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外的飛行艙里。
兩個身穿防護服的人打開艙門,首先把那套工具鼓搗了一下,是一個小型采集管,里面裝著他們去陸安挖出來的坑里裝的河水。
接著按動一個按鈕,一大串數據開始上傳,有個綠燈一閃一閃,傳輸到空間站上。
過了大概五分鐘,才整理好這一切,女人又拿出來從趙錦鯉身上采集的指甲和頭發,放入另一個容器里。
等一切搞完,他們才脫下頭盔,坐進艙里關上門,打了個冷戰。
“地面太冷了。”男人開口道。
“聽說以前還是很暖的,等下過雪才會冷。”
“下雪要凍死人了。”
男人透過玻璃看向外面,鎮子里冒出縷縷炊煙,隨著寒風消散。
“這個崗位很不錯,對嗎?”
“比之前觀測要好,一坐就是一整天。”女人望著天邊的月亮,那是四個巨大的空間站。
他們無疑是幸運的,身住高空之上,俯視地面的人群。從高空之上下來,給地面的人帶來希望,讓她有了那么一點點身為上帝的錯覺。
這種錯覺只體現在她們曾經做過觀測工作的人身上,那時每天唯一的工作就是觀察地面的一切,看著地面各種各樣的人生活,掙扎,還有死亡,而他們泡一杯茶,在那里記錄著,給自己觀測區域的人和物起名字。
很多人都會仰望月亮,但是那些人不知道的是,有時月亮也在凝視著他們。
她最喜歡看那條美人魚,游蕩在河里,無憂無慮,但有時也會有深深的恐懼:地表的變化太大了,這真的是他們曾向往的家園?
男人在電子屏幕上點了幾下,調出來數據,除了現在的這個小鎮,遠處還有下一個目標等待檢測。
天將黑,飛行艙沒有動作。
陸安躺在床上聽著寒風呼嘯,抱著阿夏靜靜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夏透過窗子望著天上的月亮,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一半,月亮的輪廓隱藏在模糊的玻璃后面,沒有那么清晰,像是臟掉了一樣。
曾經父親有機會上去的,但是他放不下幼年的女兒,所以放棄了。與空間站比起來,陸地如同故事里的地獄一般,寒冷、饑餓、貪婪、混亂……那些都已經習以為常。
在無秩序的環境下,反而變得純粹很多,唯一的念想就是活下去,等待救贖。
可是時間越長,人們越明白,救贖其實根本不存在,起碼在他們這代人身上不存在,而他們,已經很難有下一代了。
下一代……阿夏翻了個身,手搭在陸安身上,強制自己不去胡思亂想。
“要不要再試試?”她低聲問。
“沒用的,早上我只是好色。”陸安安撫她,“你真的不會有。”
“萬一呢?”
“沒有萬一。”
“好吧。”阿夏沒再多說什么,安靜了下來,其實她也覺得,何清清那么大都沒有,她怎么會有。
夜半,陸安睡不著,披衣走了下去,夜晚的溫度很低,空房屋里還有點點火光,他推開門,里面是生起一小堆篝火的趙華。
昏暗的環境里,趙華正抱著小錦鯉,爐邊放著一些野干果,烘熱了之后他用指甲剝開外殼,塞進趙錦鯉的嘴里。
看見陸安進來,他側了側頭,沒有出聲,只是幅度輕微地晃著懷里的小錦鯉,他覺得,明天小錦鯉就要離開了。
“舍不得?”陸安裹裹衣服,坐在火爐旁邊,一起烤火。
“其實是件好事。”
趙華說,他們這一群人,能有個解脫的能上空間站,是意驚喜中的驚喜,趙錦鯉有一百個理由去,也沒有一個理由留下來。
陸安相信他是真心的,他忘不了曾經趙華曾經閑談起只差一點就能上去的時候,那副恨不得拍斷大腿的模樣。
這個家伙對空間站,一直是非常向往的,除了何清清那種天然在水中生活得很好的人,其他人都視空間站如天堂,那是陸地的人們唯一的救贖。
趙錦鯉不知道聽沒聽懂,也不知道她清不清楚有機會去天上的事,她只是靠在趙華懷里,縮著身子烤火,偶爾用細嫩的手指把熱乎乎的干果接過來,重新遞給趙華。
趙華沒有拒絕,一口吃下去嚼幾下,繼續給她剝堅硬的外殼。
趙錦鯉長了一雙翅膀,天生就該去天上,趙華是這樣認為的,他閉上眼睛,對著眼前不斷跳動的火苗禱告,連野果被烤過火了都來不及剝,只能陸安幫他拿下來。
“我發現好運開始降臨了。”趙華祈禱完后這樣說。
“為什么?”
“你看啊,我那時候在高速路上遇到你們,遇到了兩次,差點被你們殺了,還沒死,后來一路到了這里,太陽出來了。”
趙華越想越覺得,好運將來,“那時候我們過的是什么日子?我想挖個草根,還被那誰劃分范圍,怕我偷挖她看中的,現在我們有火,有肉,有菜,有水……我女兒要去空間站了!”
“結果還沒出來呢。”陸安不得已提醒他。
“肯定能通過!”趙華篤定道。
“那等她上去了,何清清也沒理由留在這兒,我們沒魚吃了。”
陸安往爐里添了兩根柴,火光明滅,映在他們的臉上。
趙華聞言卡殼了一下,沉默下來。
其實何清清會留下,陸安這樣覺得,習慣是一個很可怕的東西,但是他們要做好這樣的準備,不能只等著何清清施舍,那樣的話何清清才會真的離開。
美人魚……其實和他們早就是伙伴了,在他把何清清抱起來扔到水坑里的時候。
夜愈深,爐子里噼啪輕響,看樣子趙華舍不得睡覺,陸安順了兩顆野果揣兜里,又出了門上樓。
帶著一身冷氣回屋脫掉衣服,鉆進被窩,阿夏很自然地靠過來,被他的手冰了一下,不滿地嘟囔著什么,含混不清。
陸安笑了笑,輕輕親她唇瓣,阿夏倏地睜開眼睛,第一次如此親昵,她有點慌張,緊閉著牙關,不知道怎樣應對。
“我們在地上也過得好好的,不比天上差。”陸安說,“天上都是臭狗屎。”
“嗯,天上都是臭狗屎。”
阿夏深呼了口氣,順著他的話道,同時把臉深深埋起來。