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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八章 天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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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老豺的屁股,讓鎮原知縣徐宗賢錯失為國盡忠的最好良機。

  獅子營在攻城當日控制三面城墻與南面女墻,鎮原縣隨之失陷。

  不過劉承宗并未讓大軍入城,而是以劉承祖本部人馬為先遣部隊入城,控制城內六個街口,張榜安民,旋即于城東設立粥廠,向鄉野百姓宣告城破,召集城內外饑餓百姓吃粥。

  隨后并馬屯于鎮原東西兩面,只以少量部隊進入城內,劉承宗入駐縣衙,頒布一條條命令。

  先是招募城中醫師、購置城內藥物,于城東加入承運設置的兩座傷病營,醫治交戰雙方傷兵。

  隨后招募城中匠人及其家眷,依照職業編入師成我的工匠哨。

  其次向城中生員、讀書人、畫師、塾師等有一定文化程度的人進行招降。

  他們的抵觸情緒比前者大得多,過程并不溫柔,因為沒人乖乖過來,能藏的藏、能躲的躲,最后全是被捉過來的。

  在衙門堂上,劉承宗問知縣徐宗賢:“你為啥不投降?”

  徐知縣模樣狼狽,先是被炮子打破額角,又被李老豺的屁股絆倒,在城墻上磕掉半顆牙,這會兒說話都漏風:“徐某為朝廷命官,有守土之責,如今城破,你要殺就殺,不必多言。”

  劉承宗看了他一眼,轉頭對一旁故意脫了官服的周日強問道:“周知州,殺不殺他?”

  周日強瞪大眼睛,心里浮過一萬句美麗的家鄉話,最終嘆了口氣抱拳道:“劉將軍,徐知縣守城是他的責任,你不能因為這個怪罪他啊!”

  劉承宗也沒想殺人,笑呵呵道:“那好,就聽你的。”

  這下輪到徐宗賢和堂中生員瞪眼了,徐宗賢伸手道:“你,周知州,你投了賊?”

  “我不是,我沒有!”周日強斷然否認:“是楊總督派我來招降劉將軍。”

  徐宗賢沒說話,招降招到鎮原城來打我?現在我是階下囚,你周知州倒坐在賊首旁邊像個師爺。

  劉承宗笑笑,什么都沒說,他懷疑周日強現在不想讓這知縣再活下去了。

  承運走進衙門大堂,奉上關于傷兵的報告,說:“哥,傷兵的事弄完了,我的人正查點縣庫、預備倉的物資,可能要倆時辰。”

  劉承宗接過報告,掃了一眼。

  李老豺的隊伍陣亡三十二人,馮瓤哨陣亡七人,直接陣亡基本上都是被炮打的,與傷亡極少對應的是輕傷很多。

  守軍沒有多少戰意,也不具備戰斗技藝,登城之后不敢近身交戰。

  因此輕傷幾乎全是遠遠的被火箭扎中,問題不大,唯獨有個炮兵被火箭擊中鼻梁周圍,可能救不回來了。

  他放下報告,對堂中眾人道:“城池已陷,你們都是鎮原地方的頭面人物,我劉承宗愿意為善,你們別逼我作惡。愿意投我必有厚報,不愿投我,人各有志也無妨。”

  說罷,劉承宗調整坐姿道:“但誰要是跟我做對,就別怪我殺你全家,朱家皇帝能干的事,我也能干。”

  “還有徐知縣,你防守的城池已破,你沒做什么錯事,我不會殺你,但朝廷對你的責罰少不了,朝廷要招降我卻會處罰你,世道如此不公,何不投我?”

  徐宗賢看看周日強,又看看劉承宗,嘆了口氣。

  他很迷茫。

  其實城破時他想從城樓上跳下去來著,結果被李老豺撅著屁股絆倒了。

  在這之后也沒想過投降,真到沒辦法的時候,不說從情感上能不能接受。

  單就利益上說句難聽話,在遼東、在邊墻,哪怕投了東虜北虜,這都有個地盤,哪怕一世罵名,至少家眷無虞、自己好壞也都有個前途。

  投奔流賊算怎么回事?

  跟著搶東搶西,哪天流賊完蛋,自己也跟著完蛋。

  可劉承宗說的話又讓他很生氣。

  朝廷確實是沒辦法處罰劉承宗,卻有辦法懲罰他。

  本來他的仕途就挺完蛋,七品知縣都琢磨著謀個八品的府經歷了,這一下子鎮原城被攻破,升官是斷然沒指望了,弄不好還要下獄。

  這種情況下,一時間前后都沒有他的活路。

  有劉承宗先前打的預防針,后面的生員們誰都不敢說話,生怕因為別人的事牽連到自己家小。

  以至于徐宗賢在站滿人群的衙門大堂上被孤立了。

  看他遲疑,劉承宗心中高興,趁熱打鐵道:“徐先生若投我,劉某將來取得一席之地,必會委以重任。”

  徐宗賢看向劉承宗,劉承宗有打下基業的想法,讓他心中稍稍輕松,但內心著實想不出一條流賊能賺下基業的可能。

  于是他拱手道:“將軍容我再思慮片刻。”

  “好!”

  劉承宗鼓掌大悅,伸手指向后面道:“那徐先生就請先入后堂歇息。”

  后堂有以楊先生、父親等人組成的專業勸降團隊,只要徐宗賢往后堂走,劉承宗覺得這事就已經成功一多半了。

  徐宗賢走后,堂上的生員們抵觸情緒明顯弱了許多,知縣老爺都意動了,他們還傻乎乎梗著脖子干啥?

  幾個畫師、說書人先后投降,有名叫陳應選的秀才排眾而出,問道:“將軍可有在鎮原常駐的打算?”

  劉承宗搖頭道:“會在這駐扎一段,很快就走,你們若投我,走時帶上家眷,我保你們衣食無憂。”

  陳應選再問:“那將軍所說,若不投奔將軍,鎮原以后就沒我們的事,又是何意?”

  “這還用問?你們不投奔我,我自然也無需為你們考慮,城池已陷,城外那么多百姓衣食無著,城內富戶自要多出些力,濟貧救困。”

  劉承宗把話說得溫和,聽在人們耳中卻殺氣騰騰:“還有我的兵糧,窮人哪里有嗎?富家這里有。”

  此言一出,堂內嘩然。

  陳應選拱手急道:“還望將軍明察,我等俱為良善之人,平日修橋補路從未虧欠百姓。”

  劉承宗換了張臉:“世人向來自有貧富,這與善惡無關,貧者有無賴,富者也有善人,但成千上萬窮人餓死,還以為這事與良善有關,你是生員?”

  “是,在下鎮原生員陳應選。”

  劉承宗抬手指了指他們道:“攻城之時你們這些人都在城上,都朝我的人放箭,你們那是給朱家皇帝的良善,就是再良善不能為我所用,與我何干?”

  說罷,他對眾人道:“等你們走出這扇門,城中依家中丁口,一丁家財過十兩、存糧過十石、田地過五十畝、店鋪過一間、牲口過一頭,余數盡取。”

  劉承宗覺得自己說的已經夠低了,卻沒想到堂中還是有人松了口氣。

  當下氣得他點了那幾個松了口氣的人道:“朝廷讓你們窮成這個德行,還不投我更待何時?”

  當下就有人一咬牙惡向膽邊生,出來拜倒道:“學生鎮原童生武攀龍,家無余財亦無家眷,愿投大帥。”

  劉承宗起身上前扶起,點起倆兵道:“你們跟著武童生,回去把他家收拾收拾,搬進縣衙,從今天起武攀龍就是鎮原縣丞了。”

  武攀龍再拜,起身看了一眼堂中眾人,跟獅子營戰士排眾而出。

  隨后也有幾人拜倒投奔,都是些混得不如意的童生。

  周日強在劉承宗身邊,出來個人,他的臉色就難看一分。

  他的內心為朝廷地方生員覺悟低下而感到悲憤!

  周日強已經知道,劉承宗從前也是秀才,其人非常愛才,這些生員即使不投奔他,都不會有什么性命之憂,可這些人還是爭相投奔。

  讓他恨不得拿出個小本本兒,把這些投賊的人都記錄下來,將來好回去給楊鶴告狀!

  倒也有個秀才,出來作揖后道:“大帥,學生家七口人,城外田地四百畝、城內小屋四間、存糧三十石,沒有店鋪,大牲口八頭,守城時我裝拉肚子沒敢去,沒跟大帥做對。”

  說罷這秀才道:“要沒別的事我就回去了,等兵丁上門我給大帥捐匹馬。”

  這家伙非常自在的就接受了劉承宗的安排。

  劉承宗對這種家伙也沒辦法,便喊了個軍士,對他道:“等會,讓人領你回去,街上還在戒嚴,不要亂跑。”

  周日強的臉色變好了,對嘛,就該這個樣子,無欲則剛!

  投奔賊寇是什么好的晉身渠道嗎?是要把腦袋拴在腰上的,等曹文詔來了咔咔給你們都剁咯。

  其他人就沒這么舒服了,尤其是陳應選,看上去他家里家財不少,追問道:“大帥,那我投了你們,待大軍離去也要跟著跑,家財也留不下來啊!”

  劉承宗把眉毛一橫道:“你這家伙話挺多,就算投我,家里余財過多一樣要捐,只是你們投我,將來能掙到比這個多,投不投,別那么多話!”

  陳應選一低頭,心想這輩子舉人也不指望了,當下咬牙拜倒道:“學生陳應選,其實家里沒啥錢,但對損有余而補不足很有興趣,我愿投奔大帥。”

  鎮原縣的主簿有著落了。

  片刻之間,堂內眾人投的投、走得走,最后留和走幾乎一半一半。

  那些留下的人,由戰兵帶著回家,把家眷都接到知縣衙門,接手縣衙六房,在陳應選的帶領下清點城內富戶,依他們所知道的財富估算,在城內均平之后,是能多出點糧、還是賠本兒。

  讓劉承宗心心念念的監正崔聰,也投降了,原因和知縣徐宗賢差不多,都是擔憂其后的罪責。

  清平苑兩千多匹戰馬,幾乎被張天琳和楊耀,一個從西、一個從東搶個干凈。

  若論起罪責,崔聰可比徐宗賢大多了,這讓他沒了選擇機會。

  陳應選給劉承宗提出了一個更好的均平方案:“大帥,這座城里富戶不少,但窮人也不少,田土、錢糧易于均平,房宅牲口店鋪,恐怕城內沒那么多東西均平。”

  “因此我建議,按照大帥所說的罰沒,僅均平錢糧,田地依照百姓貧富分配,沒店鋪的不管,多出來的牲口供給軍用,如此一來我們工作也簡單。”

  劉承宗想了想,點頭道:“那就按你說的辦。”

  這邊統算出來的同時,承運那邊也有了結果,結果令人信息。

  這座城的縣庫沒多少銀子,但糧食尤其是馬糧著實不少,存了整整兩個糧倉。

  除此之外最有意義的是火藥。

  “哥,城里的火藥清點后有一萬八千多斤,這還是那個監正取了三千五百斤在甕城做地雷,想趁進城把你炸死。”

  承運說著這些,笑嘻嘻拍手道:“幸好,被安排在城門口房子里的兵是個膽小鬼,見馮哨長的兵殺下去,手一哆嗦把引線點了。”

  地雷這東西,說起來劉承宗仍然心有余悸。

  甕城的地面是用石板鋪的,埋下大量火藥,如果崔聰手里的兵再精銳一些,他可能今天就被炸上天了。

  他皺眉道:“這城里怎么這么多火藥?”

  “給固原營留的,結果固原營前年嘩變沒兵了,火藥說著要運回去,但固原兵不多,就還留在這。”

  當天夜里,獅子營與禹字營的長官們聚在衙門內,哨長以上俱在,總結此次攻城得失,商議下一步動向。

  就連躺著的李老豺都被搬來了。

  劉承宗不知道該說李老豺的運氣好還是運氣壞,在此次攻城所有傷兵與陣亡士兵里,沒有哪個人是被火炮命中兩次的。

  只有李老豺,先是腿上中了一彈,然后屁股又中一彈。

  按說這運氣非常差了,可他腿上被鐵丸刮掉塊肉、屁股蛋兒被鐵子打穿,全是皮外傷。

  骨頭一點事都沒有,養倆月就又活蹦亂跳了,甚至都不會變成劉國能那樣的瘸子。

  而且還在帶傷上陣,拿下包括第一個登上鎮原城墻、活捉知縣教諭兩名朝廷命官的首功。

  搞的劉承宗都不好意思吵他,只是問道:“你為啥不用木幔啊?”

  “我不知道那東西是那么用的,我的人也不知道,哎喲大帥別吵我了,我下次就知道用了。”

  他們這個攻城計劃,原本傷亡還可以減少,唯獨李老豺這拉了挎。

  但他又確實很勇敢。

  劉承宗見他知道錯了,便嘆息一聲將此揭過,旋即道:“我們留一支人馬,駐扎縣城,傷兵在城里養傷,大和哥留在這,不好運走的糧也先放在城里,剩下的人跟我去固原,不攻城了,把固原南北幾個馬苑搶了,回來等著曹文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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