式塞給它們的。結果證明,消化力不行,吃多了反倒壞事。
這次的檢查結果讓他有些滿意,不管怎樣,它們的底子總算是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