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上一章
下一章
書頁

第七百九十一章 九年秋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頑賊

  崇禎九年的秋天。

  劉承宗在繁復的宴會與日復一日的長談中,與元帥府外駐各地的大將勾劃未來藍圖。

  同時也在劉承宗整個統治區域內,開了元帥府的第一次科舉。

  這是張宏偉的藍圖,從泰萌衛到拉薩河,包括陜甘青川四省舊制,共編設一百五十七縣,由元帥府統一派遣官員治理。

  這事乍一看,是劉承宗對周邊控制力大幅提升的好事。

  同時也會使衛拉特、火落赤等統治實體遭受沖擊。

  不過實際上恰好相反。

  劉獅子想做這件事,但他不想現在做。

  反而是巴圖爾琿臺吉與擺言、拉尊這些地方領主一再要求,才讓他無可奈何地捏著鼻子開了科舉。

  時機不對。

  劉獅子心里對西寧以西的定位,是不需要堆資源的戰略縱深。

  只要投入一點兵力,維持存在,確保掌握烏斯藏、衛拉特、斡羅思的情報,并在大局上能夠施加政治影響力,就足夠了。

  就這,還是因為很長一段時間里,河湟谷地是他統治區域的‘腹里’,必須維持安全需求,迫使他打算向西投入一點兵力、人力與物力。

  甚至真的打算在烏斯藏、衛拉特建立實質統治。

  畢竟那時候他也沒吃過啥好菜。

  哪兒像現在,拿下西安府,劉獅子是真知道什么叫得關中者得天下。

  一府之地,還是如今這個被旱災蝗災折騰的年景,征收本色折色,就可供養九萬人馬。

  當然,這是關中平原東部的西安府及華州、同州這一小塊有渭河灌溉的地利。

  元帥府那么大的地盤,陜甘青三省加起來,征收本色折色,不算這一府二州,也就能供養七萬人馬。

  一樣的資源,把湖廣推下來,那就又能多養十萬大軍。

  扔到烏斯藏和衛拉特,一萬兵馬都得餓得面黃肌瘦。

  因此最好的情況,是一統天下之際,派遣兵馬護送官員,一勞永逸地解決掉邊疆問題。

  但凡事有得有失,到那個時候,地方大貴族也必然會有更大的抵觸心理。

  不像現在,衛拉特有心進一步定居、集權,而火落赤也在與衛藏軍隊的長久對峙中疲憊無望,急需元帥府的支援。

  這讓設立府縣更加容易。

  當然相應的是劉獅子要付出的資源也會更多一點。

  但事情會做的更加順利。

  劉承宗之所以對這事瞻前顧后,主要原因其實就一個。

  他沒那么多儲備官員。

  其實這事,最高興的人是劉老爺。

  一般來說,一個縣要想正常運轉,理應有十至十五名官員,其中六位流官由吏部銓選,余下不入流的吏員則由地方任命。

  而在元帥府統治的陜西,很多縣僅有知縣一人。

  這本身就是不正常的。

  更不正常的是,劉承宗解決這個問題的思路,不是盡快開科舉,而是從軍隊里選一些負傷或立功的士兵和低級軍官,調到地方做佐官。

  當然這在元帥府又是正常的,他們有著極其龐大的軍人群體,某種程度上解決好軍人的問題,就等于解決了社會的問題。

  但在劉老爺看來,這種情況難以持續,而且也太離經叛道。

  他早就想好好跟劉獅子談一下這個問題。

  可偏偏,沒有合適的契機。

  劉老爺想要的合適機會,是那些軍官轉任地方官僚,出幾個有代表性的問題,然后就這樣的問題,跟劉獅子去談。

  可無奈,根本沒有這樣的機會。

  一方面劉承宗的軍官群體,素質高是事實。

  這是有傳統的,擁有完善衛所制度的大明,武官對文武雙全的追求,本就已成風氣。

  像左良玉那種文化程度較低的武將,才是個例。

  而劉承宗對文化的推崇,進一步加強了這種風氣。

  另一方面,目前的陜西,對官員素質要求也確實不高。

  一個縣幾千上萬人,還有三分之一是軍隊,出身軍隊的官員,反而能在這樣的地方更好地平衡軍民事宜。

  反倒是如今,準噶爾和火落赤,這兩家元帥府最大的地方貴族,要求劉承宗實現派遣官員幫他們治理地方的諾言,讓劉獅子必須開科舉了。

  劉承宗一直以來不愿開科舉的原因也很簡單,他需要時間。

  時間能證明他的德行,也能在地方安插更多出身軍隊的自己人,以免大批通過科舉走上仕途的人才,跳出來反對他。

  現在,劉獅子同意進行科舉,也并不是他被逼得沒招兒了。

  而是元帥府隨著嶺東大戰的取勝,林蔚負責的通政司第一時間將破偽帝、焚舊京的消息加以刊印,通傳西北移書各縣,使劉承宗聲名大震。

  邸報上最顯眼的大橫幅,就是‘抒薩爾滸之宿憤,血己巳年之舊恥’。

  劉承宗覺得,眼下自己的聲望,可以一試。

  吏衙也就抓住這個機會,傳令陜、甘、青各縣長官,開了科舉院試。

  院試的規矩照舊,由縣、府、院三層考試,包含從童生到秀才的三層選拔,名額也跟大明一樣,是小縣最低八人、大縣最多二十人。

  同時為了穩定,還在元帥府全境給出四十六個免試名額……這個免試名額給的是知縣和縣丞,一共四十六人。

  主要是劉老爺給劉獅子隨意任命縣官的行徑打補丁。

  在征戰過程中,劉承宗任命了一大批或起于行伍、或拔于地方,沒有功名的官員。

  如今要開科舉,吏衙擔心這些地方主政的官員會覺得自己沒了上升空間,心思浮動。

  為避免這事,就直接予以其生員功名。

  整個秋天,報名參加童子試的人超過了十八萬,經過三場考試,最終元帥府下轄十三府、十三州、三牧監,共選拔出一千六百二十六名有秋闈資格的生員。

  劉獅子看著各府呈上的長長名單,及秀才們的生平履歷、出身過往,心說大元帥府的第一批秀才,水平確實不怎么樣。

  這是因為元帥府地廣人稀的地域特征,導致錄取率太高了。

  科舉不僅是為選拔人才,還有一個重要目的,是維持穩定。

  所以在三層院試的過程中,都是按各地名額考取。

  就比如靜寧州,在籍攏共一千多人,身體健康沒有殘疾,符合考試標準的只有三十七人,甚至還沒維持考場秩序的官吏衙役多,最后也錄取了八個。

  還有斡耳府,這是青海都督府為了科舉專門攢出來的府,轄大小揣旦、格爾木等地的察哈爾、土默特、和碩特和西番等屯牧衛和八個斡耳朵。

  牧民聽說過了童子試給發兩只羊,人人踴躍報名。

  交上去的基本上都是白卷,沒幾個懂四書五經的,能用漢字稀里糊涂把試卷寫滿就算童生了。

  反正各衛依答卷優劣次第錄取八個童生,基本上問論語哪一句的解釋,寫的都是自己生平,大汗征甘肅時獻過多少只牛羊,小舅子給大元帥打過仗之類的答案。

  這就夠了,雖然不識字,但是會默寫,童生試穩過。

  海西旅帥謝二虎歡天喜地的趕著羊群在青海游蕩,給諸部的高級知識分子發羊羔子。

  斡耳府的童生獎勵政策,就是謝二虎和巴桑專門找楊鼎瑞定的,羊羔子由他們和各衛長官出,勸學。

  反正咱也不要秀才功名,有了童生,就送到衛學上課去,將來再考秀才。

  甘肅今年又起了蝗災,曹耀回到西安府要比別人晚一些,不過這位元帥府的甘肅大都督倒是要比別人興奮地多。

  他要學著承運在河湟的部署,在甘肅修建木軌,以便將甘肅的物資快速運抵蘭州。

  親田法的存在,讓甘肅的屯田做得很好,對蝗災也有很強的抵抗力。

  同時軍屯的征稅,也比陜西的地方糧稅征得多,因此甘肅都督府在兵糧上非常富裕。

  只不過甘肅的難題集中在人口、商路、商貿和貴金屬方面,土壤沙漠化讓路不好走,糧食運不出去,在當地也不好賣出去,因為沒錢。

  他們缺少金銀,以至于在涼州府,不少人用上了河湟的獅子票。

  曹耀認為,仿照河湟修建軌道,能很好地解決甘肅目前的問題。

  這事,劉承宗肯定贊同。

  河湟的軌道運輸,對運輸成本的降低有極大幫助,狹長的河西走廊,確實需要這個。

  當然衍生出的問題也不少,比如偷木軌,建軌道用的都是承重極佳的榆木,斷不了有人扒走。

  這事在河湟谷地無所謂。

  河湟人口密度大、流動性又極低,軌道沿途就沒有人少的地方,木軌被毀壞很快就會被發現,后續的捉拿、搜查都很容易,主政青海的楊鼎瑞又是編寫第一部元帥律的人。

  楊鼎瑞在康寧府的時候,很有普法意識。

  律法的目的不是給人判重罪。

  不是定個罪,別人犯了罪就抓,抓了就判就完事了。

  得讓人認同,有維護律法的意識。

  因為律法的目的是不讓人犯罪。

  要不然就跟大明軍法一樣,操典上軍法按戚繼光那套寫的,人們嘴上也是這么說的,但沒有任何一個軍事主官閑著沒事拿那套懲罰士兵。

  因為現在的明軍生活水平,沒有辦法讓人認同戚繼光的軍法條例。

  偷了就抓唄,就這年頭人口那流動性,河湟的鎮、鄉、保、甲制度下,偷了木軌還沒弄回家就被逮住了。

  緝私兵最樂于見這個了,你偷你的,我抓我的。

  抓住就是金溝銀洞勞役十年,分的地全部沒收。

  抓不住,就認栽。

  備用的軌木一直有,榆木也不是啥名貴樹木。

  跟這個成本比起來,運力提升的好處太大了,那軌木被偷盜的損耗,甚至還不如損壞的車輛成本高。

  實際上河湟正在實驗給軌木套鐵殼,因為一來鐵皮軌道更快,承重更大,二是鐵皮軌道丟了比木軌好抓。

  木軌道的印記,手工削一削就沒了。

  而鐵軌要銷贓,可比木軌難多了。

  尤其在河湟這地方,往哪兒銷?誰敢收?

  真有能收臟的人,案子里偷盜鐵軌反而是最輕的罪了,有這本事炮都能給賣出去。

  但這事在甘肅,就不一樣了。

  河湟那小軌道,全長不過五百里,沿途哪里都有人,而甘肅需要的軌道是河湟的三四倍,人口卻與河湟差不多,中間有大片的無人區和荒漠戈壁。

  成本控制,要比河湟難得多。

  因此,劉獅子的建議,是讓曹耀先從涼州到蘭州河口修一道試試。

  其實今年有蝗災的不止甘肅,河南也有,而且災害程度要比甘肅的蝗災大得多,鋪天蓋地。

  劉承宗一度要讓全陜防蝗,卻沒想到遮天蔽日的蝗蟲群飛上潼關塬,卻虛晃一槍,北上山西了。

  因此今年陜西的收成還湊合,干旱情況,比劉獅子預想中要好得多。

  雖然還是旱,但并沒有前幾年旱得那么厲害,過年時是普遍下了雪,延安府等地今年夏季還下了點雨。

  真正滴水未進的,主要是隴西的靜寧州、天水一帶,以及寧夏銀川兩處,稱得上草木焦枯。

  但隴西旱不旱,其實對劉獅子來說沒兩樣,因為那幾個縣早幾年就連年連季的大旱,明軍、農民軍、元帥軍又在那邊接連爆發大戰,早被打成一片白地。

  當地人在戰爭與旱災中,早就百不存一。

  攏共也沒多少人,旱災的報告一呈送到元帥府,劉承宗就讓官府疏散,就近各府進行救濟。

  寧夏也不算啥問題,那邊經過內訌、東征,人口和駐軍也不算多,而且灌溉條件好,有漢唐二渠,至少塞上江南的基本糧產,哪怕大旱,依然比陜西強上不少。

  但河南,今年的情況非常不好。

  先是因為干旱,黃河在陜山之間的壺口河段斷流十余日,隨后過了農時的用水季,黃河稍有恢復,但水清了。

  這種不正常的情況,直到延安府接連降雨,黃河的狀態才稍好些。

  即便如此,河南還是先大旱,再蝗災,脆弱的民生再次遭受重大打擊,甚至出現了百姓攜家帶口向西逃荒的情況。

  劉獅子命張天琳接納逃荒災民,但同時也要做好關上巡防,以防河南那個總兵官張任學趁機開戰。

  不過接納歸接納,劉獅子其實不太能理解。

  他心說,陜西人不往河南逃荒就不錯了,你們還往這邊跑,咋想的嘛。

  很快,劉承宗就知道人家是咋想的了。

  駐防潼關的張天琳沒幾日就親自跑回西安,風塵仆仆地向劉承宗報告:“大帥,黃河,在開封決口了。”

請記住本站域名: 黃金屋
上一章
書頁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