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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九章 自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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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承宗對李自成的到來,雖然有點‘皇上投奔咱’的復雜情緒,但內心還是非常高興。

  這種勢力之間的良性吞并,能為元帥府提供大量新血,張獻忠一系人馬就是這樣的例子。

  同時這也意味著自崇禎登基以來,當年清澗會盟嶄露頭角的四路人馬,都已被劉承宗收入囊中。

  王嘉的繼承者是蟠踞橫山的周清和惠登相,高迎祥一系一直是劉獅子的盟友,而劉獅子自己本就是一路首領,如今繼承不沾泥的李自成也加入了元帥府。

  這對劉承宗當然有更為深遠的意義。

  宣大軍民二百余年來的肘腋之禍,漠南北虜,在他的崛起下成為一家,再無操戈之亂。

  陜甘軍民百余年以來的心腹之患,青海海賊,在他的勸導下一心向善,遷居雪山之上禮貢佛祖。

  遼東軍民近五十年來的生死大敵,女直東虜,被他搗巢焚陵,力挫大軍,撲滅了染指漠南的囂張氣焰。

  現在。

  秦晉楚豫這十年來的流賊之亂,也將隨著闖將這一路人馬被收編,最終銷聲匿跡,成為歷史浪潮中轉瞬即逝的浪花。

  是誰平息了這場始自白水王二,聲勢浩大波瀾壯闊的陜西流民起義?

  難道是崇禎皇帝和他的朝臣嗎?

  當然不是。

  是偉大的和平守護者——承宗!

  當然,除了這點歷史意義,對劉承宗來說更重要的是,李自成是他的舊相識。

  他還在米脂縣大牢里蹭飯的時候,就已經跟子承父業當驛卒的李鴻基相識了,真正的識于微末。

  盡管人生軌跡不同,但終歸知根知底,感情上比旁人要親近一點。

  為了迎接舊友加盟,劉承宗在戰爭中拿出了最隆重的歡迎儀式,命禮衙侍郎韓王從西安護送,尚書張獻忠去米脂迎接,將李自成及其麾下將領都帶過來。

  李自成這一路走得非常荒誕。

  從西安府到延安府,一路上看見許多當初穿縣過府作亂的老朋友,搖身一變成了像模像樣的官府駐軍。

  但這其實感覺上還湊合,畢竟早在大家都還是流寇的時候,就已經有一批首領玩過升堂斷案的把戲了。

  在白水縣,那個陜西大起義,首倡叛亂王二哥起兵的地方,他甚至看見一個名叫朱迥滼的大明宗室秀才在給叛軍當知縣。

  而且白水縣究竟是屬于劉承宗還是像韓城一樣屬于大明,其實都不好說。

  在朱迥滼上任前,白水縣并沒有被元帥府設官治理或駐軍防守。

  同樣,白水縣也沒有大明的官或駐軍,這里的最后一支明軍團練,追隨孫守法、劉進爵等韓郃營兵前去討伐劉承宗,并在一個照面之內就被打垮。

  在那之后,白水縣的士紳在縣衙共議,將稅收了上來,打著給朝廷交稅的名頭,把錢糧運到西安府。

這都是白水縣第二批甚至第三批士紳了,基本上屬于歷次叛亂、流寇過境時站隊、使用各種手段  劉承宗當時忙著征糧,一看白水縣挺懂事,就把這個縣從敵對名單里劃了,挪到了已經歸附的州縣里,而且還是第一等的忠誠。

  盡管當時的白水縣,屬于自治的法外之地。

  可劉承宗管他自治不自治呢,就像他老家,把部隊拉過去,都征不來錢糧。

  而人家白水縣,十分主動地把錢糧自己運來了,這難道還不夠忠誠嗎?

  就在這會兒,山西潞州的沈藩宗室朱迥滼以貢生的身份在國子監讀書,被吏部銓選了白水知縣,拿著委任來了。

  白水縣的士紳百姓,對這位宗室知縣一點都不抵觸,畢竟在他們看來,屬于是挨刀的替死鬼來了。

  所以兩頭騙。

  這邊對元帥府是交稅納糧,那邊對大明也是忠心耿耿,問就是今年錢糧已經交給陳奇瑜了。

  都想著拖一天算一天,反正下次交糧是半年后的事,那么長時間,誰知道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還能發生什么大變化。

  朱迥滼的知縣當的也挺正常,每次要交給朝廷的公文,衙役出門就送到六房修改,然后交給西安府的布政司;西安府的批復送回來,也是先經縣衙六房修改,再交付朱迥滼。

  甚至就連這次李自成過境,朱迥滼都以為是朝廷的平叛兵馬,還拉著‘李將軍’一頓寒暄。

  說實話一開始李自成都沒察覺出有啥不對,元帥府這個地方太魔怔了,以至于出現啥事他都覺得‘就是這樣’,只是自己見識短。

  白水縣,無非也就是元帥府另一個特色韓城唄。

  不足為奇。

  直到他走回米脂老家……巨大的沖擊力,來自禮衙尚書張獻忠。

  這位頭戴鐵幞頭、身披水銀甲、腰胯雁翎刀,開口閉口,黃娃子長、黃娃子短的張部堂,居然真把禮衙尚書這一職位干得心安理得。

  李自成很難接受。

  真的,哪怕禮衙尚書是韓王這樣的窩囊蛋,李自成多少也能感受到一點兒禮的存在。

  而八大王……這玩意能他媽當尚書?

  李自成的評價是不如張天琳!

  雖然張天琳的性格也不討人喜歡,尾巴都翹到天上了,但李自成至少能感覺到,張天琳的傲慢外溢,只是其對弱者的憐憫。

  討厭歸討厭,但張天琳是內心有一套自己的規矩,識強弱。

  我強你弱,所以我看不起你,但如果你需要幫助,我身為強者理應幫你,但幫了你,就論證了我比你強的事實,所以更名正言順的瞧不起你。

  這種性格就決定了張天琳很難成為大首領,更像個輔佐的將領人才,很難讓李自成這種有領導力的人感覺到威脅。

  張獻忠不一樣,這玩意就屬于……屬于那種出身基層衙役,兇狠剽悍又會裝傻充愣,對內部擁有充足領導力,但對外有便宜就占個沒夠,往那一站就是威脅,是跟誰都合不來的那種惡棍。

  李自成能理解,劉承宗派禮衙尚書到米脂接他,意在讓他在老家風光一把,再到榆林拜見。

  但張獻忠這個逼人,帶著米脂知縣溫應星及一群鄉中紳士,接上李自成第二句,就指著不遠處的山頭道:“黃娃子,我聽這龜知縣說,你在那攔過羊!”

  知縣溫應星是既不敢怒也不敢言。

  他才剛上任不久,米脂這個地方就像個賊窩子,在這當知縣的待遇并沒有比在延安當知府好到哪里去,一樣的政令不出衙門。

  甚至就連張獻忠這樣的叛軍大員親至米脂,他都是整座城最后一個知道的。

  原本想跑來著,結果剛從衙門后墻翻出去,就被張獻忠的親隨接住,一路給他押著按到正門,喜提‘龜知縣’之名號,被裹挾進迎接李自成的隊伍。

  李自成都不知道這話該咋接。

  他實在不愿意跟張獻忠一般見識。

  但老張蹬鼻子上臉慣了,挨錘之前絕不內耗,他都能初至劉承宗的地盤就喊出三年免征,能是什么好東西?

  又怎么可能因為李自成甩個臉子就作罷,一路的驕傲自得、趾高氣揚,多次氣得李自成額頭狂跳,李過的手按在刀柄一路都下來,大家差點就要扯旗子回鄖陽打盧象升了。

  闖營一系部將,寧可再被盧象升、祖大樂等明軍天團錘上一年,也不愿在張獻忠身邊受這氣。

  說來好笑,元帥府的地方建制越爛,李自成要面見劉承宗、投奔元帥府的決心就越堅定。

  去年,他隨劉承宗東征,短暫經過陜西,那時候人們耳朵里聽的都是元帥府的青海大治。

  一個建制完整,擁有漢蒙番三個完整的軍民政工商序列的青海元帥府,對李自成沒啥吸引力。

  但現在,坐擁陜西的元帥府建制一團稀爛,反而對李自成吸引力很大。

  李自成在年輕時是安于現狀的平庸者,但到如今,轉戰多年,品嘗到生殺大權的甜頭、遷徙野獸般的劫掠刺激,讓他很難再接受自己做個平庸之人。

  顯然,元帥府在陜西暴露出四個字:用人之際。

  正是這份信念,撐著李自成極力壓制部下想跑回鄖陽送死的念頭,在張獻忠令人厭惡的趾高氣揚態度下,一路捱到了榆林鎮北臺以南四十里,二道邊墻外的歸德堡。

  北方的炮聲轟隆。

  李自成剛出邊墻,就看到滿是凋敝殘垣的歸德堡外,醒目的鹵薄儀仗。

  隨著李自成的到來,黃龍麾高舉,饒歌侍衛擊镈奏樂,建鼓敲擊,編磬清脆,塤調合鳴,排蕭齊吹,腰鼓拍打,二十四面龍鼓交擊,直至黃龍麾降下,竹籈掃過伏虎背上的立片,鼓樂隨之停止。

  隨后攜杖、旗、扇、傘的百余侍衛排開,持豹尾槍、儀刀、弓矢的武士左右列隊,前十后二共十二名佩刀親隨乘馬而出,劉承宗則在正中打馬,遠遠望見李自成,便拍馬而出。

  李自成等人,還在頭一次看見皇帝鹵薄這種威武儀仗的震撼之下,劉承宗就已經裹著馬蹄揚起的風沙奔至眼前,翻身下馬,一把將剛被張獻忠狠推一把,準備躬身下拜的李自成薅了起來。

  “哈哈哈,黃娃哥!”

  “聽張天琳說你進了關內,我就日盼夜盼,可算把你盼來了……過娃!”

  劉獅子把著李自成的胳膊,又在其身后掃視一眼,認出人群里李自成的侄子李過,這人只比李自成小幾個月,小時候常見,便打了招呼,隨后又跟一群不認識的闖營部將一一點頭致意。

  別人也趕緊行禮。

  他的熱情,讓李自成有點招架不住。

  連帶著其身后的眾多部將,也都腦瓜子直嗡嗡。

  他們一路上看張天琳、張振、張獻忠這仨玩意的態度,心理上對劉承宗已經有了一個可怕且不近人情的固有印象。

  不論如何都想不到,劉承宗居然會對他們如此親近。

  當然,更大的震撼,來自劉承宗身后按刀前行的左良玉。

  他們跟左良玉在武安是真打過,這會兩邊見面,眼神對視空氣里都像有火星子一樣。

  唯獨劉承宗蠻不在乎,笑著說道:“這是我義子良玉,如今既已成一家,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

  “榆林還在打,我們邊走邊說。”

  說實話,有張天琳、張獻忠這兩個傲慢的家伙打底,見到劉承宗如今愿意跟他并馬而行,李自成感動的都快哭了。

  “兄長前來助我,正是時候,你看那鹵薄。”

  劉承宗揚鞭指向隨駕鹵薄,其實他現在對這些繁文縟節的玩意也不太習慣,道:“金國汗黃臺吉僭號稱崇德皇帝,我跟他在漠南以東打了一場,討巧占了便宜,將他鹵薄旗纛都奪了過來。”

  “眼下這版圖啊,像塊大石頭,丑得沒法看。”

  李自成瞪大眼睛,誰會嫌棄版圖丑啊?

  何況……在塞外毆打皇帝這種大事,你就說得這么輕描淡寫?

  就在這時,劉承宗在馬上突然轉過頭,盯著李自成問道:“兄長是真要投我,共謀大業?還是只想謀個歇息的安身之所,將來再出去自成一部?”

  說實話,像張獻忠、李自成這樣的人,劉承宗在心里總覺得他們是終究要做大事的。

  反倒是李自成自己,沒想那么多,干干脆脆地被問得愣住。

  “獅……大元帥,屬下誠心歸附,自然要盡力助大帥成就大業。”

  劉承宗轉頭看向前路,緩緩頷首,心里還是不信。

  不過信不信的,劉承宗早就經歷過這種事,忠誠永遠是動態,控制不住別人是他技不如人,沒必要杞人憂天。

  他便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們就兄弟攜手,干他一番大事!”

  說罷,他接著道:“眼下攻打榆林,兄長來得晚了些,是摻不上了,闖營的一營人馬,我看就先交給李過帶,讓他做參將,兄長意下如何?”

  李自成的臉一下子就沉了下去,哪兒有一上來就奪兵權的。

  其實對他來說,心里最好的歸宿,是有個一府之地,經營也好、駐防也罷,一面休養生息,一面有個證明自己部下將領們的機會。

  畢竟闖營如今千把號人,兵力雖少,但雖他轉戰整個北方的精兵強將可不少,一多半人都能做軍官。

  但把營參將的官職交給侄子李過,倒也不算完全奪了兵權。

  他想了想,問道:“那依大帥之意,卑職又去向何處?”

  “當然在我身邊了,兄長做首領帶營這么些年,當然要做官員,在兵衙做個主事是綽綽有余——別嫌官職低。”

  劉獅子笑道:“別讓別人說不能服眾,也算熟悉熟悉元帥府的軍事,等回了西安往上動動,后面有領兵出戰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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